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原地的陀思,眼睜睜看著那幾頁苦心尋找的紙就此化作一縷青煙,追隨上帝而去了。
……也宣告了他此次計劃的徹底失敗。
即使全部記憶都在腦海裡排得整整齊齊,就像受檢閱的士兵那樣清楚,陀思依舊又在腦海裡拎出來過一遍。
在去固辛格監獄的路上出了意外,他搭乘達莎耶娃的救援車去往伏爾加格勒,但在車隊停下補給的途中便離開了。
伏爾加格勒沒有他需要的東西,而那位小姐看上去又是如此熱切得想要回報他的救命之恩。
而在決定救她這件事上,陀思很難說清楚自己那到底是否為心血來潮,抑或是一種未知的、更為本能的決斷。
他的目標從來都不是普通人,隻是在救贖的道路上注定要完成不得已的犧牲——但與凶犯進行肆無忌憚的濫殺不同,那些是無可奈何的舍棄。
反過來說,如果有普通人倒在他麵前,而對方又與他達成目標的必要條件毫無聯係的話,他同樣並不吝於伸出援手。
離開達莎耶娃之後,陀思重新擬定了原本隻作為備用的計劃。
再走一次【偽裝身份——被捕——關押——審判——押送】的流程耗時太長,而進入監獄的路並非隻有這一種。
這裡是離固辛格監獄最近的滴血聖母教堂,不僅自身受到教徒敬仰,固辛格監獄也時常會來邀請這裡的神甫前往由監獄特彆搭建的聖所內舉行相關儀式。
在這個國家,東正教甚至已成為國教千年之久,過億的教徒分布於這塊土地上,監獄內的罪人們也不例外。
或者說,他也不例外。
僅需幾句巧妙的謊言,他便順利成為滴血聖母教堂的輔祭之一,主教與神甫也對他青睞有加——若非這副外貌看上去過於年輕,甚至直接成為神甫也說不定。
而自之前所掌握的線索來分析,這座教堂的主教曾去過固辛格監獄,且與那位他原本要接洽的目標有過聯係。
那樣東西會不會已經交到主教的手裡?成為滴血聖母教堂輔祭的他也正好能夠印證這個推測。
在教堂裡的生活是他過往所熟稔的一切,對主的虔誠信仰或許與他們有少許偏差,但在聖經的研究上,沒有人能比他更透徹。
確認情報這項也很順利,縱然主教有心隱瞞,但那些佐證在他眼中亮如黑夜中的熒光。
隻不過監獄那邊,他還沒有來得及以輔祭身份跟隨前往、趁機接觸,便已閱覽到那位目標在衝突中死亡的新聞報紙——這令他訝異了片刻,但並不沮喪,畢竟世上總是會存在意外與變數。
何況教堂這邊已經帶給了他好消息,計劃僅需稍作改動即可。
原本,他應當在釋放出一個引子、一個細小的誘餌之後,就可以輕鬆拿到那幾頁紙。
事實也的確如此,他僅是耐心在這所教堂等候了五日……直至今夜,記憶顯示上鉤的盜賊將他蔑作嘍囉,被他殺死。
按照擬定的劇本,他應當用惶恐的態度將發生的這些事告訴主教,而生性慈愛、又憐惜“神跡”的主教會選擇將【目標】換一個更妥善的地方保存。
到那刻,就是他徹底確定目標位置之時——凡有所動作,必留痕跡。
計劃的發展有條不紊,甚至比預想中還要順利,主教見證了這一切的發生,而他僅需要稍作勸誘便能達成目的。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但事情的發展總是出乎意料,主教沒有選擇更換保管物的位置,而是帶著他穿過被稱為【天門】的聖像屏風,來到擺放著聖祭案的至聖所跟前。
接著,僅需要燭台燃起的那一抹搖曳火焰,便將它燒儘了。
……莫非是這位主教猜到了什麼,才選擇他作為旁觀者。
燭光能照亮的範圍並不大,沉沉暗夜籠罩著地上一切,僅有聖祭案上的耶穌十字架在牆上拉出了一道巨大的、模糊的倒影,仿若某種不容動搖的天意。
陀思的目光慢慢自那處移開,開口時的聲音溫和。
“這樣就萬無一失了嗎?總有人會不相信它已經徹底離開了這世上。”
“是的,畢竟連我也不曾閱讀過紙張的內容,就算拷問我這個老人家也不會得到任何令人滿意的結果——何況我的壽命所剩無幾,主即將迎接我去天國。”
主教頷首讚許他的謹慎,口吻輕鬆。
“在這之後,我會製造一場意外失火的事故。或許會損失很多東西,但這座教堂不應當庇佑死物,我的孩子。你們的安全才是天父所關心的一切,我竟然在今夜才真正領悟這個道理。”
不。沉默片刻的陀思在腦中不動聲色的反駁他。
神並不關心信仰祂的生靈,祂甚至不存在於此,就像祂不存在於這世上的任何一處。
“是啊,確實如此,隻是損失財物而已,比不上生命的哪怕一分貴重。”
但他再出聲時,卻隻是這麼說道。臉上沒有任何異樣的細微表情。
“感謝您對我們的無比慈愛與慷慨,主教大人。”
“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說,但這隻是我早就應當做到的事情。”主教將已經空掉的木盒放回聖祭案,“時間不早,你該去睡覺了。”
“我想再停留一會,請您準許。”陀思垂下視線,“以我的身份無法來到此處,希望至少能在此刻、在您的首肯下,得到這份榮幸。”
隻略作思考,主教便答應了這份請求。
不僅如此,他還在離開前向陀思眨了眨眼,似乎是想讓他不要太感到壓力。
“明天我會告訴瓦季姆,讓他多做點美味的食物。”
說完這句不知是慶祝還是犒勞的話,主教的腳步聲逐漸遠去了。
陀思站在原地,許久沒有動作。
拱形的七燈台將要燃儘,蜂蠟製的聖燭又細又長,是代表神聖威嚴的金色。
直到連牆壁上的巨大十字架倒影也逐漸黯淡,他才來到聖祭案前。
紙張燃燒後的餘燼落在暗紅的聖血布上,在燭火的映照下並不十分顯眼。
陀思伸手撚起其中一片,它是如此輕易就在指尖破碎了,連同其上那隱隱約約閃過的文字一道。
這確實是真正的製作說明書,已經徹底不存在世上了。
他的計劃再度發生了變數,目標甚至就在他的麵前被燒毀。
原本的計劃宣告完全失敗,他通過異能武器來達成理想的路途已然被落下的巨石堵死。
“〖你們如今要知道……我、惟有我是神,在我以外並無彆神,〗”
拗口的古典希臘語低聲響起在這間肅穆的至聖所內,身穿純黑教衣的陀思語調輕緩,禱告的聲音如溪流擊打著潔白卵石,清澈而沉靜。
但他的動作並非如此虔誠。
聖祭案形狀是一個並不高的長方形箱體,象征著耶穌的墳墓與上帝的王座。亦有宣言稱天父會以凡人所不得見的無形軀體端坐其上,因此從不準許放除了聖像、福音經與聖盒以外的東西,空出大片位置。
此刻,陀思卻坐在聖祭案上,好似這本該就是他的位置。
不傲慢,不謙卑,不狂妄,不怨憎。這隻是一種理所應當般的姿態,就像雨水應當自天空落下那般合乎常理。
“〖我使人死、我使人活、我損傷、我也醫治、並無人能從我手中救出來……〗”
念著聖經中的箴言,陀思的右手拇指慢慢摩挲過食指的關節處,閉目的神情寧靜,如正聆聽天啟。
那裡的皮膚觸感光潔細膩,沒有被啃咬過的瘢痕。
換句話說,它本該因一種不良習性而長期存在,卻在五天內淡化了許多,就像是——他突然戒除了這個思考時的下意識行為。
凡有所動作……必留痕跡。
沒有等那場意外的火災事故發生,已無需停留於此的陀思提前離開了滴血聖母教會。
他從不急於求成,也沒有焦躁冒進的性格特質。
氣餒更是天方夜譚,陀思早已清楚自己的所圖甚大,為世間絕大多數人所不容,哪怕這次計劃順利成功,也不過是向前走了一小步而已。
隻不過,在這條道路上,他似乎……先發生了點尚未明晰緣故的意外。
…………
經過兩次等待被係統喚醒意識的過程,葉伊赫發現自己在間隔期間會感覺睡了漫長無夢的一覺,真是猶如嬰兒般的睡眠。
——但每次他再睜開眼,身處的場景總會跳躍得讓人不知所措。
與此類似還有原主的身份,切換的速度簡直快到匪夷所思。
不遠處的建築是恢弘大氣的古典主義風格,精致的大麵積浮雕與嚴格對稱的希臘美學使它看上去更像某種淋漓儘致的藝術,是與教堂截然相反的另一種優雅莊重。
再加上他這身看起來隻是普通裝束的衣物……
肩膀與後背傳來的重量沉甸甸的,不知道原主正背著個什麼東西,葉伊赫轉手將它拎至眼前。
一個形狀怎麼看都是大提琴的琴盒。
葉伊赫:“…………”
再加上這怎麼看都很像是學校的建築物,以及來來往往背著各種樂器的年輕人。
見鬼,這次他該不會變成音樂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