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燃和薛念從山上下來的時候,天光已經大亮了。
路上開始漸漸的有行人經過。
大街兩旁還出現了一些賣包子,賣豆漿油條的早點攤子。
可見薛念在陵豫關這些日子,這裡是真的比以往繁榮了不少。
薛念笑道:“陛下有沒有什麼想吃的,臣來請客,感謝陛下親手做的雞湯。”
雖然薛念眼光不錯,日出的確非常好看,可沈燃直到現在也不相信對方是純粹帶他來看日出的。
他今日心情不好也不壞,乾脆就由著薛念折騰:“隨便。”
薛念隨意找了個賣餛飩的早點攤子坐下來。
這餛飩攤非常簡陋。
就是幾張桌子、幾把椅子,外加一個案板,案板上放著已經包好的餛飩。
旁邊還有口熱氣騰騰的大鍋。
攤主是一個滿頭白發的老者。他滿麵風霜,臉上溝壑縱橫,看起來怎麼也有七八十歲了,不管乾什麼事都是顫顫巍巍的。
攤子上的客人也全都是種地的莊稼人,或者乾體力活的販夫走卒。
即使薛念和沈燃衣著已經非常低調了,但他們走過來的時候,眾人的目光卻還是不由自主的落在了他們身上。
有人張大了嘴。
有人筷子沒拿住,“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太難得了。
在他們的想象中,這樣豐神俊朗的公子無論走到什麼地方都應該是眾星捧月的。應該是住在金玉堆砌的宮殿裡。
他們怎麼可能出現在這種地方?
賣餛飩的老者佝僂著身子迎了過來,他拿自己破破爛爛的袖子擦了擦板凳,而後用一副破鑼般的嗓音道:“兩位公子快坐,小老兒這就去給你們煮餛飩。”
沈燃微微垂眸,看了眼滿是油汙的桌椅板凳,覺得擦和沒擦,區彆實在是不怎麼大。
薛念倒是毫不在意。
他也不管這板凳上頭到底有多少油汙,就大大咧咧的拉著沈燃坐下來,用隻有他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道:“雖然地方稍微簡陋了點兒,但餛飩的味道還是不錯的,陛下待會兒嘗嘗吧。”
沈燃揚了揚眉:“你吃過?”
薛念道:“賈斌曾經給大家帶過。”
軍中有不少人知道,賈斌他老爹為了補貼家用,在這地方開了個餛飩攤。
此言一出,沈燃驀地輕笑了一聲。
他懶懶道:“薛子期,朕就知道你醉翁之意不在酒。”
“這個還真不是。”
薛念微微一笑:“要帶陛下來看日出是真的,正好經過,所以順便來照顧一下他家的生意而已。畢竟他爹年紀已經如此大了還要在這擺攤,若是等他死了之後,他家就更難過了。能照顧一點是一點。”
沈燃勾了勾唇。
他緩緩道:“嘴上說著什麼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但事實上你自己也不忍心是不是?你想私下裡放了他?”
餛飩在這個時候端了上來。
薛念低頭吃了一個,待老者離遠了些,這才道:“賈斌必須死,理由臣已說過了,因為他違反了軍紀,通敵叛國是死罪,在軍中無分厚薄,大家都是兄弟,沒有誰與誰更親近的,即便退一步說,賈斌當真是我的親信,那我就更不能區彆對待,寒了其他將士的心。”
沈燃看著他:“如果你真的想放了他,我們可以私下裡辦,明麵上就當做賈斌已經死了,以後也不會再有其他人知道這件事的。”
規矩是規矩。
可他是皇帝,生殺在他手裡。
他若要誰死,那對方沒罪也要死。
他若要救誰,那真有罪他也要救。
這才是他費勁心機,拚儘全力爭這個位置的意義。
薛念眼底飛速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光:“陛下說這話,是想要試探臣,還是真心的?”
沈燃不答反問:“你覺得呢?”
薛念也沒有回答沈燃的問題。
他道:“可臣做事,從來都不是給彆人看的,臣但求問心無愧。”
兩人目光撞在一起,良久都沒有移開。
不知道過了多久,沈燃才用勺子舀起了一個餛飩:“好,子期果然是光明磊落,此次是朕小人之心了。”
“陛下可千萬彆這麼說。”
薛念笑道:“陛下今日能對臣說這些話,足見坦誠,陛下的心意,臣還是領了。臣的確是不會放過賈斌,但臣也想向陛下求個恩典,讓賈斌和他的家裡人再見上最後一麵。”
沈燃愣了下。
他還沒來得及回應,就聽見一個聲音道:“老頭子!老頭子!我來給你送飯了!”
這聲音蒼老又沙啞,像男又像女。
聽起來十分的詭異。
這也虧了是在早晨,要是大晚上聽見,說不定就要以為見了鬼。
沈燃下意識循聲望過去,見到一個同樣滿頭白發的老婦人顫顫巍巍的向著這邊走了過來。
這個老婦人渾身上下瘦得幾乎就隻剩下皮包著骨頭了。
與其說是走,還不如說是挪。
賣餛飩的老者見狀趕緊迎了上去。
他破鑼一樣的聲音又響起來,震得人耳膜嗡嗡直響:“你這個老婆子也真是的!我不是已經跟你說過了,讓你不要來!不要來了嗎!”
“兒子當兵打仗!兒媳婦帶著孫子下地乾活去了,那麼重的農活,都是她一個人在乾啊,就剩下我這麼個老廢物在家裡,我怎麼也不能閒著啊!”
老婦人一邊說,一邊從提著的籃子裡拿出一個乾巴巴饅頭來:“快點兒吃吧,我就知道你肯定舍不得自己煮餛飩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