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衝縣西北的另一處城區。
城郊河陽小區有一座單層的地下車庫,是附近一些幸存者蝸居的地下聚集點。
十天前聚集點中來了一個沉默寡言、相貌平平的年輕人,據他說他叫李東,從沙市一路逃難過來。
這裡的人收留了他。
準確地說,被黑屍困在車庫裡的這些人,早已因饑餓和恐懼而變得麻木,除了還有口熱乎氣兒,已經和行屍走肉沒什麼區彆。身處這種狀態中的人們,根本就不在乎夜裡遠處的停車位上是不是多睡了個人。
而對於李東的到來,這裡的管理者也是持歡迎態度。因為進來是有規矩的,想要進這個避難所,想要得到免費的保護和一個遮風擋雨的住處,就要上交身上一半的口糧。
這個年輕人看起來很老實,因為他在對方搜身後根本沒做出任何反抗,甚至被搶走一把隨身的水果刀時也一聲不吭。
人們很快認定這是一個軟弱可欺的男人。
不過接下來並沒有人來欺負他。倒不是大家心善,而是因為多數人早已餓得失去了打架的力氣。
身在這裡的人們總在數算著僅剩的口糧,日複一日地克扣著,直至把自己拖入了慢性饑餓。
在這些節衣縮食的人中,李東隻是最不起眼的一個。
在他來到避難所的第三天傍晚,李東在地下車道的通風口附近發現了一隻小貓。這隻橘黃色的小家夥似乎是從直達地麵的風井摔下來的,渾身臟兮兮的掛滿了蜘蛛網,被發現時正在垃圾桶旁翻找著一切能吃的東西。
但被人翻過無數次的垃圾地中,是找不到任何吃食的。任何植物性的瓜皮、果殼早已幸存下來的人塞進肚子。它來晚了,除非它能把那些塑料紙當做貓飼料吃下去,不然注定是要餓肚子的。
而很顯然它知道塑料紙是不能吃的,儘管它還不到一歲,但卻已經流浪很久了。
事實上李東並不是唯一發現這個小生物的人。相比尚在遠處觀察的李東,一對青年情侶的位置距離貓咪更近。餓極了哀叫的貓咪和餓得睡不著的女孩,在某一個時刻同時發現了對方。
“哎,亮哥你快看。是一隻貓,好小誒。”
“喵……喵喵~”
進而越來越多的人抬頭望過來,貓咪才發現這裡是有很多人的。它小心翼翼地出現在人群麵前,似乎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這麼多人。
一時間它竟有些欣喜,喵喵叫著跑去蹭那個女孩的褲腳,尾巴高高
翹起、微微搖擺,一雙金色的眼睛渴求似的望著對方。
有人的地方,或許就有吃的。貓咪是這樣想的。
因為在它的印象中,在挺久以前它還在路邊流浪的時候,隻要它這麼對待路過的年輕女孩們,隻要它溫順地躺下打一個滾兒,露出溫熱的覆蓋有雪白毛發的肚皮,就能立刻拿到許多吃的。
有冒著熱氣的肉排,濃的冒泡的牛奶,還有散發著蜜糖芬芳的奶油蛋糕……這時候它已經餓了很久了,不敢去想那些幻想中的美味佳肴,隻希望有一塊冷掉的饅頭就好。
它為此努力地叫著,努力使自己看起來溫順可愛,絲毫沒注意到它的聲音已經變得沙啞。
回想起來,似乎喝到水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一幫極其凶惡的“病犬”總是盤踞在它常飲水的水潭四周,有一次它差點被咬到,之後就遠遠離開了。
女生的回響似乎來得很慢,急躁中貓咪的叫聲愈急,回響在空曠的車庫中不禁有些淒厲。終於女生的男友也被驚動了,他揉著半睡半醒的眼睛四處找尋叫聲的來源,在發現腳下有個“會動”的活物後幾乎嚇了一跳。
“臥槽,這什麼東西!”
“亮哥,是貓呀。你看這小貓好乖啊。”
“原來是野貓。”男友驚魂未定地大口喘息著。
“喵喵~”
不見天日的生活讓這個青年的精神很是萎靡。他看著那隻不知從哪裡出現貓,有氣無力地想將女孩拉遠。
貓咪的樣子讓他皺起了眉:“哪來的流浪貓這麼臟,走開走開。千萬彆染上什麼變異病菌。”
他告誡女友道:“末世中的病菌很厲害的。”
女生也隻好為難地彈彈腿,輕聲道:“走吧走吧,我們連自己的吃的都不夠。”
《從鬥羅開始的浪人》
貓咪被趕走,看起來很沮喪。
流浪貓並不知道自己很臟,它隻是很餓。它不懂這世界早已發生了變化,也不知道在它走後,年輕情侶身邊有人陰惻惻地說著不該放它走。
“太可惜了。蚊子再小也是肉啊,貓肉你們吃過沒?就跟羊肉串一個味。”
恰好這時貓咪走到了李東所在的角落。
許是他的存在感太低,或者貓咪早已被餓得失去了警惕心,總之直到李東站起身來,貓咪這才嚇了一跳。
它想起剛才被人趕走的經曆,於是趕忙弓起身子,毛發炸開,尖叫起來。
“喵嗚——”
尾音悠長的貓叫,更像是色厲內荏的威
脅,像是在說:“你走開,離我遠點!小心我撓你。”
李東很快轉身走開了,貓咪鬆了一口氣,有點慌張,又有點失望。它或許又想起來不久前被那群“病狗”欺負的經曆,它隻有竭儘全力告訴彆人它是很凶的,這樣才不會被人欺負。
不過它沒想到李東去而複返,沒想到李東在手上那個癟的不能再癟的背包裡,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大把餅乾。
李東找了個鐵盒當做貓咪的臨時飯碗,然後又把自己一半的口糧到了進去,手指頭大的餅乾堆了半個鐵盒。貓咪在他的褲腳旁繞來繞去,瞪起大眼睛,仰著頭望著他。一時間竟沒有吃。
這真的是給我的嗎?
它的耳朵不自覺動了動,長長的胡子微顫著,眼睛在李東的臉上身上看來看去。
最初的緊張害怕過去後,它莫名能在這人身上感受到一股暖意。
這種感覺曾經多次救了它的命。
幾個月前那晚上的混亂中,那些渾身帶血的野貓野狗給它的感覺不是這樣的。那時候是渾身寒冰一樣的針刺感,而在此刻的李東身上有的隻是溫柔、和煦,仿佛秋日正午的暖陽……
它的鼻尖全都是吃食的香氣,麥香味勾著貓咪的鼻子,伴著哢哧哢哧的聲響一點點填進了貓咪小小的肚子。
它吃得是那麼的急,以至於胡須上、嘴巴邊全都是那些餅乾的碎末。
“吃吧”,李東說,“小時候,我也有像你這麼餓的時候。”
貓咪對著李東逗弄它的手指喵喵叫,身體稍稍站直,嘴巴在李東的指尖觸來觸去,顯得很溫順的樣子。李東則蹲下,伸出手耐心地為它順毛,摘去它身上的垃圾和蜘網。
在貓咪狼吞虎咽的時候,避難所中的人們冷眼望著李東的舉動,眼睜睜看著他把自己的口糧分給一頭不相乾的畜生。他們的目光冷漠,似乎已經將李東的行為定性為無可救藥的愚蠢,並且認定了李東早晚會在未來的某一天把自己害死。
善良,對於此刻的幸存者來說,是奢侈而又遙遠的事。
漸漸夜深了,所有人和物都相繼歇下。
有些人默默關注著一連幾天沒吃多少東西的李東,想知道他是從哪裡拿出來的糧食,最後死死盯著那隻癟極了的背包不肯罷休。
有的人則假意合眼休息,暗中把邪惡饑渴的目光投向小橘貓,眼神像是寒夜裡捕捉老鼠的貓頭鷹。
避難所中一夜無話,子時寒風吹過,外麵的世界適時飄起了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