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趁人不注意小心翼翼給自己揉腰的竺玉,隻當陸綏再同彆人說話。
周遭都靜了下來,都看向了陸綏。
竺玉也默不作聲的放下了手,眨巴眨巴眼,同其他幾人一樣看著陸綏。
陸綏的眼睛好似平靜的湖泊,幽深靜遠,神色萬分難辨,竺玉從未仔細看過他的臉,山根筆挺,唇瓣抿著薄薄的直線,清透的日光澆在他雪白的皮膚,長而直的睫毛好似蝴蝶的翅膀,長得很精致。
不怪乎那麼多名門閨秀對他趨之若鶩。
陸綏麵色不改,對著竺玉又說了一遍:“衣裳脫了看看。”
竺玉有瞬間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陸綏可真是口出驚人。
男人之間,脫個衣裳坦誠相待倒也不是驚世駭俗的事。
她便是生氣,也不能表現出來。
若她大題小做,反而顯得她大驚小怪。
陸綏興許是察覺到了自己直白吐出來的話有幾分冒犯,稍作停頓,他接著說:“你腰上的傷,給我看看。”
竺玉提起的心又緩緩落下,她的心臟已經經不起大起大落,不然遲早有天要被嚇死。
竺玉謝絕了他的好意:“不礙事。”
陸綏往前走了兩步,迎麵而來的壓迫感沉得叫人不敢和他直視,他站定,語氣淡淡:“殿下不必逞強,我也並無惡意。”
李裴也才想起來那天他還傷了腰,小霸王當即就不淡定了,頭一回覺得陸綏像個人。
他一把捉住竺玉的手腕,手已經伸到他的腰間,“對啊,你那天腰上還被秦衡這個狗東西踹到了,趕緊讓我幫你瞧瞧。”
竺玉感覺自己的腰帶已經岌岌可危。
李裴力大如牛,上起手來毫不避嫌,當眾就要扯開她的腰帶,她嚇得魂飛魄散,立刻摁住了他作亂的手,臉都掙得紅透了,她咬牙道:“人太多了,不方便。”
李裴頓了頓,看她紅得滴血的臉,想了下覺得也是,便鬆開了他的手:“行,我去隔間給你仔細瞧瞧。”
竺玉往後站了站,她深深吸了口氣:“回去我讓平宣給我瞧瞧。”
平宣雖是太監。
但也算半個男人。
這樣說也不會叫人懷疑。
李裴忍不住道:“平宣那個小太監笨手笨腳的,不給你添亂就罷了。”
竺玉裝出煩躁的樣子來:“衣裳脫了又穿,實在麻煩,何況我先前已經塗了藥。你們都不要多管我的事。”
最後一句話。
語氣冷冷的。
已是拿出了儲君的氣勢來。
李裴平日雖喜歡和她鬨,說到底也怕她真的動了氣,小貓兒撓人是不疼,但也癢啊。
陸綏默不吭聲望著她,鋒利的眼神仿佛能把她看透,竺玉心裡發顫,覺得自己好像在他眼中是透明的。
她不自在的撇過臉。
細細的脖頸。
羸弱的身段。
聽見他要看他的身子,臉都被嚇得慘白,見不得光似的。
陸綏並未善罷甘休,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殿下客氣什麼?身體要緊。”
緊接著就不由分說攥著她的胳膊把人帶到了隔間。
門扉砰的一聲關緊。
外邊的聲響好似也一並被隔絕乾淨。
這間屋子平時不大會有人來。
黑黢黢的,不怎麼透光。
竺玉這會兒都得慶幸光線足夠昏暗,什麼都看不清楚才好,她緊張的快要吐了。
腦子更是一團亂麻,緊要時刻就像漿糊團在了一起,電光火石的時間根本想不出應對的好辦法。
當前姑且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竺玉一步步往後退,後腰抵著書架才迫不得已堪堪停住了腳步,她的心臟咚咚用力敲擊著胸口,攥緊了手指,氣息有些混亂,勉勉強強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什麼異樣:“陸兄是要幫我上藥嗎?”
她篤定了他沒拿藥。
若是陸綏不能順著她的話往下說,她便可順理成章推脫此事。
陸綏嗯了聲,不知何時他手裡竟已經拿著一個藥瓶。
他似乎也沒有要點燈的打算,借著窗棱透進屋子裡的光線就足夠看清她腰上的傷。
靜默半晌。
少年撩起眼皮看她一眼:“殿下怎麼還不脫衣裳?是也要我幫忙嗎?”
竺玉倒是想像他這般處驚不變,心性卻不夠堅韌,尤其是她本就心虛,更是無法裝得坦坦蕩蕩,她說:“我…我…我…”
支支吾吾好半晌。
連句完整的話都吐不出來。
陸綏看她猶猶豫豫好像遭了極其為難的事情,小臉白白的,被嚇得不輕,不知道還以為他怎麼著她了呢。
陸綏並非沒事找事,隻是不想欠她的人情。
少年打架牽扯到無辜之人,說也說不過去。
若是陸綏沒有瞧見倒也還好,偏偏讓他看見了沈竺玉難受揉腰的樣子,他若是裝瞎都有幾分過意不去。
欠了誰的都行。
他可不想欠了這個不討喜也活不長的太子身上。
陸綏顯然也不想再聽她扭扭捏捏時說的話,上前兩步,高大的陰影像是吞噬了她的巨獸。
陸綏的力氣比李裴有過之而無不及,他上來就悶聲不吭的扯開了她的腰帶。
雲紋玉腰帶墜落在地。
她身上的衣裳很是寬鬆,外袍裡麵還有裡衣,穿得倒是嚴實,看著卻還是瘦。
竺玉顫顫的摟緊衣襟,方才勉強裝出來的冷靜這會兒也差不多煙消雲散,她的身體抖得說不出來話。
陸綏垂眸看了她一眼,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少年白嫩的麵頰泛著的潮紅,鴉色眼睫也抖個不停。
怎麼就氣成這樣了?
仿佛受了極大的羞辱。
陸綏伸手,還要脫了少年的外衫。
誰知她像是受了巨大的驚嚇,往後退無可退,栽在了供人休憩的小床上。
這樣倒也省事了。
陸綏收回了手,站在床邊看著她,他抿了抿唇,說:“你自己脫。”
竺玉氣得滿臉通紅,喉嚨先是被堵住了,待她對上陸綏的眼神就又像窒息了似的,什麼生氣的話都不敢說。
她臥病在床的那幾個月,早就見識過陸綏的油鹽不進,他要做的事情,便是你說破了嘴皮子也沒用。
一邊嗯嗯嗯陛下說得對。
一邊該是如何就還如何,得寸進尺的冒犯她!
竺玉腦瓜子嗡嗡的疼,她吐了口氣,顫抖的靈魂好似慢慢冷靜下來,她說:“你背過身去。”
陸綏嘖了聲,狐狸尾巴隻有在兩人單獨相處時才會露出來:“都是男人,有什麼看不得的。”
窗外送來一縷明亮的光線。
斜斜沒入床帳上方。
她的臉龐隱在這縷金光裡,臉上微醺的薄紅被映得透亮,好似是鮮血漫上了皮肉裡,她狠狠抓著身下的床帳,指甲發白,低垂著臉也看不清表情。
隻不過細聽還能聽得出顫抖的聲線。
她端出架子來,說:“我乃金枝玉葉,休得冒犯。”
壓著顫抖的聲線吐出這句話,她也沒有抬頭,更沒有去看陸綏臉上的表情。
也不知能不能震懾到他。
難不成他在國子監的時候就已經敢在儲君頭上作威作福了嗎?
陸綏淡道:“殿下的身子我也不是沒瞧見過。”
頓了頓,恐傷到他脆弱的心,陸綏還很好心的幫他圓了圓:“不過就是比尋常男人瘦了點,無妨。”
骨架小,也不長肉。
腰也細細的。
陸綏忽然想到他們方才說的滿春樓,沈竺玉真有膽子去也做不了什麼,病懨懨的不說,他力氣小的很,掰手腕也沒贏過。
怕是到了滿春樓,也隻能看看,什麼都吃不著。
竺玉的手都快要將身下的床單抓破,她甚至想出聲求饒,叫陸綏放過她,不要再來為難她。
可她又不願意這般窩囊的對他低頭,硬憋著不吭聲。
待她做足了心理準備,正要說些軟話來求陸綏莫要再計較這些無傷大雅的小事。
他耐心告罄,很不耐煩的扒掉了她的外衫。
就隻剩裡麵那件薄薄的中衣,係繩打了死結,還是能將這身皮肉裹得嚴嚴實實。
竺玉怕了他了。
她埋在被子裡,喉嚨有些哽,慢吞吞的、小心翼翼的掀起一片衣角,隻露出後腰右側那一小片皮膚。
連著幾天上了活血化瘀的藥。
看著已經沒有先前那般可怖。
陸綏盯著她的後腰,手裡捏著藥瓶,倒也沒有急著給她上藥,黑漆漆的眸光平靜落在她這片受了傷的皮膚,淤青已經淡了很多,看看起來還是很可怖。
她的腰,是真的很細。
陸綏覺著他隻需用一隻手就能圈住她的腰肢。
他斂起神,微微俯身,認認真真的給她上藥,藥香裡似乎混著帶著甜味的軟香。
陸綏很快就塗好了藥,他也沒出聲提醒她。
竺玉繃緊身體趴在床上,整張臉都埋在枕頭裡,待到自己透不過氣來,才慢吞吞抬起臉。
如此反反複複,小臉悶得通紅。
不知過去了多久,她委實忍不住了才問:“還沒好嗎?”
陸綏輕描淡寫:“好了。”
竺玉準備起身,打算穿好衣裳回去。
男人修長削白的手指漫不經心的往上移了些許,“這是什麼?”
竺玉的心臟跳到了嗓子眼,腦袋發暈,眼眶裡瞬間漫上水汽,委屈的快要掉眼淚了。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保持著鎮定,好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也沒什麼不對,她說:“紗布。”
陸綏似乎是信了。
懶洋洋幫她放下衣角,這孱弱的身體傷病倒是不少。
竺玉起身,慢吞吞整理好裡衣。
待她回過頭,陸綏卻還在她的跟前,沒有要挪步的打算,頭頂落下的眼神實在難以忽略。
她撿起散落在床的外衫,攏在胸前,問他:“你怎麼還不回去?”
已經耽擱了不少時辰。
先生怕是已經來上課了。
陸綏笑笑,他很少笑。
每次笑都沒什麼好事。
“這衣裳穿著也麻煩,我怕殿下四肢不勤,不太會穿。”陸綏心眼多,不太信宮裡真的能養出純善的好人,若沈竺玉故意在這兒磨磨蹭蹭許久,匆匆趕回去上課,等先生問起,還不知她要怎麼編排。
又會做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來,平白叫人胡亂猜測。
竺玉冷著臉:“我會穿。”
陸綏也不是會伺候彆人的人,好整以暇望著她,唇角扯起漫不經心的笑,“殿下穿吧。我替殿下看著。”
竺玉閉了閉眼睛,再度睜開,她這雙烏眸看著還像蒙了層淡淡的水霧,沁著紅潤的潮濕,委屈又可憐。
委屈的在發抖。
陸綏眼中是難以琢磨的神情,望著她黑白分明的眼瞳,水潤潤的眼,像是會勾人似的。
他本是個毫不通情達理的人,素來不喜歡她。
此時此刻都對她這可憐的樣子生出些同情。
嘖。
沈竺玉是不是每次都是用這樣的神態望著學裡的先生,若真是如此,腦子倒是聰明。
陸綏背過身,聲音無端又冷了下來,仿佛誰惹了他 :“快穿吧。”
竺玉趕忙穿好了外衫,腰間的係帶更是係得緊緊。
陸綏等了會兒,總算聽見她的聲音:“好了。”
兩人回去的時候,一路無言。
李裴他們也沒把這事當成大事,其實除了竺玉之外,脫衣換藥委實沒什麼好扭捏的。
都是男人,誰也不比誰多出個東西。
該有的都有,各自也都不差。
李裴瞧見她回來時眼睛有點紅,當即變了臉色,“陸綏欺負你了?”
竺玉搖頭,悶聲悶氣:“沒有。”
李裴臉色稍霽,得意洋洋:“晾他也不敢!”
他磨了磨牙,這幫人平時都隻會來陰的。
李裴也不圍著彆人,閒著沒事就來找她,噓寒問暖,一會兒問腿疼不疼,一會兒問腰疼不疼。
秦衡在後頭看得牙酸,忍著惡心同陸綏說道:“李裴不會有什麼斷袖之癖吧?”
同一個男人黏黏糊糊的算什麼?
陸綏莫名想到自己方才瞧見的那片白得發膩的皮肉,柔弱無骨的腰,腰臀間的弧度也是異常的……
陸綏回過神,麵無表情:“不知道,你去問他。”
秦衡盯著看了半晌,發覺沈竺玉長得是真好看,她長得也不像皇後,五官輪廓沒什麼棱角,柔柔軟軟的,看著就沒有攻擊力。
清水出芙蓉。
天然去雕飾。
素淨的麵孔,也有著驚心動清冷之美。
秦衡說:“說不定真是。”
他惡心透頂了斷袖之癖的人,下賤又齷齪。
秦衡眼底的惡快要漫上來:“你說李裴為何平白無故對沈竺玉這麼好?若隻是巴結未來的帝王也說不過去。”
沈竺玉當不上皇帝。
她這個太子,背後沒有任何能支撐他登位的勢力。
若是周貴妃再生個小皇子。
他明兒就得從東宮滾出去。
周老將軍手裡握著七十萬大軍的兵符,軍中威望甚高。
陸綏沒有作聲。
秦衡說:“怕是沈竺玉私底下給了李裴甜頭嘗,吃糖似的一點點吊著他。”
秦衡還沒察覺到他說這些編排的話時,酸味都快掩不住了。酸了吧唧的,仿佛吃了兩缸醋。
恨不能他才是那個被賞了甜頭的人。
最好他能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