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墨染盯著那封信,原先波瀾不驚的神情緩緩浮現一抹模棱意味的笑意。
她將信折好,隨手放在案上,朱筆擱至一邊,重新找回了掌控一切的姿態。
“來人。”她輕啟紅唇,語調卻透著幾分懶散。
“奴才在。”一旁侍立的小太監連忙小碎步挪前兩步。
“傳朕旨意。”
雲墨染神色微斂,語氣中一絲淡淡的寒冽如霜刀滑過,“擬旨,以秦羽處事不當,行事草率,害學子折命,致騷亂至今未解,免其皇城司一職,罰半年俸祿。”
小太監低著頭,麵色僵硬之中夾雜著疑惑,卻不敢問,隻拚命點頭:“是是是,奴才這就去辦。”
“且慢,”雲墨染抬眼瞥他,語態陡然添了些漫不經心,“八賢王之稱是先帝所賜,不得更易。著令他閉門思過,麵壁半年,以觀後效。”
“是,陛下。”小太監屏住呼吸,垂首應承,卻也知曉這句話裡的乾坤:
如今撤了秦羽的皇城司的職位,僅憑個“八賢王”頭銜實在難撐場麵;
且麵壁半年,明為懲戒,實為隔離明火中的乾柴。
如此看來,秦羽倒是被推向了風頭浪尖的保護圈。
待小太監匆匆退去,雲墨染指尖滑過信封,勾起嘴角,眼中多幾分藏匿的柔暗之色。
“秦羽,朕倒要看看,你接下來又會怎麼‘虛擬鬥法’呢……”
……
坊間消息傳播極快,尤其牽扯文場暴動與朝廷的事。
八賢王被革除職務、麵壁贖罪的消息,猶如長風過耳,迅速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茶館酒樓裡,學子們聽聞此事,無不興高采烈,仿佛一夜間自己真的成了手撕官僚的“正義衛士”。
“因果循環不爽!秦羽可終於得報應了!”
“焉知這不是陛下伐異除奸之手筆!”
“也好,免得再有人逼我們這些可憐苦讀之人上絕路,吭哧一聲吊在考院門上!”有人下意識朝窗外啐了口,“晦氣!”
同聲附議的讚歎、嘲諷直貫屋頂。簡直連秦羽家門前的灰狗都能感受到針對的惡意。
但坐在角落微暗處的田力,卻聽得有些不是滋味。
他始終不發一語,隻是低頭端著茶杯,那茶卻涼到了杯底。
田力抬眼望著這些歡笑暢談的同窗,“一個個如此爽快,可你們想過沒有,那些…那些人,真的是秦大人害的嗎?”
他聲音不高,語調卻若舊鐘沉悶,落在人群裡並不顯眼。
一旁健壯的學子聞聲,當即扭頭道:“田力!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田力被對方刹那爆額的怒氣驚了一跳,但瞬間平複。
他有些遲疑,卻最終還是沒忍住,又道了一句:“秦大人……雖然行事強硬,可他的意圖未必就是為了逼我們。”
他說到此處,終於咬了咬牙,語氣也堅定幾分,“況且,那些自戕者……該說是秦大人的錯,還是,因為他們自己承受不住?”
話音剛落,便如同火石濺油,數聲不滿之音劈啪炸開。有的野蠻,有的壯烈。
“什麼?田力,你瞧你這書讀的,人家主考官如何無關?!”
“再如何我們縱然羞愧,慘淡,你難道不知那被逼到斷崖的幾家冷苦,白發長者送稚兒?秦羽一刻治人雪亮刀,一脈官光徹於無情策,那是有目共睹!”
越是言辭激揚,田力反倒索性閉嘴。
他微微垂首,默默低下手中的茶杯,窘迫卻又無從辯駁。
“也罷,罷了,誰不是儘人有私。田力。”
旁者終於哼哼寬了兩分,“你雖善心,彆疲了,兄弟們替你勸大方向不壞,反正如今全當八賢王還債,總該高興沾點風光。”
田力卻瞥窗外那層薄暮,心頭一聲低歎。
……
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王修高中進士,錦衣還鄉的隊伍浩浩蕩蕩,綿延數裡
。十裡八鄉的百姓都來圍觀,夾道歡迎這位新科進士。
高頭大馬上,王修春風得意,一身緋紅官袍更襯得他麵如冠玉,好不風流倜儻。
先前“病重”的老母親,此刻也精神矍鑠地立於家門口,逢人便笑,一口一個“犬子不才”,實則眼角眉梢的得意幾乎要溢出來。
她身旁,一位衣著光鮮的婦人,正是秦月。
此刻的她,比任何人都要驕傲。
王修與秦月同乘八抬大轎,轎中鋪著厚厚的錦緞,搖晃之間,秦月隻覺如墜雲端。
她偷偷瞄了王修一眼,見他嘴角噙笑,目視前方,一副矜貴自持的模樣,心中更是歡喜。
“修郎,我就說你是最棒的!”
秦月嬌聲道,聲音裡滿是藏不住的得意,“那秦羽,當初那般瞧不起你,如今你金榜題名,他卻被革了職,真是活該!”
王修聞言,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幾分,卻故作謙遜道:“月兒,莫要如此說,為官之道,並非隻有科舉一途……”
“哼,他秦羽除了會耍些陰謀詭計,還會什麼?”秦月不屑地撇撇嘴,“如今你高中,他落魄,高下立見!”
轎子緩緩前行,沿途百姓的議論聲也飄了進來。
“這位王進士真是年輕有為啊!”
“是啊,瞧著不過弱冠之年,便高中進士,前途不可限量!”
“咦?轎子裡那位姑娘是誰?長得可真俊俏!”
“莫不是王進士的夫人?”
“看著不像啊,王進士還未成親呢……”
議論聲越來越清晰,秦月聽得真切,心中更是得意。
她微微掀開轎簾一角,露出姣好的麵容,引得圍觀百姓一陣驚歎。
“敢問王進士,轎中是哪家的姑娘啊?如此美貌,與進士郎君真是天作之合!”
一位大膽的鄉親問道。
王修聞言,笑容卻僵在了臉上。
以前,秦月的身份讓他無比得意,巴不得昭告天下。可如今,秦羽被革職,秦月與他斷絕關係,這身份反倒成了燙手山芋。
他遲疑片刻,含糊其辭道:“隻是一小家女子罷了。”
轎簾後的秦月,臉色瞬間變了。
她何等驕傲的一個人,如今竟被王修如此輕描淡寫地帶過,心中頓時升起一股說不出的委屈和憤怒。
但……這的確是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