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很少有晴天,今天也不例外。
著名的倫敦橋此時被一層細雨所覆蓋,讓這座本就古老的建築更添上幾分曆史的灰——老物件上的灰塵是證明其存在的最好方法,季言秋,也就是撐著黑傘立於橋邊、與周圍人的麵孔格格不入的華國人一直以來都是這麼認為的。
他有著一頭半長不長的黑發,發質是熬夜過度後的乾燥。濃厚的黑眼圈無法掩蓋那雙好看到過分的桃花眼,甚至為他加上了幾分憂鬱先生的味道。這張臉無疑是符合絕大多數審美的美人臉,隻不過那雙桃花眼中透露出來如利器一般尖銳的光芒讓熱衷於搭訕與豔遇的英格蘭人望而止步。
現在大概是下午三點,季言秋收回視線,將口袋中的手機掏出來。與這個時代略顯脫節的智能手機已化作了一塊磚頭,鎖屏界麵上的時間停留於晚上九點,而觸摸屏完全沒了反應。
他將這報廢的精細科技造物塞回口袋,掏出了內袋裡的錢包,果不其然,裡頭紅彤彤的毛爺爺儘數化為了女王的頭像,他粗略數了數,大概有400英鎊,與他穿越前所攜帶的現金數額一致。
還帶兌換的?真貼心。季言秋嘴角抽動,不知是先痛罵老天爺一頓,還是先感激一下老天爺記得給他兌成英鎊。
從路人身上的穿著與車型來看,現在大概是二十世紀末,400英鎊的購買力十分充足的一個年代,更何況……他摸了摸另一個暗袋裡的戒指與耳墜,歎了口氣。
希望不至於落魄到變賣首飾的境地。
季言秋認命一般打消了從倫敦橋上一躍而下的想法,向著橋的另一端走去。
穿越便穿越了吧,好歹是現代,不是什麼封建帝製的時候。
季言秋,男,22歲,華國知名作家,於獲得國內最高文學獎的前一日穿越了。多虧了他有現金囤積癖,可憐的青年作家不至於身無分文的出現在異國街頭。
不過等他租下一間公寓後,大概也與身無分文沒什麼區彆了。
摸了摸剩下的80英鎊,從來沒有體會過貧窮是什麼感覺的季言秋真情實感的長歎了一口氣。
如果他租的隻是一層的話或許會更寬裕點,但季言秋是絕對不會苛刻自己的那種存在,而且周圍有陌生人會讓他的神經敏感。
簡單的觀察了一遍公寓內部後,季言秋將大衣一脫,癱在沙發上不動了。
作為一個作者,他對穿越什麼的接受度很高……隻不過發生在自己身上時似乎就沒那麼令人愉快了。
身體放鬆下來的季言秋開始在腦內規劃起了未來的方案:首先,要有一份工作。
這個他倒不擔心,完全可以乾回老本行,好歹是知名作者,英文寫作的能力還是有的。
其次就是……搞清楚這到底是個怎樣的世界。二十世紀末已經有翻蓋手機的存在,並且大熱全球。他可不信隻是簡單的穿回了二十世紀末,誰家二十世紀末了還在用大哥大?持有率還驚人的低!
不過80英鎊是買不到任何電子設備的,既然大哥大的持有率都這麼低,那家庭台式電腦就更不用說了,三個月之內他是絕對買不到的。好在房東十分善良的為他保留了一台電視,還是彩電,真是令人感動。
暫時不太想出門的季言秋打開了電視,開屏便是一位優雅高貴的女士坐於高腳椅上,似乎在接受采訪。
“克裡斯蒂女士,麵對目前大眾對您作品的呼聲,您有什麼想說的嗎?”
克裡斯蒂?聽到這個熟悉的姓氏,季言秋停下了準備換台的手。
阿加莎克裡斯蒂,英格蘭最偉大的作家之一。季言秋曾一口氣刷了五遍《無人生還》的話劇,對這位推理女王印象深刻。
這個姓氏可不多見啊……
電視中的金發女性禮貌一笑,從發音到舉止都散發著上流社會的氣息。
“我十分高興看到有如此之多的讀者喜愛我的作品,《無人生還》這本書對我而言有著十分特殊的意義……”
啪!電視機被關閉,高腳椅、記者與那個本應在二十世紀中就做古卻出現在了二十世紀末的阿加莎克裡斯蒂一同消失,隻留下黑色的屏幕倒映著他一副見了鬼表情的臉。
什麼情況?阿加莎原地複活了?……不不不,從那個記者的話裡可以聽出《無人生還》是最近才被寫出來的作品——等等,二十世紀末才二十多歲的阿加莎?
季言秋恍然了,他突然覺得,這個世界不一般。
沒有密室殺人與暴風雪山莊的推理小說界要拿什麼撐?《名偵探柯南》嗎?
“這下不得不出門一趟了……”他喃喃道。
他得搞清楚,這個世界到底還能有多荒謬。
—————
季言秋合上書,覺得這個世界確實荒謬。
這裡是倫敦最大的書店,他在裡頭繞了三圈,原世界那些世界頂級的大文豪們不翼而飛,令人懷疑人生。文壇並沒有倒塌,但最頂尖的那一批全數消失,餘下的文學作品隻能說是“優秀”,而達不到流傳千古被稱為名著——當然,是以季言秋的標準而言。
此時,他合上的正是阿加莎的《無人生還》,於半年前出版。順帶一提,他剛才還找到了柯南道爾與莎士比亞威廉的書,雖然少的可憐,但給予了他莫大的安慰。
莎士比亞的戲劇還是這麼令人驚豔——但你狂熱戲作家的人設呢???為什麼就寫了這麼可憐的幾部?
還有伊麗莎白呢?夏洛蒂呢?王爾德呢?就連每個書店裡必備的《安徒生童話》都沒有了!
這個世界的文壇,竟然如此的荒涼……
前輩子於文壇中卷生卷死的季言秋先生留下了激動的淚水。
哇,好大一塊空白的地盤啊!
一想到自己不用小心翼翼抓耳撓腮每兩年生產一本高質作品以免被人說是江郎才儘,季言秋就支棱起來了!
在光速買齊了紙和筆後,季言秋提著一大袋東西趕回的公寓之中,抄起紙便開始頭腦風暴。
先寫一篇短篇投稿,稿費來的快,反響也快,作為出道作完全夠了。
他打開筆蓋,沉思片刻,於空白紙上寫道——
《繭女》——帕列斯萊芬耿爾。
這個在後世被譽為“文壇新開始”的筆名就這麼誕生於倫敦一個平凡的雨天,甚至會被人多次改編分析的《繭女》於季言秋看來,隻不過是為了賺快錢而“炒冷飯”之作。
在揮筆寫下劃時代的兩行字後,季言秋的筆懸在了半空。
《繭女》是他曾經的作品,靈感來源於明末至清初的江南女。“嬌養女,不下床”,當時的大戶人家一旦生了女兒,便會打造一張百步床,裡頭的大小姐們一輩子也踏不出那小小的十餘平方米。
隻不過現在到了英格蘭還是得改一下設定……江南女改成一個沒落貴族的小姐……百步床改成……束腰和高塔好了,本質隻是束縛感的具象化中心,情感不變就行。
揮筆一通,修改之後,季言秋望著與原來設定完全不同的草稿,陷入了沉思。
……這和另寫一篇好像也沒什麼區彆。
不過,季言秋向來是接受度極好的,反正他習慣了。像改文改到麵目全非,最後推翻重寫什麼的已經是他的日常了。
【瑪利亞正在準備她的婚禮。
她的父親比她這個新娘子還要高興上數倍,他忙東忙西,發報紙昭告天下她要嫁人的消息,要比新郎一家還要忙碌。
瑪利亞是高興的,當然了,在結婚之前她都沒法出他的小塔,這是她父親的堅守。
“真正的淑女是不需要下樓的。”父親曾經說過,“當然,社交是有必要的,但在這種鄉下地方……哼。”
提起他們現在居住的地方,與這個地方上的人,她的父親總會這麼冷哼一聲,以顯出他的不屑。
瑪利亞從不這樣,因為她知道一個窮到要搬離倫敦的末流貴族和鄉下的人又有什麼大的區彆呢?最起碼鄉下的姑娘們不會被蒙著眼睛嫁出去,她連新郎的姓氏都不知道啊!
但無論如何,瑪利亞是一定要嫁出去了。出嫁的前一天,她的父親哭得比她還要傷心,好像要出嫁的不是他主動賣出的女兒,而是他自己了。】
這是一段相當流暢的開頭,季言秋一口氣向下寫,直到寫滿了三頁的稿紙才作罷。他直起身子伸了個懶腰,聽到自己的背在哢哢作響。方才寫的太投入沒有察覺,等放下筆之後才發現自己的手腕像吊了一桶水持續一小時那麼酸痛。
唉……隻有在這種時候才會無比懷念自己的鍵盤啊,平時休息時都恨不得見不到它。
為了搶救一下可憐的手腕,季言秋愉快地拋下了寫了三分之一的文稿,溜到廚房去為自己做了一杯英式奶茶。
奶和茶都是房東留下的,算是贈品,畢竟季言秋一口氣租了整棟公寓。櫥窗裡還有一罐咖啡豆,被季言秋放去了角落。
作為甜食黨,他厭惡一切苦澀的飲品,像咖啡這種東西,除非加了三倍奶和糖,否則他是不會喝的。不過由於他外表與氣質上的迷惑性,總有媒體造謠說他咖啡當水,是個狂熱咖啡愛好者,氣得季言秋一口氣喝了三杯全糖奶茶。
想到現代那完備的奶茶產業鏈與口味齊全的奶茶們,季言秋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看著手中粗暴的奶加茶加糖的英式奶茶歎了口氣。
離現代奶茶出現估計還要個十幾年吧……這他可怎麼熬啊?
在為沒有奶茶的未來擔憂的氛圍之中,公寓的門鈴被按響。季言秋有點意外,放下手中的奶茶走到門邊,從貓眼處向外看了一眼。
門外是個十六歲左右的少年,他身上是倫敦郵遞公司的製服,手上是厚厚的一疊信件。
“勞駕,有您的信件,開下門吧先生!”
季言秋打開門,少年郵差望著他亞洲人的麵孔一愣,倒回去看了一眼門牌號。
沒,沒錯啊?但怎麼是個亞洲人?
他懷著滿心的疑惑,走到那個好看的亞洲男人身前禮貌地詢問:“先生,您知道先前住在這裡的那位先生去哪了嗎?”
“那是我的房東,他並沒有說他要去哪……”看著郵差逐漸苦惱到皺成一團的五官,季言秋好心補充道,“不過,我有他的電話,需要我幫忙轉交嗎?”
“如果可以的話就太好了!”少年郵差眼前一亮,語氣中是抑製不住的雀躍。
與少年拉扯道謝了三四回後,季言秋終於應付走的過分禮貌的英國人,拿著那一疊信件走回了客廳。他將這幾封信放到了電視機櫃上,很貼心的打算通知房東等他回來了再看。
在放信的途中,他不小心看到了封麵之上的名字——fro斯蒂芬·茨威格。
嘶,聽起來很耳熟,在哪聽過這個名字嗎?
暫時將這個問題拋到腦後,季言秋撥通了房東先生的電話。作為房東,這位羅素先生還是很好的,那種學術分子的嚴謹感也很貼合季言秋的審美。最關鍵的是,羅素先生實在是慷慨:那罐咖啡豆的品質可是他這個不喝咖啡的人都能看出的好,而且還將電話機留給了他。
羅素先生走的時候很匆忙……希望不會打擾到他。
電話鈴響了一段時間,季言秋耐心等待著,大約三分鐘後,那頭終於接通了。
“你好,這裡是羅素,有什麼事嗎?”
“羅素先生,是我。”季言秋望著電視機櫃上的信封,“方才有一疊您的信件,我替您拿了進來……需要幫您寄到現住所嗎?”
他記得房東先生要出差工作三個月,若是信中有急事就不好了。
電話那頭傳來了一些響動,聽上去像是有誰不安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呃,季先生,您剛才說收到了信件?寄到你那個地址的?”
“是的,非常多的信件。”
羅素沉默了一會,再次開口時語氣有點奇怪:“信上有收件人嗎?”
季言秋回憶了一下:“沒有。”
這也是他奇怪的點,明明沒有寫收件人,這些信竟然還能正常發出。
對方的語氣更加古怪,甚至有幾分心虛:“好吧……您碰了嗎?”
“碰了什麼?”季言秋反問。
“信件,季先生。”
“當然碰了,否則我怎麼拿進來的?”季言秋開始懷疑對方是否在防備他偷看了,“我並沒有拆開,羅素先生。”
“是的,我當然相信。”羅素的語氣有點乾巴巴的,“我會讓……一個朋友過去取的,明天早上。”
希望明天早上房客先生還活著。羅素萬分心虛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