今天旭烈格爾和部族裡的幾位老人商討了其其格的去留。
其其格是水夷族族長烏拉達金的女兒,旭烈格爾父親在世的時候,雙方曾約定等旭烈格爾十八歲時結為了親家。
然而就在約定的前一年,血狄族被早蠻族偷襲,遭遇滅頂之災,境況猶如喪家之犬。
於是水夷族起了反悔的心思,而當時旭烈格爾也沒有繼續堅持這樁婚事。
直到這兩年憑借旭烈格爾在草原上殺出來的威名,血狄族的地位開始蒸蒸日上,水夷族的族長才又提起這一樁未完成的婚事,非要將其其格送到旭烈格爾的身邊培養感情。
“首領,如果將其其格送回水夷族,烏拉達金估計心裡會有不小的怨言啊。”有人說。
“她出言不遜,動手冒犯血狄的女主人,我留她一條性命,已經是顧念兩個部族間的情分了。”
說完旭烈格爾就命令巴根明早啟程送其其格回去。
旭烈格爾的語氣果決,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其他人雖然心存擔憂,但也不敢提出異議。
“這其其格也真是倒黴。誰能想到首領對這大夏來的女人如此寵愛,愛護她就和愛護自己的眼珠子一樣。”
“畢竟是自己的第一個女人,首領總歸會偏心些。更何況還長著那樣一張漂亮的臉蛋,首領溺愛她也不是奇怪的事。”
“道理是這個道理,我隻是擔心水夷族會怎麼想……”
經過今天這一事,族裡的老人們也都看清了旭烈格爾的刻意維護,開始重新掂量林昭昭在部族的地位。
聰明些的一回去就叮囑自己的親人,千萬不要因為異族的身份而怠慢了這位初來乍到的“女主人”。
旭烈格爾從大帳內出來的時候太陽已經西下了。
他的馬蹄聲在穹廬附近時戛然而止,因為在他目光所及的地方,一個手握書卷、溫文爾雅的身影,正在對著一群少年侃侃而談。
“因便而教,準利而行。像麵對這種敵多我少的情況,如果還按沙拉裡格說的正麵突破,那我們的血狄勇士要麵對的就是一個打四個的險境。”
“敵人多那麼多!這還怎麼打啊!”沙拉裡格撇著嘴,想得抓耳撓腮。
“以少敵多還打贏了的戰役曆史上數不勝數,而且它們各有各的贏法……”林昭昭說著起勁,抬頭瞧見了一雙如狼般銳利的眼睛正盯著自己,頓時斂了聲。
“什麼贏法!你快說啊!”見林昭昭話說一半,幾個少年都急地催促。
“時間不早了,下回再告訴你們。”見男人大步走來,林昭昭收起書卷訕訕地說。
“你這人怎麼這樣啊!哪有你這樣賣關子的!今天你不告訴我,我就一直跟著你,直到你告訴我為止!”沙拉裡格拍著大腿站了起來,他氣勢洶洶絲毫沒察覺自己的親哥已經站在了背後。
“沙拉裡格。”男人硬冷的聲音響起。
沙拉裡格猛打一個冷顫,兩腿發軟愣是沒站穩又坐回了地上。
“什麼時候能有些出息。”旭烈格爾從少年身邊走過冷聲說。
“我、我這是不小心!蹲著太久腿太酸了,才不是被你給嚇到了!”沙拉裡格滿麵通紅,大聲解釋。
旭烈格爾沒搭理他,徑直走到林昭昭麵前:“腳上的傷還沒好,怎麼跑出來了?”
“出來……吹吹風……”不知道自己剛剛的高談闊論有沒有被聽見,林昭昭有一點心虛。
“草原風冷,當心凍著身子。”旭烈格爾看著林昭昭臉上有些泛白。
“我把書收好……就回去。”林昭昭小聲說。
“你們幾個把這收拾了。”旭烈格爾望向沙拉裡格幾人。
“憑什麼!”沙拉裡格跳起來,不服氣地瞪著旭烈格爾說。
“我來,我來,我來。”兩兄弟都是一點就爆的炮仗,林昭昭趕緊當起了和事老。
“你彆動,讓他們收拾。”旭烈格爾拉住林昭昭的手腕,冷眼望著沙拉裡格。
沙拉裡格也紅著眼盯著旭烈格爾,兩兄弟一看就在較著勁兒。
“蘇合。”林昭昭示意蘇合先將自己的寶貝書收起來。
然後上前一步,來到兩兄弟中間,將針鋒相對的兩人分開。他歎了口氣,對沙拉裡格他們說:“我今日給你們講了大半天的故事實在有些乏了,你們幫我收拾收拾可好?”
那幾個少年聽到林昭昭好聲要求,也很不好意思,連忙點頭應允。
沙拉裡格雖然還在和自己哥哥置氣,但聽林昭昭的話眉眼間的狠勁兒也平複了許多。
“哼,收拾就收拾。”沙拉裡格嘴裡還想說點什麼,被他身邊的幾個弟兄給趕緊摁住了。
“賣弄了一天口舌我肚子都餓了。”林昭昭輕推了下身旁的男人,“走吧。”
不過是懶洋洋的幾句話,剛剛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一下子就被緩解了,看著那幾個少年心裡嘖嘖稱奇。
驚歎這大夏來的女人真是不一般,不僅和男人一樣能說會道,居然還懂得用兵打戰。
最重要的是他竟然能將部族裡這對和狼一樣凶狠的兄弟都勸得服服帖帖!
與沙拉裡格他們分開後,林昭昭就同旭烈格爾回到了氈包裡。
兩人共處一室,林昭昭倚在榻上,瞧著男人背過身去沉默地點燭燈。
昏黃的燭火一盞盞點過去,氈包內明亮了起來,林昭昭也看終於清了男人麵無表情的臉。
這蠻子在生悶氣。林昭昭精致的眉宇蹙起。
或許在普通人眼裡現在的旭烈格爾與平時沒有兩樣,還是一張仿佛天下存亡全肩負在他身上的嚴肅臉。
林昭昭卻一眼就能看出旭烈格爾悶在心裡的情緒。
作為林府被冷落的庶子,又早早沒了娘,他很小就習慣了察言觀色,對於旁人的喜怒哀樂多少會敏感些。
更何況這人是旭烈格爾。
他熟悉這個男人就像熟悉自己一樣。
“哎。”林昭昭故意重重歎了口氣。
見男人沒動靜,他就繼續唉聲歎氣。
果然沒過一會兒,旭烈格爾就轉過身,對上了林昭昭的眼睛。
“疼。”林昭昭裝模作樣哼了兩聲。
“怎麼了?哪裡疼?”旭烈格爾立刻來到林昭昭榻邊,聲音雖冷,但不難聽出其中的擔心。
“這裡疼。”林昭昭撩開袖口,露出了自己的手腕,佯裝控訴起來,“剛剛有人給我用那麼重的力氣,還以為要將我手給捏斷了呢!”
雪白細長的手臂上赫然多了半圈淡淡的淤青,而這道紮眼的痕跡竟然讓這個刀尖舔血的草原漢子硬生生怔在了原地。
旭烈格爾低下頭,望著林昭昭的手腕。他想將那隻手小心托起,卻並沒有真正去觸碰,像是害怕自己再傷到眼前的人。
“對不起。”沉默了許久,他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
聽到男人沙啞的道歉,林昭昭忽然就想起了上一世自己臨死前聽到那一聲聲的歉意。
林昭昭摸了摸自己的胸膛,心像是被無形的手給狠狠揪住了。
“其實一點也不疼。我是逗你呢,你還當真了。”林昭昭將袖子放下,想將此事揭過,“我這是天生的細皮嫩肉,打小磕碰一下身上就青一塊紫一塊的,旁人看見都常常誤會,以為我挨人欺負了。”
“不,是我的錯。”旭烈格爾聲音裡夾雜著懊惱。明明是他說過的要護其周全,結果這才過去幾天……
這都是他的錯。
“你這人怎麼這麼犟。”林昭昭無奈地歎了口氣,“看來以後與你不能隨便戲言。”
“我確實是個無趣之人。”旭烈格爾眼眸垂下,低聲說,“也難怪你更願意同沙拉裡格他們說話,而我連你會說血狄語都不知道。”
“我什麼時候更願意……”林昭昭愣了下,忽然明白了過來,“等等,你這是吃味了?”
“……”旭烈格爾緊繃著臉沒說話,但林昭昭發現男人耳廓處泛著不明顯的紅。
真被他說準了?
林昭昭十分詫異,他還真不知道堂堂威震一方的草原霸主居然還是個碰一下就會打翻的醋壇子。
“那是你血脈兄弟。”而且還是個連毛都沒長齊的小鬼頭。
“可他窺覬你,他自己承認的。”想到幾人談笑風生的模樣,旭烈格爾臉不由黑了。
明明是他的人,卻沒有對他這樣笑過。
“那也不好怪他。他還小嘛,這不過是見色起意。”林昭昭實在想不出什麼說辭了,“等他以後遇見自己的所愛之人就明白了。”
“不怪他怪誰?”見林昭昭還幫沙拉裡格說話,旭烈格爾心裡像有團火在燃燒。
“怪…我生得太好看了?”林昭昭眨了下眼,小心翼翼地說。
“……”兩人四目相對,林昭昭這話說得讓旭烈格爾哭笑不得,心裡的那團怒火也是散了大半。
“好了,和你兄弟置什麼氣。你們兩要是因為這種事不和睦,以後史書上寫我是個紅顏禍水怎麼辦?”
“你是我的妻子,誰敢這樣編排你。”旭烈格爾皺眉。
“那你可小看他們了?就是皇上最疼愛的妃子也要麵對文官們的口誅筆伐。”林昭昭說。
“那是你們的皇上太過無能。”旭烈格爾冷聲說,“既然不能變為自己的口舌,還留這些人在朝野裡做什麼?”
“誰敢亂寫就該剁了他的手,誰敢亂說就該砍了他的頭。”
林昭昭嘴角抽了抽,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也就眼前的男人敢這樣肆無忌憚地說出來。
“是,你比我們大夏的皇帝還勇猛呢!我餓了,可以用晚膳嗎?”林昭昭輕哄。
“我讓阿古蘇將飯食送進來。”
“嗯。”
林昭昭不由感慨幸好旭烈格爾的野心還停留在草原上。
要是哪天真讓這蠻子坐上了龍椅,恐怕這史書上又要添上一位霸權專政的暴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