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無表情,是隱藏。
隱藏自己的真實情緒。
態度忽然冷冽是忌憚。
是下定決心,要保持兩人之間的距離。
可明明之前沈礫對他的態度還可以算得上是溫和。
刹那之間,謝長寧隻覺得有一大盆涼水當頭澆下,徹骨寒涼。
自從見到沈礫開始,他就一門心思的想著討得對方的好感,將對方拉到謝今朝的陣營裡來,卻忽略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因素。
如果沒人在背後指使,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能不能這麼冷靜?
能不能自如藏起自己的委屈?
能不能事事都想得這麼周到?
如果他不能,那就是謝今朝居心叵測,想利用他、指使他拉沈礫下水。而他竟然還對謝今朝言聽計從,明顯他對謝今朝的感情就遠遠勝於他對襄王府的感情。
如果他可以,那就是他自己小小年紀,心機太重,城府太深。沈礫是個武將,雖然希望後輩有出息,但卻也並不喜歡滿腹陰謀算計的文人,更不願意看到,襄陽府未來後人凋零,被他算計到體無完膚。
所以無論哪一點,都足以讓沈礫對他心生忌憚,重新評估他的價值了。
當乖巧懂事變做彆有居心。
當體貼孝順變做忍辱負重。
那他於沈礫而言,究竟是親人,還是仇人?
就算對方不會殺他。
可也絕不會信任他,培養他。
他不可能再對謝今朝有任何助益。
還要被困在這裡做個籠中鳥。
謝長寧一步走錯,就叫沈礫對他生了天大的疑心。
此時兩個親兵已經聽從沈礫的吩咐進來拉他了,態度客氣卻不容拒絕。
必須立刻想出應對辦法,否則一旦被拉下去就不會再有任何說服沈礫的機會了!
可是到底該怎麼做,才能憑他自己力挽狂瀾,至少不要讓沈礫反而因他遷怒謝今朝?
謝長寧出了一身冷汗,緊張的一顆心砰砰直跳。
他豁然回身,看向要來拉自己的兩個親兵,冷冷道:“都下去,我還有話要跟曾祖父說!”
這下氣勢陡變,鳳目生威。
兩個親兵在他不知是憤怒還是什麼的注視下,不約而同停住了動作。
這一刻,他們仿佛在麵前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少年身上,見到了曾經跨馬征殺的沈漓。
沈礫見狀也是一怔,隨即不由自主的暗暗歎了口氣。
威嚴氣勢這東西,可真不是什麼人都能有的,有的人與生俱來,有的人再怎麼練也是東施效顰,麵前這孩子若是當初可以在他的身邊,由他親自來撫養教導,將來何愁襄王府後繼無人。
可惜謝長寧從小流落在外,後來又一直跟著謝今朝這麼個文人,現下早就已經錯過了最佳的習武年齡。
如今再怎麼教導,他也沒有辦法成為絕世名將了。
想到這裡,沈礫搖了搖頭:“你還要說什麼?”
雖然這麼問,可其實他已經打定主意,隻要謝長寧說出一句讓他不滿意的話,就要命人強行將他拖下去。
謝長寧看著他:“當初我家公子一直就不讚同我認祖歸宗。他說這麼多年未見,即使是血脈至親,也不會有多深的感情,我回來是羊入虎口,不見得能有什麼好下場。”
沈礫一怔。
謝長寧又道:“可是我卻一直都不這樣認為。畢竟血濃於水,怎麼我的至親就不將我放在心上了呢?可是如今看起來,的確是我錯了。”
“我誠惶誠恐,拚儘全力想討您的歡心,討父親歡心,不惜打落牙齒和血吞,結果您卻覺得我是在外頭給人做奴才,丟了襄王府的人。既然父親不需要我服侍,您也並不喜歡我,那麼……”
說到這裡,他再次跪下來,給沈礫磕頭:“請放過我。就當您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的一個曾孫,我從來都隻是謝長寧,我願立誓,不會將此事泄露隻言片語,如有違背……”
停頓片刻,他一字一頓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死後……”
“住口!”
沈礫怫然不悅:“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怎麼可以立這樣的毒誓!這是不孝!”
“是。”
謝長寧也不辯駁。
磕完頭,他抬起眼,毫不膽怯的直視沈礫眼睛:“那老王爺需要如何,才能相信我絕不會給王府蒙羞的誠心?”
他仿佛開始破罐破摔,一下子把之前的謹小慎微儘數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沈礫麵如寒霜。
他如今雖然年紀大了,可整個襄王府還沒有一個人敢這樣冒犯他的權威。
更彆提如此目不轉睛的直視他了。
也包括如今的襄王。
落針可聞的寂靜之中,沈礫緩緩道:“襄王府不允許自己的後人流落在外,真正可信的,也唯有死人。”
言外之意……
要麼聽話,要麼死。
謝長寧定定看著眼前這個麵相威嚴的老人。
在此之前,他真的毫無期待嗎?
自然不是。
可惜終究是個笑話罷了。
謝長寧笑了笑:“好。”
“既然您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那麼我這條命,今日便還之於父母,以報您的大恩。”
話音落下,他驀地站起身來,乾脆利落的抽出了其中一個護衛腰間佩劍。
這一切發生的實在太突然了。
沈礫雖然生氣,可此時也隻是在半真半假的嚇唬謝長寧。
目的是讓他聽話。
萬萬沒想到謝長寧竟連半句驚恐求饒的話都沒有,就直接拔劍自儘。
驟然見到明晃晃的劍光,沈礫目眥欲裂,厲聲喝道:“攔住他!”
最後一字落下,沈礫顧不得彆人如何,直接抄起桌案上的一個茶杯,向著謝長寧手上擲了過去,所幸他此刻與謝長寧之間的距離極近,又有數十年勤學苦練的底子在,關鍵時刻驟然爆發,即使年紀大了也有幾分身手,還真就在千鈞一發之際打落了謝長寧手中的劍。
長劍“哐啷”一聲掉在地上。
殷紅的鮮血也在這一刻順著少年瑩白如玉的脖子流了下來。
看起來觸目驚心。
見到謝長寧脖子上的傷,沈礫瞳孔微縮。
曾經征戰沙場數十年,他的眼光當然十分老辣。
依照謝長寧這個傷勢,如果當時他的反應再慢得片刻,那長劍足以直接割斷這個少年的喉嚨。
他對自己真的沒有分毫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