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句之後,那位銀發的和服男性還特意向葉伊赫這邊傾了點身體,小聲道歉。
“對不住,他這麼說並沒有惡意。”
不……他完全沒覺得哪裡有惡意來著,不如說這位名叫亂步的少年總是像打盹貓咪似的眯起眼睛,配上被說教後滿臉不高興的鼓臉表情,還怪可愛的。
葉伊赫輕輕搖頭,示意沒關係。
亂步轉過腦袋時又想開口說什麼,被和服男性毫不留情地冷酷鎮壓了。
此刻正好是鈴聲響起,演出開始的時刻。
像這種有演員登場表演的舞台,葉伊赫以前幾乎沒有看過,今晚也算是頭一次經曆了,感覺還挺新鮮。
就是故事神神叨叨的,又中二得很,說不存在的天使會對十二名原本是天使、犯罪後被罰下凡間的贖罪人物逐一殺害的推理故事。
葉伊赫本以為這出戲的本質還是人類裝神弄鬼、自相殘殺的正統本格推理,沒想到中途又牽扯出一個特彆的設定:這十二個人原本是天使,因為憧憬人類而尋求和人類共存的道路,結果觸怒了神明,被拔去翅膀、剝奪權能,成為墜入人間的普通人。
唯有得到來自神的赦免,才能取回原本作為天使的一部分能力——像這樣的人也被稱為異能者,亦被稱作贖罪結束的新天使。
對於觀眾而言,這不失為一個相當特彆的新奇設定,但對葉伊赫來說,他的感想隻有【巧了麼這不是】。
竟然又是將上帝和異能這兩個單詞關聯到一起,他還記得之前那位主教說過什麼異能武器什麼神跡之類……
“欸,什麼是異能者?”
葉伊赫聽到亂步也在問他身邊的和服男性,但對方隻給出了“繼續看下去就知道”的回答。
話雖如此,葉伊赫明顯察覺到那位和服男性壓根沒將注意力投向舞台,一直在佯裝不經意地左顧右盼——動作幅度極其細微,但騙不過葉伊赫的感知。
截拳道強調以攻克攻,是一種極其講究出手時機的近身格鬥技巧。想要成功出師,擁有優異的觀察能力是關鍵、也是基礎。
在觀劇期間,視線始終保持朝前的葉伊赫就不止一次察覺到對方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又遲疑的挪開。
劇情即將過半,此刻的劇院裡格外安靜,其餘觀眾都為演員們精彩的演繹而看入了神,但就像葉伊赫對音樂和宗教一竅不通那般,他在聽演員大段大段關於天使和贖罪的獨白時,隻能努力克製住自己彆打嗬欠。
好無聊,以後再也不來了……
“你果然也覺得很無聊吧?”
就在葉伊赫抬手虛捂了下嘴,將又一個嗬欠壓回去時,坐在隔壁的亂步突然湊過來對他說道。
葉伊赫發出聲疑惑的鼻音,“嗯?”
這麼明顯嗎?
“亂步。”隔壁的和服男性立刻製止他的開口,“要保持安靜。”
“啊啊,我不懂啊,為什麼這麼多人要花錢來看這種無聊的東西,”亂步滿臉沒勁透了的表情,聲音也越來越大,“這種劇情隻需要看開場五分鐘就完全明白了,剩下的時間隻會讓人感覺不耐煩!”
兩旁的觀眾逐漸起了些騷動,和服男性還想製止,但亂步顯然已經無法繼續忍耐下去了。
“無論是蠟燭的定時詭計,還是收發室的證據,都已經擺在明麵上了不是嗎!喂那邊的你,”——他指著正在演出的其中一名角色,“剛才和你說話的那家夥就是犯人啊,你快點抓住他就好了!”
“亂步!”和服男性的聲音提高了,但相應的,亂步的情緒也隨之瀕臨絕境。
“我不理解啊!根本搞不明白,也沒有人願意向我解釋!為什麼大家要這樣,像是無視那些一眼就能看明白的東西一樣,若無其事的坐在這裡!”亂步的委屈逐漸化作呐喊。
“好害怕,被怪物包圍的感覺好可怕,就像是黑夜裡掉落懸崖的失重感,活在隻有我備受孤獨煎熬的國家…!”
衝著和服男性發泄般的聲音呐喊到最後,亂步突然轉過身來,伸手拽住葉伊赫的披風一角。
葉伊赫沒有躲開。
“你也是這樣認為吧?”接著舞台燈光的映照,葉伊赫能清楚的看到原本貓似的少年眼眶已然發紅,好似在抓住浮木般向他尋求認同感,“你也像我一樣吧?因為你是”
“亂步!”
——在他說出後半句話前,那位銀發的和服男性伸手壓在他肩膀,製止了他繼續往下說的話語,“我會告訴你答案的,冷靜下來……先不要乾擾到舞台演出,也不要打擾彆人觀看。”
由亂步引發的騷動越來越大,連舞台上的演員都受到了影響。
“…………”
即使非常不情願,亂步依舊鬆開了攥住葉伊赫衣角的手。
葉伊赫其實有點想安慰他的,對方看起來格外委屈,又充滿了絕不服輸的倔強。
但受限於他貧瘠的日語表達能力,葉伊赫隻能嘗試對他露出了點安撫性的微笑——也不知對方有沒有注意到。
舞台的燈光逐漸轉暗,廣播宣告戲劇進入了十五分鐘的中場休息時間。
葉伊赫看到那位黑發少年被和服男性硬拉著走了,應該會被好好安撫一通,然後又活力四射的重新回來吧。
但就他自己而言,完全沒有該去哪裡做好事的頭緒。
那個自稱[v]的組織,說是邀請他前往嘉賓席近距離觀看劇本……但這出戲劇演到現在,除了剛才的騷動外,沒有什麼特彆的事情發生。
依舊坐在原位的葉伊赫有些走神。
莫非就像是開導伊萬一樣,開導那位名叫亂步的少年才是他這次做好事的目標?
不對啊,他身邊有一位像是長輩的和服男性陪伴著,怎麼看也輪不到他這個日語文盲來開導。
——事實也確實如此。
發現那位和服男性是獨自回來,葉伊赫特意探詢性看向他,對方也主動給出了答案。
“他已經沒事了,”和服男性向他輕輕頷首,“不用擔心。”
看來,開導亂步果然不是他做好事的目標。
葉伊赫收回視線。
但等到下半場開始,那位主演正在慷慨激昂的進行獨白陳詞時,卻突然被自胸口伸出的利刃殺害,倒在舞台上。
全場嘩然,那位和服男性更是第一個衝上台去檢查屍體,並立刻要求所有人不準離開。
葉伊赫同樣驚慌了片刻,但沒有聽到係統傳來事件解決失敗的通知。
……嗯?這也不是他需要做好事的目標?
還有那位站在舞台上控場、又去門口輕鬆製服逃跑觀眾的和服男性,應該是保鏢或者便衣之類的厲害角色吧……
剛才跳上兩三米高的舞台就跟飛似的,身體素質超群到不像正常人。
殺人事件沒有再發生,蔓延的恐慌逐漸消退成不安,即使有觀眾想要逃離這個殺人現場,也被封鎖整個劇院的市警強行帶了回來,開始逐一排查犯罪嫌疑人。
葉伊赫原本還在他那個位置上坐得穩如泰山……直到他發現市警開始挨個確認在場觀眾的身份信息。
他既不會日語,還沒有包括護照在內的任何身丨份丨證丨明!
因為葉伊赫坐在最前排,對方詢問的速度又很快,沒多久就來到他麵前。
“請問您是獨自前來觀看這出戲劇嗎?”
那位警察問得十分認真。與普通的巡警或警衛不同,他的身上配備了相當齊全的武裝設備。
遑論有劇院內這麼多雙眼睛盯著,就算他能夠打倒對方,也會引發跳進黃河都洗不清的騷亂與追捕。
葉伊赫沉痛點了下頭。
“您的姓名和目前住址。”
“…………”
“請說出您的姓名和住址,並且提供任何能證明您身份的東西。”
沒有得到任何回答,警察的神情變得格外嚴肅。
…………
封鎖線拉得很快,在凶殺案發生後,所有人都被警察控製在劇院內,禁止離開。
除了一個人。
“三田巡查長,”
押著某人過來的警察向他的上司敬了個禮,“雖然不能肯定是否為犯人,但對方無法提供任何相關身份證明,也拒絕說出自己的姓名與住址。從服裝與樣貌上來推斷,我懷疑是偷渡客。”
“……哦?”
三田巡查長的目光落在雙手乖乖被拷在身前的葉伊赫身上——在不太明顯的驚訝過後,露出些許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明白了,”他開口說道,“在真凶的身份不明前,絕對不能掉以輕心。就把他送去那裡吧。”
葉伊赫被押送上警車,目的地是一處緊挨著警察局的拘留所,據說那裡為了防止囚犯逃離而建在地下,連扇窗戶都沒有。
他全程內心無語望天。
剛落地俄國是戴著手銬坐押運車,沒想到落地日本後,還是戴著手銬坐押運車。
區彆是這次沒有出車禍,到達目的地的葉伊赫被搜去衣服裡僅有的手機,關進一間已經住進了人的囚室。
“怎麼和那家夥關一起,不用分開嗎?”
被推搡著肩膀催促快點去囚室的途中,他還聽到身後的警察在竊竊私語。
“誰知道呢,三田巡查長命令的,說反正這兩個都是未成年,其中一個看上去攻擊性也不高,就不要浪費拘留所的空間了……”
葉·攻擊性不高·伊赫:…………
他好像被小瞧了。
金屬軸承轉動的刺耳聲音響起,鐵製的厚重牢門在他身後閉合、上鎖。
站在光線昏暗的囚室裡,葉伊赫心累的歎息出聲。
而坐在簡陋床鋪上,有著紅褐發色的少年也從手中的那本《聖經》中抬起視線,靜靜看向他。
“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