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的嘴裡低喘著,發出某種類似於人類的語言,但是這麼獵奇的一張嘴怎麼可能正常的發聲呢?
它那根畸形的喉管似乎正在掙紮著想要吐出字來,但最後依然隻能摩擦出類似於猛獸般瘮人的嘶吼。
“你是在憤怒麼?”男孩隔著厚玻璃撫摸那張怪奇的臉,“還是在為自己悲哀呢?”
嘶吼中的怪物忽然愣住了,它外凸的眼裡竟然劃過一抹屬於人類的哀淒。
男孩的目光從它醜陋的腦袋朝下望去,目光在它的脖頸和腰線的位置停留,這兩個部分隱約能看到細密的金線,看起來這隻怪物的頭顱、身體和尾部都是由不同的生物縫合起來的,透露著極其不協調的惡感……就像是人類、飛鳥、遊魚、巨蟒和屍守組成的縫合怪物。
“一定很痛苦對吧?”男孩看著怪物的眼神就像是上帝對惡徒的憐憫,“你也一定很想要結束這樣的命運,對吧?”
怪物忽然發出來了嗚咽的低鳴,那張畸變的臉皺在一起……像是正在哭泣。
“那麼就讓我來替你解脫吧。”男孩慷慨地說,他用指甲刮破自己的手指,從他的指尖冒出一滴殷紅的血珠。
他把血珠伸到怪物的眼前:“餓了麼?想要麼?渴望麼?”
那張泫然欲泣的臉忽然變了,似哭似泣的神色不再,變得比之前憤怒的模樣更加猙獰……就像是在地獄裡餓壞了的、渴血的惡鬼。
“喲喲喲,不裝可憐啦?終於露出你的真麵目啦?”男孩輕蔑的笑笑,“可我不會食言呢,我說替你解脫……就是會替你解脫。”
怪物看起來對男孩的鮮血渴望急了,它用那顆醜陋的大腦袋狠狠地撞擊著加厚的玻璃,分岔的長舌像小蛇一樣扭動,舔舐著自己長長的尖牙,扭曲的喉管裡發出野獸般的嘶吼……如果不是被這層透明的牢籠圍困著,它絕對會一口把眼前的男孩吞入腹中。
可它沒有機會了,水裡忽然卷起狂暴的亂流,十幾條巨大的長尾就像是觸手一樣從水底伸出,將它拖入水箱的底部。
男孩的身子微微前傾,往水箱的底部望去。
那裡被打造成一片類似於深潭的環境,岩層的縫隙中長著密密麻麻的水草,隻有上方的水質看起來是清澈的,水底的泥沙被這些長尾攪弄得渾濁,根本看不清這隻水箱裡到底藏著多少隻這種人麵蛇尾的怪物。
那隻被拖入底部的怪物哀嚎了幾秒後,聲音戛然而止,它被十幾隻同類生生撕裂了,鮮血如荻花一樣在水裡散開,浮起的血肉被其他的人魚們撲食著,就像把一簇魚食扔到了觀魚的水塘裡,被十幾條鯉魚哄搶著……隻是場麵血腥了無數倍。
“醜陋的怪物就老老實實當醜陋的怪物,隻管露出尖利的爪牙和醜惡的嘴臉撲上來就好了,企圖欺騙比自己更智慧的物種……不是隻會讓你顯得更加可悲麼?”
男孩的聲音透著冰一般的冷漠,他麵無表情地把指尖的鮮血碾在麵前的水箱上,緩緩退去兩步,透明的玻璃壁上像是開出了一朵緋紅小巧的妖花。
撞擊聲不絕於耳,一張張醜陋的麵孔爭相朝那朵妖豔的小紅花上撲去,像是快要餓死的囚犯們哄搶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饅頭,但在這種情況下即便是望梅止渴也能讓這些怪物門迸發出凶狠的力量。
半米厚的鋼化剝離玻璃被它們接連撞擊得震顫不止,銜接著玻璃板的金屬框架發出令人牙酸的形聲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形變著。
最後一次的衝撞就像是往即將崩潰的駱駝身上壓下最後一根稻草,巨大的爆裂聲轟響,玻璃上裂紋如蛛網般蔓延,涓涓細流從細密的縫隙裡湧出,四麵八方的水壓傾泄而來。
之後固定著這塊玻璃板的金屬框架應聲斷裂,巨大的厚重玻璃板被水壓頂飛了出去,水流像擊破地麵的噴泉一樣瘋狂外湧,粗壯的水柱噴出去十幾米遠,然後是更多的玻璃板剝落,巨大的儲水箱轟然倒塌。
人麵蛇身的怪物們隨著水流撲了出了,興奮地甩動長尾,就像剛剛從牢籠裡釋放的野獸。
它們尋找著那朵血花的蹤跡,但那滴鮮血早就被成噸的水流衝刷得不知去向,男孩的身影也不知何時從原地消失了。
怪物們撕開了電梯井前的鋼板,沿著冗長的鋼索向上攀升,一隻接著一隻,不知是源於生物求生的本能,還是嗅到了高處傳來的新鮮的血味。
越來越多的怪物從儲水箱的底部冒出,黑影重重……遠遠不止十幾隻的數量!
居然有人把如此巨量的怪物豢養在源氏重工的地底!
它們成群結隊的往大廈的上方撲動……就像是有人從地獄的深處放出了惡鬼,惡鬼們化作接天的黑潮,向整個人間席卷而去。
……
“好險,真的好險。”愷撒長舒一口氣,把笨重的3d打印機隨手扔在角落裡,看著楚子航直皺眉,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貝塔,你剛才的模樣嚇死人了你知道麼?我還以為你下一秒就會拔出村雨把象龜的腦袋割下來。”
“抱歉,剛才那一瞬間心底似乎有種躁動的情緒湧上來,我的狀態也有些不受控製。”楚子航也神情凝重。
其實他很清楚問題出在什麼地方,老唐留在他體內的煉金矩陣已經相當脆弱了,原本預計用三位龍王的血鑄造的這個意識矩陣至少能壓製他的血脈三年的時間,但所有人都低估了楚子航血統惡化的程度,再加上來到日本之後數次超規格使用言靈,這個時間幾乎縮短了三倍。
但楚子航沒辦法把這些對愷撒坦白,這是他一貫的性格,哪怕他知道自己是枚定時炸彈,也僅僅隻會在爆炸前找到一個無人處,安靜的等待死亡的降臨,不影響到任何人。
“話說貝塔,你知道象龜和執行局的那些家夥說的‘那一層’,指的是什麼地方麼?”愷撒問。
楚子航緩緩搖頭。
電梯的提示音忽然沉寂下去,就像有人在黑暗裡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顯示當前樓層的屏幕熄滅了,所有樓層的按鍵也都不再發光,電梯門上幾個隱藏的文字忽然亮起暗紅色的光。
“神道?”愷撒望著冒著詭異紅光的字,眉峰一挑,“貝塔,那是什麼意思?”
“日語中的神道指的其實就是黃泉,是一條通往墳墓的詭道。”楚子航為愷撒解釋著,表情也有些古怪,“神道教是日本的本土宗教,‘神’字被用來表示日語中的‘かみ’,發音是‘kai’。《古事記》中對‘kai’一詞的注解是:‘凡凶惡者、奇怪者、極可怕者亦都稱為神。’……也就是說,神道教所祭拜的“神”不僅是中國人所謂的神祇,也包括一些令人駭然的凶神惡煞。”
“貝塔,這幾層很安靜,我聽不到有任何人活動的聲音。”愷撒讀取著鐮鼬們帶回的信息。
“氣氛很壓抑,我有種不好的預感。”楚子航盯著門上的紅字,忽然轉向愷撒,“我說你可以把那個愚蠢的代號省略掉麼?”
“這可不行,貝塔!”愷撒的表情十分認真,“建議使用代號的是你,現在反悔想要略掉代號的也是你,我是一個善於采納組員意見的組長,但不代表我是一個善變的、沒有主見的組長,所以關於你略掉代號的請求我予以駁回,以後和我對話前先稱呼我的代號,阿爾法,否則我視作你在與其他人對話。”
楚子航深吸一口氣,他發誓,如果現在不是在敵人的大本營,他真的很想把這個二百五暴揍一頓,讓他這輩子都不想再說出“阿爾法”、“貝塔”和“伊普西隆”這三個愚蠢的希臘字母!
然而下一秒,楚子航忽然怔住了。
“愷撒,你有聞到麼?”楚子航微微皺眉,“這股血腥味。”
“血腥味?”愷撒一愣。
“是的,很濃鬱也很有可能刺鼻,像是忽然走進一間屠宰場。”楚子航朝門口望去,“我們到了。”
電梯門洞開,撲鼻而來的是一股奇怪的味道,濃烈的香味與腥味混雜在一起,仿佛從四肢百骸的毛孔鑽入,直直衝進腦海裡。
“哦!這味道可真讓人上頭啊,本來我還有點困意,現在精神振奮了,簡直就像是有人在我的鼻孔裡塞了兩隻雪茄!”愷撒捏住鼻子,卻發現這味道依然繚繞在他的腦海裡,揮之不去,“嘿,是有誰把死魚和蜜餞放在一起烤了麼?”
“你聞到的烤死魚味應該就是血腥味,至於蜜餞……”楚子航指向前方,“應該是那些。”
愷撒順著楚子航手指的方向望去,電梯外是寂靜的古道,兩側的牆壁上是青銅鑄造的燭台,燭台裡沒有蠟燭或煤燈,隻有一團團瀝青似的漆黑軟物在靜謐燃燒。
“都這個年代了,居然不用燈而是用蠟燭?”愷撒微微皺眉,“是為了營造古意的氛圍?”
“這可不是普通的蠟燭。”楚子航走到一尊燭台前,抽出村雨,用刀尖挑起一團黑色的“泥巴”,靠近鼻尖嗅了嗅,“你聞到的香味就是這東西燃燒散發的,如果我沒猜錯,這東西應該就是傳說裡的‘人魚油’,古籍裡記載,人魚油可以長燃一千年而不滅,通往神道的路上,出現這種神話裡的東西並不稀奇。”
“這個世上真的有人魚這種生物存在?”愷撒一臉不可置信。
“你忘了麼?我們幾天前在極淵深處的高天原遭遇的屍守群,從外形上來看,它們不就很符合日本神話中人魚的模樣麼?”楚子航說。
“這麼說,蛇歧八家其實早就知道高天原那些屍守的存在的?”愷撒看著那些瀝青似的軟泥,“不,不隻是知道,他們甚至在不知多久前還捕獲過這些東西?”
“至少在千年前,因為這段曆史已經被他們的先祖記載了下來。”楚子航用村雨挑著那一團燃燒的人魚油,微光從兩側的影壁上掠過。
斑駁的牆影上隱約能看到流水、高山、海洋和城市……
“貝塔,彆學蛇歧八家用這種原始的方法了。”愷撒懷裡掏出手電筒,炫耀似的在楚子航眼前晃了晃,“忘了麼?我們是現代人。”
楚子航已經懶得理他了。
愷撒開啟手電筒點亮影壁的瞬間,光與影交錯斑駁,兩個人都被牆壁上所銘記東西給震撼到呆滯了。
牆壁上並不是壁畫或是繪藝,而是突出的石刻和顏料的組合,靜心雕琢在巨大的石灰質牆壁上。
高聳的巨畫與牆壁融合得十分完美,有人用相當精密且高超的技術把這些原畫從古老的石壁上整體剝離下來,再粘合到源氏重工這一層的影壁,刻紋和畫麵幾乎沒有損壞和風化……這些有著幾千年曆史的巨畫記載著一段塵封的神話,似乎能把看到畫麵的人帶入到幾千年前那場巨大的浩劫之中。
畫麵中,山巒連接著山巒,在山與山之間,矗立著巨型的城市,更遠處是蒼茫的大洋。
一隻夭矯的黑色龍影從大海的中央騰起,海洋裡無數蛇尾的魚人和陸地上的人們從四麵八方朝巨大的龍影頂禮膜拜,四個巨大的王座分布在天地的四處,王座上的巨龍們簇擁著那隻黑色的龐然大物登臨世界的巔峰,整個世界都輻射在它巨大的威壓之下,那曾是曆史上最偉大的皇帝……
“黑龍皇……尼德霍格!”愷撒仰望著句話,喃喃地吐出這個禁忌的名諱,“這就是蛇歧八家埋藏的真正的秘密?這些篆刻黑王的石壁?”
“不,不對!”楚子航的目光眺向更遠處,語氣似乎也不敢確定,“就算這段石壁是記述曆史的本生畫也不應該被蛇歧八家如此慎重對待,他們想要隱藏的應該不是石壁本身,而是埋藏在畫裡的一段過往,或者說……一個真相!”
楚子航望著前方被幽幽燭火縈繞的冗長的走廊和影壁,他的聲音如吟唱佛經般低沉……似乎是害怕驚動了沉寂在影壁中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