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隻見簾子一挑,沈燃和薛嫵一起走了進來。
他拉著薛嫵的手道:“驚鴻,事先沒跟你商量,就帶著阿嫵一起來了,你應該不會介意吧。”
“怎麼會。”
“皇後娘娘大駕光臨,草民當然不勝榮幸,倒是我疏忽,竟然忘了一同邀請娘娘,實在罪過。”
付驚鴻笑道:“隻是這還沒到晚飯的時候,陛下和娘娘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
“之前阿嫵跟朕說,雖然是你說要請客,但大家都已經這麼熟了。隻讓你一個人忙活,實在是過意不去。”
沈燃道:“朕一想,也的確是這麼個理,所以乾脆早點過來,也給你們露一手。”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一怔。
謝長寧驚訝道:“陛下,皇後娘娘要親自下廚麼?這可使不得,娘娘如今還懷著身孕呢,江太醫說懷孕的女子最金貴了,可聞不得油煙氣。”
“隻是懷個孕而已,哪裡就這麼嬌貴了。”薛嫵抿嘴一笑,“當年我娘八個月的時候,還跟著我爹一起到馬場去騎馬呢。不過今天倒真的不是我下廚,我也實在不好意思在付公子這連禦廚都要羞憤而死的手藝前頭班門弄斧了。”
付驚鴻揚了揚眉。
須臾之後,他目光落在沈燃身上:“那總不會是……”
沈燃微微頷首,溫言道:“當然是朕。”
謝長寧頓時更驚訝了。
如今他跟在謝今朝身邊,隻是偶爾幫忙推一下輪椅而已,沈礫都要怨聲載道,覺得皇族金貴,生怕謝今朝使喚了他。
薛嫵作為皇後,如今還懷著身孕。
她親自下廚,給臣子做飯不像話。
可沈燃作為皇帝,那下廚自然就更不像話了。
這飯就算他敢做,恐怕也沒幾個人敢吃。
讓九五至尊的皇帝伺候,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謝今朝輕咳了一聲道:“陛下這可真是讓臣受寵若驚了,可您畢竟是一國之君,親自下廚恐怕不妥。”
“今天沒有陛下,也沒有臣子。”
“就隻當是好兄弟隨便聚一聚。”
沈燃側目看向付驚鴻:“驚鴻,你說呢?”
成年人總會下意識藏起自己的真實想法,與厭憎的人虛與委蛇。
就像沈燃——
長袖善舞,八麵玲瓏是他用來欺騙人的假象。
就像付驚鴻——
會說話、會辦事兒也隻是他隱藏自己的麵具。
可既然謝今朝如此篤定他會和付驚鴻合得來,那他怎麼能不見一見這個人的真性情。
目光沒有任何遮掩的撞在一起。
須臾之後,付驚鴻輕輕扯了扯唇角:“那草民就恭敬不如從命,多謝陛下的厚愛了。”
…………
沈燃和薛嫵來的早,如今距離晚飯還有一段時間,做飯之前的準備工作也做的差不多了,所以他們都沒有急於下廚,而是決定先談正事,付驚鴻喊來花想容和露華濃陪著薛嫵,自己則和謝今朝陪著沈燃來到了書房之中。
謝今朝在這小院子中臨時開辟出來的書房肯定不能與沈燃的禦書房相提並論,空間本就有限,如今又被兩個巨大的箱子占據,就更加顯得逼仄,不過屋子卻是非常乾淨整潔的,一應物品擺放都極有條理,還有淡淡的花草清香,所以即使空間小也不會叫人覺得難受。
沈燃目光落在房間中央的那兩個箱子上,驀地輕笑了一聲:“這兩個箱子就是你千裡迢迢從江南帶過來的?”
看來付驚鴻這保密工作做的是真夠好,一路走來,陸青雲那些人一直都以為箱子裡裝的是他的衣服和筆墨紙硯之類的各種日常用品。
“可不是。”
付驚鴻道:“為了這些,草民都不知耗費了多少心力,而且還不敢讓人知道,生怕被誰去告上一狀,說我不務正業。”
話音落下,他走上前,先打開了其中的一個箱子。
而看見裡頭的東西,沈燃不由自主的就是一怔。
箱中至少擺著八九樣稀奇古怪的武器,形狀各異,唯一的共通點是精致小巧,便於攜帶,與謝今朝藏於袖中的弩弓有異曲同工之妙。
付驚鴻伸手拿起其中體積最大的一樣武器展示給沈燃看:“其實這個就是經過草民改良之後的火銃,雖然其大小隻有尋常火銃的三分之一,可彈丸的殺傷力還有飛射範圍都要遠遠高於尋常火銃,上膛所用時間也較短,但因為威力大,彈丸射出時產生的反衝力也相應較大,所以操控難度就比尋常火銃大,射出時有可能不準,身手高的將領用起來肯定是事半功倍,但要想在軍隊中廣泛應用,必然需要一段時間的學習和訓練才行。”
沈燃打量了付驚鴻手中的火銃一會兒,皺眉道:“怎麼用?示範一下?”
付驚鴻側目望向窗外。
下一刻——
他猛地抬起手,隻聽得“砰砰”兩聲響,正巧經過窗外的兩隻飛鳥應聲落地。
這一切發生的實在是太快了。從付驚鴻抬手到那兩隻飛鳥應聲落地,前後不過才一兩個呼吸的時間。
就連最精良的弩弓也不可能有這樣的速度和殺傷力。
沈燃怔了怔:“可以直接射擊?不需要先裝入火藥?”
付驚鴻笑了笑:“本來是要的,不過來盛京的路上,草民又對這個進行了一部分改良,如今這些彈丸本身就可以當做火藥用,所以可以直接將它們儲存在火銃的銅管之中,等全部射完之後再裝入,裝彈丸那自然比裝火藥要省力的多了,而且經過改良之後,射擊方式也與尋常的火銃不同,隻需要直接扣動此處就可以射出彈丸。這樣就能夠極大幅度的節省射擊時間。”
說著,付驚鴻將上頭的一個小扳手指給沈燃看。
沈燃揚了揚眉,戲謔道:“你改良的這個,雖不是說跟火銃全無關係,但至少關係也不怎麼大了,實話實說,在此之前,朕還從來沒見過製作如此精良的火器。”
“陛下謬讚了。”
付驚鴻將自己手中的火器遞給沈燃:“您要不要嘗試一下?”
沈燃接過付驚鴻手裡的火銃,在窗外有飛鳥經過時,學著付驚鴻剛才的樣子射擊,然而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麼小巧的一樣東西,到了手裡竟然會震得他手臂微微發酸,鳥也隻打中一隻。
要知道,他自七歲之後,可是箭無虛發的。
沈燃擰了擰眉,“砰砰砰”的再試。
可直到把火器裡儲存的彈丸全都打完了,結果也不儘如人意。
雖說不是完全打不中,但以他百發百中的實力,發揮成這樣,那顯然是非常不夠看的。
沈燃側目看向站在自己旁邊的付驚鴻,問道:“為何會如此?”
明明付驚鴻用起來就得心應手。
怎麼到他這就不行了呢?
付驚鴻笑了笑:“其實這世間許多事,還是換湯不換藥的,陛下勝負心太重,一心隻想射中目標,眼睛就使勁盯著目標瞧,再加上對這個不熟悉,所以心裡和手上都失了準頭。連感覺都不準,那自然也就打不中了。”
說著,他拿出之前做好的彈丸,重新裝入火器的銅管中,接著走到桌子旁邊,隨手拿起兩個茶杯向著窗外擲了出去,而後抬起手,又是“砰砰”兩槍。
他甚至都沒怎麼往茶杯擲出的方向看,茶杯就已經應聲碎裂。
這速度和威力太驚人了。
如果是弓弩對射,那持弓之人說不定還會有獲勝的可能。
但如果是用付驚鴻手中的火器,再有付驚鴻這樣百發百中的實力。
那持弓者實在是沒有勝算。
沈燃瞳孔微縮。
付驚鴻仿佛完全沒有察覺沈燃在想些什麼:“無論弓弩還是火器,射擊得時候都會受到外界因素的影響,所以要射得準,感覺其實比眼睛看哪裡更加重要,陛下可以再放鬆一些。”
說著,他又拿起了一個茶杯:“陛下要再試試麼?”
沉吟片刻,沈燃再次將那火器接在手中。
同一刻——
付驚鴻揚手,將茶杯擲向了空中。
“砰——!”
茶杯應聲碎裂。
付驚鴻笑了聲,片刻後揚手再扔第二個和第三個。
又是“砰砰”兩聲,第二個第三個茶杯也碎了。
付驚鴻停下手,向著沈燃微微一笑:“陛下果然天縱奇才,一點即透。”
沈燃卻道:“主要是老師教的好。”
付驚鴻不卑不亢道:“這草民可不敢當。草民何德何能讓陛下以老師兩字相稱。”
沈燃歎道:“一字師也是師,何況宮裡那些武師未必就能及的上你,何必總是這樣謙虛?”
說著,他近前一步,伸手扣住了付驚鴻的肩:“憑你的本事,也不該再自稱為草民。今朝向朕舉薦你為左相,你覺得如何?隻要你同意,那朕即刻便擬旨,明日你就走馬上任。”
此言一出,付驚鴻微微一怔,隨即側頭看向了坐在旁邊的謝今朝。
謝今朝輕咳兩聲,仿佛對付驚鴻箱子之中一架小巧的弩弓產生了極為濃厚的興趣,並不看向他。
付驚鴻勾了勾唇。
他轉過頭,重新看向沈燃:“本來不應該辜負陛下與謝大人的厚愛,但草民本來沒有任何功名在身,這麼個升法無疑會引起其他人的不滿,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不宜再節外生枝。”
話說的客氣,卻是拒絕的意思。
謝今朝目光閃了閃,沒有說話。
沈燃未置可否,隻道:“那你覺得什麼樣的位置合適?”
言下之意,拒絕左相的位置可以。
拒絕封官那肯定不行。
付驚鴻淡淡的道:“如今匈野軍隊來勢洶洶,並非是草民否定薛大將軍帶兵的實力,但他軍中需要一個謀士。”
付驚鴻一語戳中痛點。
上輩子薛遠道被戎狄軍隊圍困,其實不是輸在戰鬥力,而是輸在謀略。
忠厚之人在心機深沉之人麵前總是很容易吃虧,或許你的確能擋得住迎麵而來的明槍,可是卻很難擋得住從背後射來的暗箭。如果沒有沈燃的信任與支持,薛遠道常年都鬥不過柳士莊。
所以沈燃當然希望派給薛遠道一個謀士。
可惜這個人選實在是太難得。
首先這個人必須有真才實學。
不過他不能傲慢自大,蓋過薛遠道的風頭,從而引起對方手下將領和士兵的不滿。
但這個人又必須讓薛遠道發自內心的敬服,否則雙方意見不一致,軍中必起動亂。
謝今朝倒是能做到。
可一則他行動不便,二則盛京城也不能沒人。
無論從哪個方麵看,付驚鴻無疑都更加合適。
唯一的問題是——
謝今朝和付驚鴻之間的關係與外界傳言嚴重不符,對方一定要把付驚鴻擺在比自己更高的位置,也絕對不僅僅是出於舉薦賢明的考量。
謝今朝不會不在意付驚鴻的安危。
邊關戰火紛飛,刀劍無眼。
若付驚鴻自己不願去冒險,沈燃也就不能強求。
如今他能自己提出來,那當然是再好也沒有了。
柳士莊在時,右相之位常年形同虛設,如今既有溫如鬆,左相之位暫時空置也無妨。相較而言,薛遠道身邊的軍師才是不可或缺。
沈燃靜靜看著麵前這個青年,須臾後,緩緩道:“軍中辛苦,邊境更是苦寒。”
付驚鴻道:“食君之祿,自然要忠君之憂,隻要陛下信得過草民,草民自當為大周、為陛下上刀山下火海。不過……”
說到這裡,付驚鴻停頓片刻,低頭瞧了一眼沈燃手中提著的火器:“那麼陛下是決定以此來對付匈野軍隊了麼?”
沈燃沒說是也沒說不是。他隻是看著付驚鴻:“朕且問你,如果要大規模訓練出與你水平近似的人,一般需要多久,如果要大批量的製造這些火器和彈丸,又需要多久,需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才可行?”
付驚鴻目光閃了閃。
沈燃竟比他想像之中還要細致謹慎的多。
沉默片刻,付驚鴻道:“如果想要訓練出一支合格的軍隊來,那最快也要三個月,至於人力和物力……無論彈丸和這種火器的製造,都很貴。”
這無疑將是一筆非常巨大的軍費開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