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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八 夜色如山(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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膠著之間,岸邊大樹上忽傳來一個嘶啞的聲音,“彆信他的!鳳鳴公子沒死!”卻是吳天童舉著“徹骨”喊叫,那匕首在近處一具火把照耀之下,刃上鮮血顯得分外紮眼。“是關非故死了,你們看這個,就是公子殺死關非故的匕首!”

他口舌割裂,言語含混不清,但或許是出於“口若懸河”的一點本性,那股子氣勢便是叫人不自主地願意相信。隻有關盛立時反駁道:“連匕首都丟了,你敢說沈鳳鳴還活著?若是活著――你叫他出來看看!”

“那你敢叫關非故出來看看嗎!”吳天童回喊過去,“大家都聽見了吧,他也承認這是鳳鳴公子的匕首了,公子今日正是去刺殺關非故了,他匕首上的血不是關非故的又是誰的?難道他還能用匕首自己紮自己不成!”

“你……”關盛明知他是胡說,卻一時不知如何辯明,畢竟,此時此地,關非故的確無法出現――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也並未看見沈鳳鳴死於關非故之手。吳天童這一番話又如何無有漏洞,隻不過在這戰局微妙變化的關鍵之時,真相卻是最不重要的。黑竹中人就算心中還將信將疑,也拾回了一多半的信心,振奮歡叫,廝殺之聲又大起。

吳天童目的達到,咧開一張門牙脫落的嘴衝關盛大笑。後者氣極,縱身便向他藏身的大樹躍近。吳天童氣力極衰,不敢直攖,欲待尋處躲避,可重傷之後身體實在不聽使喚,稍稍一動,便竟直直向樹下跌落。關盛堪堪已到附近,揚手一把毒塵便打了過去。

毒塵忽散――一股勁風拂麵,漫漫毒塵倒卷過來,關盛猝不及防之下,受了一嗆――他早服過解藥,倒也不懼,可柔霧兀自如變了硬物,好似石籽砂礫般,嵌入了他臉麵發膚裡,宛似中了一梭的劇毒暗器,痛得他大叫了一聲,倏然後退。

與其說是疼痛,倒不如說更是驚怕。樹後突然出現的陌生老者他不認識,但這手段――他看出來了,該是與“青絲舞”、“凝冰訣”一路的手法,此人當然是闌珊中人無疑。也幸虧這是賀攖――不是專司偷襲暗算的黑竹中人――否則這一招叫他得手,關盛哪裡還有命在。

“師兄!”楊敬眼尖,早前見著賀攖忽然離陣,便猜到他要對付關盛,一路跟了來,此際連忙出手相護。“師兄,這老頭子是謝峰德的師兄,不好對付。”楊敬提防著,“我們並肩子上!”

黑竹此時士氣正高,賀攖也便不急,心道與兩人纏鬥片刻也無妨。他向淨慧那裡瞧一眼――她拂塵舞動,蠱蟲哪裡近得了她身,關默獨個自是敵她不住,漸漸露出敗相。

死裡逃生的吳天童靠坐樹下喘著粗氣,渾身直是一動也動彈不得,任哪邊也幫不出手去了。方才那幾句話喊出口,他更無法在這般廝殺之中去與淨慧或是賀攖交代沈鳳鳴是真的身陷了險境,唯有冀望秋葵能救他脫困。

淨慧終是將關默一點點逼退至了中央腹地,忽拂塵一點,壓住了關默肩頭,沉聲喝道:“幻生界諸位還準備再繼續下去嗎?”

關默隻覺肩上壓力極重,還待設法擺脫,可淨慧一句話出口,仿佛他已是完敗,他開口不得,竟是無法反駁。淨慧喝聲有若沉石墜地,一時激得眾人耳中嗡嗡作響,連那四周火把都晃了幾晃。交戰眾人手下都緩了下來,淨慧接著道:“貧尼早皈佛門,不願多見無謂殺戮。同為雲夢一源,若諸位肯立時歸降,貧尼自當向教主懇請,不會傷及各位同門的性命。”

幻生界眾人麵麵相覷,不約而同都望向這一邊的關盛――關默不能言語,當然隻能看他。關盛卻與楊敬猶自與賀攖纏鬥未休,以二敵一絲毫不見勝機,兩個都是氣喘籲籲,雖然聽見淨慧喊話,卻哪裡顧得上回應。眾人一時低了兵刃,都生出退意來。

勝敗眼瞧便要分曉,忽南麵一個聲音高笑而至:“敢問師太,是要向哪一位教主懇請?”

黑竹眾人聞聽還未識得,關默、關盛等幻生界眾人卻均各麵露喜色,那將將低下的兵刃儘皆舉了起來。勁風聳動,關非故已躍入中央,“若是說的沈教主――那恐隻有請你到下麵去問他了!”他身形過處,數名黑衣人皆給他震得倒飛而出。

吳天童驚得幾欲立起。他沒料到關非故返來得這麼快――他忘了自己是遊水回來的,邊遊邊找,故而緩慢,而關非故行走岸上,運起輕功自然片刻即來。他不知道秋葵是否趕上了――關非故的出現,是不是意味著沈鳳鳴真的已命喪他手?更重要的――是自己方才言之鑿鑿關非故已死的一番謊話立時不攻自破,方才黑竹之軍心有多奮發振天,此時就有多如墜深穀――場上眾人這瞬時士氣之倒逆,隻怕比先前更有十倍――己方之惶惑失望,敵人之歡喜抖擻,此消彼長,哪裡還能有挽回的餘地!

他掩口莫能再語――再說什麼,也隻能徒增頹唐猜疑。除非――除非沈鳳鳴今晚還能出現。否則――他吳天童這一番為了救場的謊言,怕就要成為今晚黑竹敗退的罪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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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隨著船身的晃動漸漸清晰起來。睜開雙眼,夜色依舊。

靜火、流水。船頭的一點燈明,舷外的潺潺江湖。

沈鳳鳴有點記不起發生過什麼事,怔怔然倚在船尾,無意識地意識著自己的左手被一個人虛虛握在半空。

他不甚敢信地辨認出――那是秋葵的影廓。她顯然沒有注意到他醒來,正專心且小心地用撕成長條的細絹一一裹起他的指尖。

手指的疼痛讓沈鳳鳴的記憶蘇醒了幾分。對――白夜之舞。這是白夜之舞留給他指尖的灼傷。他記得自己劃傷了關非故的脖頸,也記得胸口中了他的掌力――可是――然後呢?自己如何到了船上?秋葵怎會也在這裡?他一丁點兒都想不起來。

但那些又有什麼重要。目光如貪戀般留落在她的麵容與雙手――她將他的手指包得很仔細,細到――有一絲不平整都會令她不滿意地重來。他看得有幾分癡,這個片刻不真實得如在夢裡――他甚至沒做過這種夢。

如果是在平日,他會一言不發地一直看著她,看到她發覺了再出言謔弄她也不遲。隻可惜今晚不是平日。他還沒有忘記今晚――還有許多人的生死或許尚係在他的身上。

“秋葵。”明知開口定會令得這溫柔曖然提早消失殆儘,他還是不得不出聲發問,“那邊怎麼樣了?”

聲音依舊有幾分虛弱,但比之先前已好得太多。聞言的秋葵愣了一愣,抬頭看他,“你――你怎麼醒了?”

出乎他的意料――她沒有如一貫嗔怒羞赧到摔落他的手去。她甚至不曾掩藏了麵上的驚喜之色。不過這驚喜之色隨即消退,一絲憂慮重新浮入她的眉間。她仿佛想起了什麼似地自語著:“是了,現在……正好是戌時。”

“你說什麼?”沈鳳鳴有點聽不懂她的反應,空閒的右手在身後撐了撐,想要支坐起少許來。便這一動他才發現身體有些不對,從胸口到四肢沉甸甸得陣陣發痛,一股煩悶無比的感覺在胸口收縮著,借這輕輕一動忽然如被激活了,有什麼東西腥甜腥甜地要從喉口湧出來。

“你怎麼樣?”秋葵見他麵色忽然變化,不無憂心地傾過身,“是不是……很難受?”

“我……”沈鳳鳴來不及說出什麼字來,甚至來不及將她推開,翻身便嘔。

秋葵早有所料。起初自己也曾同樣――在那個幼蟲死去的清晨,嘔出一地腥臭可怖的蟲屍。而不同的是――那時自己體內劇毒已儘除,汰儘蟲屍已是最後一步,可是沈鳳鳴――即使他吐儘蟲屍,也解不去毒性。他會在身中劇毒之下突然醒來,唯一的解釋――也許正與那時一樣――隻是所謂魔血的新生之力令他每晚於戌時能有短暫的清醒而已。

“鳳鳴公子怎樣了?”稍稍離開一些的石誌堅與歐陽信正在劃槳,不敢歇停,聞聽船尾動靜忍不住開口相問。

秋葵向兩人搖了搖手,沒有回答。沈鳳鳴俯身嘔吐半晌,才好了些,這一下當然已不必秋葵再解釋發生了何事――幼蟲的模樣、身體的感覺,他都再熟悉不過。很顯然,是關非故對他下了“幽冥蛉”。

太相像的事情重來一次,無論是他或是她,都忽然有點無言――哪怕這件事又一次足關了生死。秋葵默默然,待他平複一些,將手中未用完的白絹要予他擦嘴,沈鳳鳴卻拿衣袖抹了口鼻,將她白絹接過來,往尚未裹滿的手指上快速纏了幾纏。

“現在是戌時?”他問。

秋葵點點頭。她不甚確定他看似清醒的樣子是不是強撐著精神。她記得的――即使在幽冥蛉幼蟲隻釋出了一分毒性時的痛苦,自己也完全抵受不了。

“公子沒事便好。”歐陽信遠遠看見沈鳳鳴重新坐好,似乎無恙,多少放下了幾分心,“秋姑娘的笛音果然功力非凡。”

“是麼?”沈鳳鳴向秋葵看,臉上第一次帶出了幾分笑意來。

“怎麼不是,笛子都壞了好幾支。”石誌堅在一旁補充。

“你……真的沒事?”秋葵卻沒心思笑,眼圈反而紅了,“我……我隻能……隻能做到這樣……”

“沒事。”沈鳳鳴伸手,想要撫她眼睛,那指上卻層層疊疊的裹滿了白絹,令得他這樣子有幾分好笑。他隻好收回手去,試著一撐船尾――卻又分明半分力氣也使不出來,根本難以站起。

他心知自己實難稱“沒事”,隻能倚在原處,不動了聲色問她:“還沒有消息傳來嗎?”

前日裡幾方互相交代過,攻打幻生界、青龍教、江陵侯這三處,凡獲勝拿下的,都會放出煙火訊號來――秋葵知道沈鳳鳴說的“消息”就是問的有沒有見過訊號。她隻能搖搖頭。“還沒有。”

“一處都沒有?”沈鳳鳴眉心皺了皺,試著坐正一些,“黑竹這邊怎麼樣?”

“方才我來的時候,黑竹占了上風,眼下――說不定已經拿下幻生界了。”秋葵試著寬他的心。

沈鳳鳴卻哪裡有那麼輕信:“方才你在那裡,關非故卻不在,當然是上風,現在――就未必了。”

“還不是因為……”秋葵差一點脫口而出。――還不是因為你沒及時現身,還不是因為知道你有性命之憂?

沈鳳鳴索然苦笑。秋葵雖然沒說下去,他又怎會聽不懂。“是啊,還不是因為我。……我本以為――很快就能回來與你會合,卻沒料最後是令得你來找我……”

秋葵沒有回答。倘若沈鳳鳴真的已命在頃刻,那些勝負,或是對錯,又有什麼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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