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疏辭的問句出口後,有那麼約莫十秒鐘的安靜。就仿佛某個套路偶像劇的時停或者慢放。
但簡霧覺得他和宋疏辭不適合搞煽情。
於是他兩眼望天,拒不承認自己緊張,而是反駁宋疏辭:“我是天生話多。”
宋疏辭笑了一下,像是嘲諷,又莫名有點親昵:“你天生話多不多我還不知道嗎?”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
“還有什麼?”
“還有——”
簡霧正要開口,餘光忽然瞟見加完辣椒的鄭宇已經朝著他們走過來了。
他驀地收住話音,望向鄭宇的方向。宋疏辭順著他的視線方向掃了一眼,也心領神會地沒再追問。
兩人默契地停止對話,像小時候無數次偷摸講秘密被家長撞見時那樣,同時對鄭宇擺出迎賓般的笑容。
猝不及防對上兩張相似笑臉的鄭宇愣了一下,莫名其妙打了個寒戰。
“宋教授還在這兒呢?”鄭宇端著盤子站到簡霧旁邊,搓了搓身上的雞皮疙瘩。
宋疏辭“嗯”了一聲。
鄭宇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也能感覺到氣氛好像因為他的到來有些尷尬。
他試圖說點什麼來緩和一下:“你倆是不是認識啊?笑起來這小表情小神態也忒像了。”
其實他隻是開個玩笑,畢竟根據他的了解,宋疏辭剛回國,而簡霧半年多前就在附中工作了,一個學醫的,一個教生物的,他倆怎麼會認識呢?
可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兩人對視了一眼,居然可疑地什麼也沒說。
鄭宇的雷達突然就響了。
還沒等他琢磨明白,簡霧先告辭道:“我去拿點東西。”
鄭宇:“啊?”
看見簡霧摘下手套準備走,宋疏辭張口叫住他:“簡老師!”
簡霧眼睫微顫,他回過頭,鄭宇也跟著看向宋疏辭。
這次宋疏辭的視線是落在簡霧身上的。
“我能再跟你說兩句嗎?”他從容有禮地開口。
簡霧拒絕地無比乾脆:“不能。”
可他說完“不能”之後,並沒有馬上收回視線,而是依然望著宋疏辭,似乎仍有轉圜的餘地。
宋疏辭在原地思忖片刻,嘗試著往前走了一步。
“宋教授,”簡霧的目光忽然聚攏在宋疏辭的脖頸上,“你有沒有聽說過,人在緊張的時候會咽口水?”
看見宋疏辭如他所料摸了下自己的喉結,終於解氣的簡霧轉身就走。
把宋疏辭頗為無奈的一句“你要不要這麼記仇啊”給拋在了身後。
鄭宇的視線在兩人之間若有所思地來回了一趟,而後他端著盤子小跑著走到簡霧身邊:“簡老師我給你捎了點兒彆的,不是菠蘿肉串,你要不要吃點。”
簡霧沒說話,沒得到回應的鄭宇瞥了他一眼,才發現夜色遮掩下,簡霧的手在抖,嘴唇也在抖。
四月已經入了春,簡霧穿的衛衣看著挺厚,總不會是凍的。
這個發現讓鄭宇回頭看了眼宋疏辭,男人仍然站在原地,默默注視著他們。
不是凍的,那就是氣的了。
他衝宋疏辭友好地點了點頭,又扭回頭拍了拍簡霧的肩:“嘗嘗吧,這烤茄子挺不錯的。”
這回簡霧低聲道了聲謝。
隻是聲音似乎也有些抖。
“你還好嗎?”鄭宇問。
察覺到鄭宇的關心,剛還有些失神的簡霧登時擠出個笑:“我挺好的啊。”
說著他為了證明自己一切如常,伸手去接鄭宇遞來的茄子,結果因為手抖,茄子直接掉到了地上。
鄭宇:“呃……”
簡霧一臉冷酷地把茄子撿起來丟進旁邊的垃圾桶,鄭宇見狀又給他遞了一份:“這兒還有。”
簡霧沒去接他的茄子,而是從小托盤裡重新拿了根玉米,重重地咬了一口:“沒關係,我一點都不在意。”
“在……在意什麼?”
簡霧一臉堅定:“茄子掉了就掉了吧,能自己掉的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雖然感覺簡霧的狀態不怎麼對勁,鄭宇還是誠實道:“它不是自己掉的,是你沒拿穩弄掉的。”
莫名被內涵了一把的簡霧:“……那就是它太重了。”
簡霧吃完玉米,擦了擦手,做了個深呼吸,似乎是平靜了一些,然後誠懇地向鄭宇道歉道:“對了,鄭老師,有件事我得跟你說一下,我剛剛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在宋教授麵前拿你當了擋箭牌,說我在追你。”
這句話裡的信息量實在太大,鄭宇有些驚訝,又像是有些開心:“宋教授?你追我?為什麼?”
“理由我可能得暫時保密,總之非常抱歉,你看你覺得我能做什麼補償你嗎?”
“這倒沒什麼,我不介意的,”鄭宇說,“不過你倆剛是……吵架了?”
麵對鄭宇明顯很想知道答案的眼神,簡霧歎了口氣道:“也不算吵架,可能我和他就是天生八字不搭,他說話就要氣我,我說話就要氣他,不嗆聲就沒法兒交流。”
“所以你們倆真的認識?”
簡霧其實是想否認的,但莫名卻想起了手機裡收到的那些來自宋疏辭的消息。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道:“算認識吧。”
“這樣啊。”鄭宇的眼神有些微妙:“可是……”
簡霧正在到處找垃圾袋,打算吃完的玉米棒子丟進去,聞言回頭問:“可是什麼?”
“友情提示一下,”鄭宇晃著手裡的菠蘿肉串乾笑了兩聲,“按今晚的住宿名單,你們倆……好像是一間。”
簡霧很懵逼。
他不明白為什麼兩個在一起的時候都不能好好同床共枕的人,卻非要在分手之後住在一間房裡彼此為難。
對此,鄭宇的解釋是:“之前咱們這輛車的男生人數是單數,所以我們是定了好多個標間加一個大床房,那會兒沒預料到宋教授會臨時加進來,酒店很早就訂好了,因為最近是旅遊旺季,現在改得加收不少錢。”
“所以你們就讓他去擠占我的大床?”
簡霧記得當時為著這個大床房給誰住,小群裡還特意搖骰子抽了簽,最後簡霧以六個點數的好運氣成功斬獲一個人住的特權,沒想到轉眼喜事變喪事。
“那……”鄭宇為難道,“總不能讓宋教授露宿街頭吧。”
簡霧一臉冷酷:“我不介意。”
“淩院長特地囑咐了,宋教授是我校的青年人才骨乾,要讓他體會到我們學校的溫暖。”
簡霧抽了抽嘴角,“倆人擠一張床是挺‘溫暖’的。”
他抓狂道:“他不能自己再訂一間嗎?”
“這個就得看宋教授自己的意願了,不過簡老師……”
鄭宇有些欲言又止,斟酌著措辭道,“你本來付的就是半間房的錢,之前是因為人數問題所以才給你住了大床房,現在讓你們倆一起住,隻是按原本的規矩來而已。”
好像沒毛病。
簡霧深吸了一口氣道:“那他知道他要和我一起住嗎?”
“這個暫時還沒通知宋教授,隻是跟他說了我們房間是提前訂好的,臨時改不了,所以需要他和其他人一起擠大床房。”
“沒事,那我自己去訂一間,”簡霧問,“酒店在哪個方向?”
鄭宇指了個方向,眼瞅著簡霧要過去,他又提醒道:“哎簡老師你不是還要拿東西嗎!”
“不拿了!”
都火燒眉毛了還拿什麼東西?況且那本來就是他胡謅的。
簡霧說完直奔酒店,直到一刻鐘後——
他目瞪口呆地站在酒店前台處,默默地往後退了兩步。
搞笑吧?
一間最便宜的普通大床房八百一晚,他報名來參加這個活動省的門票車費錢加起來都沒這麼多。
老祖宗說的好,貪小便宜吃大虧。
簡霧心態炸裂地站在酒店的大屏幕下翻了翻手機餘額,最後確定沒錢和要跟宋疏辭睡一張床這件事相比,絕對是沒錢比較可怕。
怕什麼?他也不是沒和宋疏辭睡過一張床。
大不了讓宋疏辭睡地板,反正他又沒對象,也不怕誰多想。
簡霧飛快地說服了自己,底氣十足地打算回到燒烤區,卻在酒店大廳迎麵撞上了宋疏辭和賀詠。
賀詠是簡霧的同事,附中的體育老師,兩人關係很好,這次賀詠也報名了聯誼會,和簡霧他們一個小組。
他雖然是個體育老師,可勝在不用常年伏案,眼睛賊尖,雙眼裸眼視力50,因此一直是附中監考屆的一個傳說,再囂張的學生輪到他監考都隻能老老實實地在卷子上瞎塗卡。
“簡哥!”
賀老師一眼就看見了人群中的簡霧,他年輕,人熱情,中氣格外足,這一聲喊出來,連兩人之間的路人都下意識地加快了步伐,怕擋著兩人相認。
然而就在陽光開朗的賀詠張開雙臂,準備跟他擁抱的時候,簡霧一個側移躲開他的擁抱,把他推到了一邊。
“等會兒,我跟宋教授有點話說。”
賀詠:“嚶。”
瞥了眼遠處委屈巴巴的賀詠,簡霧確定兩人的談話應該不會被聽到後,對宋疏辭道:“有件事通知你一下。”
宋疏辭煞有其事地看了眼表:“十五分鐘前我邀請你談話被你拒絕了。”
“我現在想談了行嗎?”
“那你邀請我。”
“……”簡霧說,“我邀請你,和我聊五塊錢的天。”
“錢給我。”
“沒現金。”
“移動支付也可以。”宋疏辭打開微信的個人二維碼。
“不加好友。”
“那這個。”宋疏辭伸出手,掌心朝上望向簡霧。
這是他們倆小時候的玩法,用拍手心代替給錢。
其實宋疏辭覺得這個方式挺曖昧的。
因為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兩個人會在這一刻平分疼痛,共享體驗,像是某種深刻的聯結。
但簡霧沒想過這麼多。
他猶豫了一會兒,抬手邊拍邊數道:“一、二、三、四、五,好了!”
掌心依然保留著因為拍打造成的熱辣與刺痛,宋疏辭收回手,眼神落在簡霧看起來有些焦急的臉上,輕聲道:“什麼事?”
簡霧也無意識地揉了揉手心。
“你可能還不知道,咱倆今晚一間房,”他特意強調了一下,“大床房。”
宋疏辭微挑了下眉,顯然十分意外。他語氣微頓道:“所以?”
“所以,”簡霧雙手往後,做出一個迎接邀請的手勢,“趁現在還有多餘的房間,請您趕快去重新訂一間吧。”
“你為什麼不訂?”
簡霧很坦誠:“很貴。”
“我也沒錢。”宋疏辭摳門得理直氣壯。
簡霧咬牙切齒壓低聲音對宋疏辭道:“年薪五十萬的人缺這點錢?”
“嗯,”宋疏辭陪他壓低聲音,氣死人不償命道,“很缺。”
“你不是缺錢,你是缺德。”簡霧評價道。
“你說得對,”宋疏辭對他笑了笑,“我確實很好奇簡老師跟我住一間房的話,會是什麼心情。”
簡霧垂下眼深吸一口氣,又重新望向宋疏辭,聲音忽然冷下來:“有對象還和前男友住一間屋,不合適吧?”
宋疏辭頓了頓,毫無心理包袱地改口道:“我什麼時候說我有對象了?”
簡霧:“?”
“哦,你是說我那句‘你為什麼這麼篤定我單身’?”宋疏辭睨了眼他的表情,“這句話把重音放在‘為什麼’上,作為普通疑問句,解釋成我單身也沒什麼問題吧。”
簡霧也反應過來了:“你騙我?”
大概是因為終於洗脫了剛剛為了試探而往自己身上潑的臟水,重獲清白的宋疏辭顯得很開心:“我沒有。”
簡霧終於忍不了了,神色氣惱道:“你能不能彆咬文嚼字了,直說行嗎,你到底有沒有對象?”
“你很在意?”
“你說不說?”
“通常來說,關心這個問題的,除了我爸媽之外,就隻有hr和我的追求者了,”宋疏辭看著他的眼睛,“簡老師,你是哪一種?”
“都不是,”簡霧咬著後槽牙道,“我隻是怕我忍不住失手把你砍了,會有人來找我尋仇。”
“這個你不用擔心,b市治安很好,檢察院會幫我討回公道的。”
“你有沒有聽說過,”簡霧壓著火氣從牙縫裡憋出一句,“一個好的前任應該像死了一樣。”
“聽說過,”宋疏辭反駁他,“可沒人規定人死了之後不能詐屍。”
簡霧沒想到他抬個杠連封建迷信都搬出來了,有氣無力道:“你是個醫學科學研究從業者……能講點科學嗎?”
“你不知道實驗做的越多就越信命運和玄學嗎?”宋疏辭一本正經道,“有統計顯示科研工作者的拜佛求神現象很普遍,說不定比普通人更普遍。”
簡霧:沒得聊了。
見他倆磨嘰半天,賀詠終於忍不了了:“你倆到底在聊什麼啊,聊完沒有?”
他大嗓門地說完,又走近了幾步,有些疑惑地看著兩人:“簡哥,咱倆關係這麼好,有什麼是我不能聽的?”
“沒什麼,”簡霧換上循循善誘的微笑臉,“我們在聊走進科學。”
宋疏辭非常自然地接上一句:“——之詐屍的前任。”
賀詠:“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