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隨淵留有十足的耐性等她的回答。
他早已摸清了扶熒本性,料定她會點頭同意。
事實上扶熒的確會同意。
不是畏懼寧隨淵,或貪生怕死。
此番對扶熒來說,是凶險也是機會。
太華山的人有本事潛進九幽,設下的蠱毒能讓寧隨淵束手無策,那就說明太華山有更厲害的藏書,她要是能借此機會潛入其中,說不定能找到桎梏寧隨淵的方式。
更何況,她也不能將那些無辜可憐的人棄之不顧。
權衡之下,扶熒應允:“我去。”
寧隨淵鬆快了神色,命成風去取從中蠱者身上提煉出來的蠱藥。
他捏著那深色的瓷瓶輕晃,轉而遞給扶熒:“服下。”
身後的成風一愣,急忙站出來:“帝君——”
寧隨淵掃去一記眼風,他訕訕退後。
“因你有決明印加身,少說能為你延長三日蠱毒發作的時間,算算日子,你共有十天的機會尋得解方。”寧隨淵沉了嗓音,“你要是死在外麵……”
瓶子裡裝有的蠱毒是魔兵所中的雙倍,顯然寧隨淵考慮到了她身上的決明印。
——真是良苦用心。
扶熒握緊瓷瓶,仰頭一飲而儘,“我不會死。”
不單單是身後的成風,連寧隨淵也顯出些許意外。
那蠱藥入喉三分苦,五分腥,喉腔似是刮了一層油,膩得慌。
扶熒忍著犯嘔地欲望,反問寧隨淵:“可是帝君如何將我送進太華宮?”她冷笑,“我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怕是孤身難赴太華。”
寧隨淵輕嗤:“這是本尊該顧慮的事。”他朝成風遞了個眼神,“先送她回去。”
成風領命。
待安頓好扶熒,成風返回寧隨淵身邊複命,同時不解:“帝君好不容易才找到聖女,若放她去往太華山,怕是……”
寧隨淵自知成風心中顧慮,眼梢泛起不屑:“賀觀瀾既耍一些見不得光的手段,那本尊也讓他看看,任憑他千般詭計,依舊奈何不了我。”
他笑:“那瓶蠱毒裡混著蛇纏藤,倘或她回不來,我贏;倘或她回來,還是我贏。”
蛇纏藤是魔界不甚常見的情毒。
情毒性陰,對女子無傷,可一旦與男子交合,那蠱便會像蛇一般遊弋到男子身上,不出十個時辰,經脈俱裂而亡,饒是賀觀瀾那等修為,也少不得傷及靈府,淪為廢人。
蘇映微在時,賀觀瀾與他處處相爭。
如今舊人歸來,以賀觀瀾對聖女的一腔癡情,保不準情難自禁,舊愛複燃。
要是他道心澄明,守住元陽,自不忍見昔日情人保受蠱毒之苦,以扶熒的慈悲心,定會拿著藥回來救那群瑤山人;要是扶熒貪生怕死,願守在賀觀瀾身邊,就算他司離君是個正人君子,時日長了,也難免生出差池。
用他這批魔兵換他上仙之命,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寧隨淵撚著指尖,不值一哂:“我倒要看看,那司離君,當真白玉無瑕?”
當夜,扶熒就被帶出了九幽城。
同行的還有那幾個給自己施了忘卻咒的小修客。
幾個年輕的小修客迷迷瞪瞪,意識不清,擺明是被寧隨淵操控了神識。
他騎在自己那匹威風凜凜的雙頭狼坐騎上,手臂撐著狼首,微微俯身麵視扶熒:“本尊已經篡改了他們的記憶。你是已逝仙醫的幼妹,因被長兄牽連,不幸落在我這個魔頭手中。他們僥幸逃出九幽後,順路也帶上了你。”
寧隨淵說著,丟來一塊令牌:“喏,你長兄的腰牌。”
那塊冰冷的牌子不偏不倚砸在扶熒懷裡,上麵印著名字——子言,藥仙坊。
扶熒收緊令牌。
寧隨淵不忘安撫:“你大可放心,本尊向來信守承諾,在你回來前,定會好好安頓那群瑤山人。”
一個萬人唾棄的魔頭說信守承諾,屬實招笑。
扶熒清楚眼下寧隨淵奈何不了他,不忘趁機挖諷:“這是九幽,是否守信不過帝君一句話的事,何必勸慰於我。”
寧隨淵聽罷不惱,再次壓低身軀,似笑非笑:“的確。所以你莫要再說些我不愛聽的。”
扶熒止了聲兒,輕輕擺弄著鬥篷上雪白的絨邊。
見她乖了,寧隨淵這才露出滿意的神情,起身拍了拍手,派人牽來幾匹高頭大馬。
扶熒選了一匹小體型的騎坐上去,在一聲喝令之下,烈馬展翅騰空,直衝雲霄。
這鬼焰馬可日行萬裡,到太華山也不過一夜的時間。
一直快飛到太華境內,那幾個中了幻術的臨仙客堪堪醒來。
許是九幽的那段經曆讓他們心有餘悸;又或是幻術影響巨大,即便清醒,一行人也沒有閒談之意,各個臉色沉肅,一門心思地往宗門的地方狂奔。
天快亮時,他們終於來到太華山腳下。
碧蘿也在此時清醒了過來。
為路程方便,扶熒是趁她睡著時放進青燈簪的。
聽到簪子裡傳來的動靜,擔心小鳥鬨騰,扶熒勒緊韁繩,刻意放慢步伐,偷偷把她放了出來。
碧蘿窩在扶熒掌心,還沒來得及嘰嘰喳喳叫喚,就被扶熒用指頭肚子抱住了鳥頭。
“噓。”
扶熒小心翼翼地看向前麵。
確定對方沒有發現,這才輕輕鬆了手。
碧蘿那雙翠綠的眼珠骨碌碌轉。
耳邊狂風呼嘯著順過毛發往身體裡灌,同時還有清透泌肺的靈力縈繞四周。
碧蘿眨眨眼,這才發現他們出了伏敝山,越過結界來到了仙族的地盤。
她甩著腦袋掙開扶熒的手,小聲詢問:“你想開啦?不和主人搶男人了?”碧蘿好不欣慰,“這樣也好,像淵主那般的男子,你小小凡人根本駕馭不住。”
……這什麼和什麼。
扶熒無奈。
她耐著聲兒解釋:“我要去太華宮待幾日,不能讓你一個留在九幽,誰承想你睡得那麼死,最後隻能……”
碧蘿越聽,眼珠子瞪越大。
眼看著她要尖叫,扶熒眼疾手快地把鳥重新收進了魂簪。
果不其然,碧蘿在裡頭吵鬨起來:“一個寧隨淵還不夠,你、你還要去找司離神君?!你這個女人好不容易滿足,腳踏兩條船,你也不怕翻船!!”
這鳥對扶熒成見頗深,她沒心情解釋,隻能歎氣。
然而下一瞬,透過兩人相互牽連的魂線,碧蘿在她靈府深處看到一團濃鬱的汙穢,似是……蠱毒?
青鳥以靈力相探,大驚失色:沒錯,是蠱毒!還是中之必死的劇毒!
“你你你你——”
碧蘿興許是嚇壞了,結巴半天都沒說出一個字。
扶熒唯恐前麵的臨仙客覺察到這邊異常,小心將肩上墨色的鬥篷攏緊,“寧隨淵手下的一批魔兵身中奇毒,於是尋了個法子,把我送了出來。”
餘話不言而喻。
碧蘿不解:“他拆穿你是個女騙子了?”
扶熒否認:“沒有。”
碧蘿更為困惑:“那不可能啊!淵主最為寵愛主人,你要是騙過他,他怎麼會對你下這般死手!”
她這般振振有詞,倒是讓扶熒存了幾分輕蔑,嘲弄道:“說不定他根本不喜歡你的主人。”扶熒脾氣好,但不代表真是個沒脾氣的軟包子,她這般三番四次諷刺,扶熒自然不慣著,學著她先前那般刻薄嘲弄的語氣——
“就像你的主人騙你那般,也騙了她。”
“???”
“!!!!”
碧蘿全身毛都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