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我追問,薛環便知我所想一般解我所惑,很默契地詳細道來,跟我交了底兒,這種默契讓我感到舒適,心有靈犀話不必多的感覺總是輕快的,卻也越發奇怪,我與堂邑夫達到這種境界,也是磨合多年,我與薛環卻並未深交,如何這般契合?
我一邊仔細聽著薛環的話,一邊側頭深深打量著他,明明還是那副眉眼,到底哪裡不一樣了呢?
果然這些女子尋了短見,都是被人奸汙所致,薛環說他之所以被打,就是因為打聽這吊死人的事兒,讓人瞄上的。
啊?竟是因為此事受的傷?!我心中一顫,一臉愧疚不已,道:“連累你了,隻是……為什麼就被打了呢?”
薛環嗬嗬一笑,叫我不必自責,眼神閃爍了一下,繼續道,起初他也不知緣故,醒了以後,細細思考,才覺得此事蹊蹺,從蘇和藥廬出來,就直奔龍泉鄉暗中探查,原來是此鄉地頭蛇冉處,做賊心虛,聽說有人探查吊死之事,就叫手底下的混混尾隨欲下黑手,被薛環察覺後,便尋釁滋事,故意找茬,發生口角,引起打鬥,重傷了他。
事出無常必有妖,薛環傷好後順藤摸瓜,發現這個冉處喪儘天良,仗著有些背景,欺壓百姓,魚肉鄉裡,橫行霸道,奸汙女子。
一般這種事兒,女子及其家人覺得丟人,都秘而不宣,不會報官,更不會討什麼說法,隻當吃個啞巴虧,忍下屈辱,說是退過婚的,或者和離過的,總之編造各種理由,遠嫁他鄉。然而有些性子烈的,氣不過就吊死了。
一個好好的人,突然想不開吊死了,在城裡或許是一件讓人震驚的事兒,沸沸揚揚眾說紛紜,衙人現場查探,仵作勘驗留檔。
在鄉村卻總是草草了事,沒人想著要去報官,隻叫保長1來看一眼,確定是自行上吊死的,便擺上靈堂哭一場,就簡單出殯發送了。
沒人想著深究緣由,隻會不停地感歎,好好一個人,怎麼就吊死了呢?又不是早年,飯都吃不上,如今不愁吃不少穿,好好地日子不過,怎麼就吊死了呢?周圍人都應和,然後又不停地感歎。
然而,僅僅隻是感歎,真的隻是感歎而已,人心涼薄,日子久了,更連感歎都不複感歎了。
鄉下淳樸,也愚昧,那裡的生活,在其外讓人向往,在其中讓人窒息。
未出閣的姑娘葬禮向來簡陋,她們不能入祖墳,一般就是一副薄棺匆匆入殮,找一塊兒野地,好歹埋了。這還是好的,差一點的,裹一張草席子,亂葬崗一扔,就算完事。
回頭上報給甲長2去公廨戶曹那裡銷戶,這人就跟從來沒到世上來過一樣。
薛環說,那冉處這些年糟蹋作踐的姑娘很多,吊死了不少,有些人魄年歲久了,掘出來,已經不能入藥了,能用的也就這些。又憤恨鄙夷地說,冉處也吊死了,可是他的魄太臟,不用也罷。
他眸底一沉的淩厲,讓我又是一陣恍惚,驚奇:這小子還真是不一樣了哈,懂得竟不比我少。
我按下對薛環的好奇,隻問道:“那他的人魄可掘出來銷毀了,那種害人精,彆讓他死了也禍害人。”
若不及時將吊死鬼的人魄掘出來,那地方還要發生吊死之禍,這種說法雖然十分迷信駭人聽聞,但卻時常可見吊死過人的地方又接連發生禍事,所以這種事情,我通常寧可信其有。
薛環穩重道:“都處理好了。”
我點點頭,深深直視著薛環,忍不住再次認真探究,想從他臉上看出點什麼。
薛環沉著地與我四目相對,對視是兩個靈魂的觸碰,薛環的眸子溫柔深邃,像星光沉入大海,我仿佛感受到了什麼,心中似乎有什麼正要蕩漾開來,呼之欲出,卻見薛環收回視線,抿嘴溫和一笑,柔聲道:“長安,你做什麼這麼看著我?”
“我……我覺得你和受傷以前不一樣。”我收回灼灼的目光,垂下眸來。
“有什麼不一樣?”薛環勾著嘴,溫和地問我。
堂邑夫也一直和我一同審視著薛環,嚴肅回答道:“簡直判若兩人。”我抬眼讚同地點點頭,差點捕捉到薛環眸子中一閃而過的熱切與期翼。
薛環“嗬”的一聲笑了,展開手臂,轉了一圈,“判若兩人?”
我和堂邑夫有些尷尬,是啊,人還是這個人,怎好當著人家的麵,說人家和之前不一樣,還是判若兩人的程度呢?
我們表示抱歉,薛環放下手臂,按在我肩上,像一個小哥哥一樣,對我道:“好啦,你和堂大哥先回去吧,我還有事兒要做,剩下的兩個人魄,我收集好了,第一時間給你送到花小樓去。”
他到底是怎麼知道我要用人魄入藥,還要七個的?
薛環明明看出我的疑惑與茫然,卻並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我隻得作罷,與堂邑夫對視一眼。
“哦,不用,我們也收集了一些,加上你的齊了。”堂邑夫一手拍在薛環肩上,道:“咱們一到回去吧。”
薛環點著頭,嗬嗬一笑,“那感情好,齊了就好,隻是我還有事兒,你們先回吧,等忙完了,我再去找你們。”
堂邑夫道:“你能有什麼事兒,臭小子,你怎麼你……你頭上的傷確定好了,確定不要緊?”薛環的轉變,讓堂邑夫終於忍不住了,上前一邊查看著這位昔日小兄弟,一邊嘟囔著:“彆是還沒好利索吧?兄弟你可彆硬逞能,有什麼不對頭的,要跟哥哥我說啊,有什麼事兒,且先放著,咱們養好身子再說,要是著急,哥哥我幫你……”
堂邑夫對薛環又是一番關切,薛環很是感動,卻隻道傷已經全然好了,也沒什麼要緊的急事兒,隻是一些私事而已,不勞煩堂大哥雲雲。
我仰著頭,深深地看著與堂邑夫寒暄的薛環,越發的疑惑,也越發的肯定,疑惑,他頭上的傷竟然對他影響這麼大。肯定,他的的確確確確實實變了一個人,再不是原來的小屁孩兒薛環了。
他的言行舉止,莫名熟悉的很,有點像……不,應該說是很像……那個人。
可那人已經死了。
是的,杜晦,已經死了。
我黯然地歎了口氣,低下頭來。
薛環注意到我落寞的神情,關心地問:“長,長安……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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