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世界。
洛京城驅魔司總部,觀星台。
當顧旭等人在“溫故壺”幻境中進行試煉的時候,驅魔司司首洛川一直坐在矮桌的背後,觀望著銅鏡裡的畫麵。
他的目光平靜無波。
不論是顧旭利用符咒將“落頭民”的頭顱毫不費力地一網打儘,還是當“夜郎國主”在鬼怪軍團的簇擁下悄然登場,亦或是楚鳳歌被困在“夜郎國主”的黑暗沼澤之中,洛川臉的表情都沒有絲毫變化。
直到顧旭施展“光陰”的一瞬間。
雖然“光陰”的本質,是把顧旭自身的時間線從原本的時間長河中分離出來,使其具備不同的流速——也就是說,“光陰”並不是停止整個世界的時間,而是加快顧旭自己的速度。
洛川看到的畫麵,其實跟楚鳳歌、官槿看到的一樣,就是顧旭的瞳仁忽然變成深邃的靛藍色;隨後轉眼間,地麵燃起桔紅色火焰,“夜郎國主”的黑暗法則被顧旭的“螢焰”以難以想象的速度破解了。
這些變故發生得極快,令人根本反應不過來。
不過洛川卻可以憑借這麵的銅鏡,把這段影像放慢速度,一遍又一遍地循環播放。
其實,當顧旭在空玄散人麵前死裡逃生、並把消息傳遞到洛京城後,洛川便已經知道,顧旭掌握了一門與時間相關的強大神通。
按理來說,時間是一個非常神秘莫測、非常貼近大道本質的領域,許許多多的聖人級彆的強者窮儘一生之力,也難以完全摸索清楚其中的奧秘。
一個初入“奈何橋”境界的修士,覺醒了能夠操控時間流速的神通,本身是一件非常離譜、非常讓人難以置信的事情。
但是,洛川對此並不感到意外,反而覺得這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而此時此刻,當他透過這麵銅鏡,以放慢兩千倍的速度,看到顧旭眼睛中的靛藍色彩,還有暗藏其中的普天星鬥、浩瀚銀河,他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在洛川的臉,流露出複雜的情緒——有敬畏,有恭謹,有狂熱,有喜悅。
但這些情緒僅僅存在了片刻,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洛川依舊是那個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驅魔司司首。
…………
壺中幻境,安順府驅魔司衙門。
楚鳳歌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動手打架了。
自從他成功晉升第五境起,他就非常渴望在顧旭和官槿的麵前展露實力,期待在他們的臉看見驚歎或是羨慕的表情。
隻可惜,他的“人前顯聖計劃”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各式各樣的阻礙。
他想要用真元秒殺“落頭民”的頭顱,卻被顧旭搶了風頭;他想要跟“夜郎國主”一較高下,卻被對方的黑暗沼澤限製了行動。
此時此刻,看到吳千戶這個與自己境界相同的對手,他整個人都興奮了起來。
顧旭剛一開口,楚鳳歌就大步前,舉起手中的鐵劍,替顧旭擋住了來自吳千戶的致命一擊。
同時他口中大聲道:“何方宵小,竟敢當著我楚某人的麵殺人?”
隻聽見“鏹”地一聲,兩柄劍重重地碰撞在一起。
強烈的衝擊力向四麵八方擴散,擊碎了擺放在值房門外的陶瓷花盆,掀翻了屋內的椅子,也驚動了屋頂休憩的一群麻雀。
這一刻,楚鳳歌覺得自己簡直帥爆了。
他一向把顧旭當做是一生之敵,覺得他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奪走自己“未來天下第一”的名號。
然而此時此刻,這位令他忌憚不已的“一生之敵”,卻需要自己來幫助他脫離險境。
“嗬嗬,看來顧旭自己也承認,我比他更強,”楚鳳歌喜滋滋地心想,“不然,他為何會在這危急關頭向我求助?”
安順府千戶吳銘臉色陰沉。
他皺著眉頭,瞥了眼楚鳳歌——當然,在壺中幻境裡,此時的楚鳳歌是驅魔司八品小旗張破天。
他沒想到,這人竟然會跟自己具有相同的修為境界。甚至,在剛才那硬碰硬的真元對撞中,對方還略具風。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吳銘一時想不明白。
但楚鳳歌並未就此停手。
趁著吳銘皺眉思索的刹那,他再次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出劍了。
在他的劍身,忽然纏繞著璀璨的星光;而在他的背後,則浮現出一輪明月的虛影。
星月光輝交映之下,楚鳳歌的身影被鍍一層銀邊,令他的動作變得敏捷迅猛。
“雲海星河劍”第四式,“天曉月移”,旨在以極致的速度和短時間內爆發的力量擊敗對手。
這一式,楚鳳歌曾經在“論道之境”中與顧旭切磋的時候用過。那時候他對這一式掌握得不熟練,所以被顧旭抓住機會,以“焚天七式”瞬間擊潰。
這件事情無疑使他深受刺激。
所以自那以後,楚鳳歌日日苦練”天曉月移”,一天比一天更加嫻熟;再加他晉升第五境後,體內真元的威力也是成倍增長。
這式“天曉月移”,顯然與當初不可同日而語。
霎時,楚鳳歌的身形消失在原地,隨即出現在吳銘的身側。
他手中的鐵劍宛若一道雷霆,朝著吳銘的脖頸狠狠滴刺去。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的一瞬。
吳銘還未反應過來,冰涼的劍鋒就已經挨近了他的皮膚。
他手的一枚指環忽然迸發刺眼的緋紅色光芒,照亮了衙門的後院,使在整個院落看去仿佛被鮮血淹沒。
指環出現一道道裂紋,繼而化作無數碎片,散落一地。
這枚指環是吳銘身的一件法寶,其性質與洛司首之前送給顧旭的“替身手鐲”相似,能夠替他抵擋一次致命的攻擊。
吳銘呼吸停滯片刻,心有餘悸。
雖然這法寶價值珍貴,是吳銘幾年前往洛京城時,花了大價錢請京城知名的煉器大師打造的。
但現在他已經沒有心思去憐惜這身外之物。
他知道,如果沒有這一枚指環,麵對楚鳳歌這裹挾雷霆萬鈞之勢的一劍,他就算不死也會身受重傷。
由於楚鳳歌和吳銘之間的戰鬥聲勢浩大,驅魔司衙門內值班的官吏都被驚動,紛紛來到後院圍觀。
看到吳千戶在下屬們圍攻下被逼到牆角,他們都感到無比震驚。
“吳大人?這裡發生了什麼?”他們神情緊張地問道,“需要我們幫助嗎?”
“你們走遠點,不要過來,”吳銘麵色鐵青,聲音非常急促地說道,“這裡的事情我自己能解決。”
“溫延年”和他的下屬們已經知道了他的秘密。
吳銘可不希望這個秘密擴散出去,被更多的人知道。
不然,等待他的結局不僅僅是死亡,還有徹徹底底的身敗名裂。
聽到吳千戶的指示,在場的官吏們都有些不解。但他們在驅魔司混跡多年,服從級的命令,已經成為了他們的本能。
就算他們都覺得這裡的事情不簡單,他們依舊選擇按照吳千戶的指示,準備離開後院,返回各自的崗位。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顧旭忽然淡淡說道:“你們都留下吧。”
他的聲音不大,表情也很平和,但卻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衙門官吏們的腳步都不由自主頓住了,一時間不知道該聽誰的話。
今天這位“溫總旗”給他們的感覺非常陌生。直覺告訴他們,如果違背他的指令,下場將會非常悲慘。
官槿敏銳地捕捉到了官吏們猶豫的神情。
“你們沒聽見他的話嗎?”她臉露出淡淡的笑容,停頓片刻,又接著說道,“你們的這位吳千戶,看似外表光鮮,是個憂國憂民的好官員,可其實他私底下有些見不得人的秘密……你們難道一點兒都不好奇嗎?”
說話時,她釋放出第四境修士的強大氣息,籠罩了整座院落。
因為在場官吏們基本都隻有第一境、第二境的修為,所以當他們感受到這股氣息時,都不禁打了個寒戰,站在原地不敢動彈。
而與此同時,楚鳳歌與吳千戶之間的戰鬥仍然在繼續。
怒火在吳銘的胸腔中熊熊燃燒。
他的表情已經扭曲,頭發散開,五官猙獰地擠成一團,兩隻眼睛像銅鈴一樣瞪得大大的,胸脯劇烈地起伏著。
伴隨著他的動作,周圍的空氣仿佛開始發熱,冒起了煙。
“溫延年”及其下屬的舉動,已經激怒了他。
他隻想不惜一切代價,將他們置於死地。
於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高高舉起自己的佩劍,並將全身下所有的真元聚集到劍鋒處。伴隨著他的舉動,他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身體也變得虛弱,像是得了一場大病似的。
但是,他的佩劍卻仿佛具有了千鈞重量,像是一座懸空的大山。
此刻他尚未出劍。
但光是看到他舉劍的動作,周圍的官吏們就感覺到自己呼吸困難,心跳驟停了幾秒——就像是有萬噸的巨石壓在自己的心口,要把他們的五臟六腑統統壓成碎片。
“舍身劍”。
這是一門中品武學,也是吳銘截至今日掌握的最強劍招。
他平民出身,沒有家世,沒有名師,沒有機緣,自然也無從學習強大的品武學。
這門“舍身劍”,是他憑借多年做殺鬼任務積攢的功勳,從驅魔司衙門的庫房中兌換來的。
這門劍法的要領,就跟它的名字一樣,需要真正做到“舍身忘死”,才能發揮出它的強大威力。
修士在施展這門劍法的時候,必須把全身的所有真元抽空,全部集中在劍刃。
傾儘全力,隻斬一劍。
不給自己留下絲毫的退路。
這一劍,能夠完完全全地發揮出修士的全部潛力,甚至能夠幫助他們戰勝比自己更加強大的敵人。
但一劍之後,修士的真元會被透支,身體也會變得極其虛弱,再也沒有絲毫的戰鬥能力。
等到那時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吳銘一直把這門劍法當做是自己的保命底牌,不到關鍵時候絕不使用。
但今天,他被逼到了絕路。
他必須破釜沉舟,奮力一搏。
當吳銘在蓄力的過程中,楚鳳歌的眼神也變得警覺起來。
就算他平日裡是個粗枝大葉的人,此時他也能清晰地感覺到,吳銘的這一劍極為可怕,有可能對自己造成威脅。
況且,吳銘的武器,是他的本命劍;楚鳳歌的武器,隻是一把普普通通的、沒有任何非凡屬性的鐵劍。
剛才他能在劍術對拚中略占風,是因為他修煉的是品功法《列星訣》,用的是品武學“雲海星河劍”。
可現在,他並沒有把握能擋住吳銘舍生忘死的一劍。
但楚鳳歌知道,自己絕對不能在這樣的情況下露怯——尤其是不能在“一生之敵”顧旭的麵前露怯。不管吳銘這一劍有多麼可怕,他都必須硬接下來。
於是,他揮動鐵劍,嘗試格擋對方的攻擊。
他的劍鋒閃爍著稀疏的銀色星點。
在他揮劍同時,不僅響起了“嗖嗖”的風聲,還響起了隱隱約約的鐘鼓聲,響起了清脆悅耳的黃鶯啼叫聲。
星鬥稀,鐘鼓歇,簾外曉鶯殘月。
這是“雲海星河劍”第五式,“曉鶯殘月”。
它沒有第二式“墜九天”的磅礴氣勢,也沒有第三式“天河夜轉”的範圍性防禦能力。
它的劍意就跟它的名字一樣,溫和,婉約,看似毫無威懾力。
可它能夠排在第五式的位置,顯然證明它比前麵的幾式更加強大,更加精妙。
截至目前,楚鳳歌隻是初步學習了這一式,並沒有完全領悟它的真意。但為了避免被顧旭看輕,他必須得硬著頭皮出招,在氣勢千萬不能輸。
很快,兩人的劍意馬就要碰撞在一起。
顧旭微微眯起眼睛。
在楚鳳歌出劍的這一瞬間,他便已經察覺到,楚鳳歌的這式“曉鶯殘月”徒有其表,卻無神韻。
那一聲聲鶯啼,本應伴著微風而生,渾然天成,毫無定式。
但顧旭聽到的鶯啼聲,卻仿佛藝人的口技,矯作且僵硬。
“憑借這一招,他是絕對攔不住吳銘的。”顧旭在心裡暗暗判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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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星鬥稀,鐘鼓歇,簾外曉鶯殘月。”——唐·溫庭筠《更漏子·柳絲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