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人的外貌往往映照著他的性格,簡單來說,就是相由心生。在見到凡羽·晗之前,我還是比較認可的,可就在與她產生交集的那一刹那間,我質疑了。
“阿父,為何如此動怒?今日家中難得來了這麼多稀客,應當以禮待之才是。”
隨著一陣輕柔卻不失清晰的嗓音響起,一名女子緩步走進殿內。她輕輕扶著一位體態豐腴、發絲微微泛白的婦人,步履平穩而從容。
幽都殿的翁主凡羽·晗,這個名字我早有耳聞。據說她身嬌體弱,宛如風中殘燭,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病美人”。然而,眼前第一眼所見,她的相貌倒是符合這個稱號。
身高六尺有餘,麵容清麗,五官精致,唯獨身形過於纖細,仿佛風一吹就能倒下,給人一種不協調的突兀感。不過,那頭披散著的柔順及腰的黑色長發,倒是略微衝淡了她的骨感消瘦。隻是有點擔心,如此瘦削的軀乾,是否能撐得住這發絲的重量。
“回來啦,這裡的事你不必插手,扶你母親回房間歇息吧。”凡羽·黎彥揮手示意她們退下。
然而,凡羽·晗並未聽從。她鬆開攙扶的手,邁步上前,先是朝我們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禮,而後直視凡羽·黎彥,語氣溫和卻堅定地說道:“阿父,各家禮數自有不同,澤君他們來幽都殿的次數不多,若有失禮之處,也在所難免。再者,上門即是客,若動輒遷怒於客人,往後誰還敢來幽都殿呢?”
說完,她微微轉頭,朝蘭澤哥莞爾一笑,那笑意仿佛帶著幾分舊識重逢的親切。
不都說“病美人”應該是一副嬌滴柔弱的模樣嗎?可凡羽·晗的言談舉止間,既無嬌柔之態,更無病弱之感,反倒多了幾分睿智與從容,和我想象中的形象大相徑庭。
由此看來,這外貌與性格,或許還真的沒有必要聯係。
“你這孩子怎麼說話的?難不成幽都殿成了狼窩虎穴,人人避之不及?”
凡羽·黎彥的語氣雖帶著幾分責備,卻少了與我們交談時的鋒芒,更多像是寵溺的訓誡。
“是,我最不會與阿父說話了。”凡羽·晗眨了眨眼,嘴角微揚,語氣故作無奈,“那我就和澤君說去。”
說著,她衝我們遞了個眼神,輕盈地轉身朝殿外走去,毫不在意身後的凡羽·黎彥是否會攔她。
“你這孩子……”
凡羽·黎彥的話還未說完,凡羽·晗回過頭,笑吟吟地道了句:“阿父,我與朋友說話,勿擾哦~”
如此看來,凡羽·晗與凡羽·黎彥的關係應該甚好,否則,她怎敢用這般嬉鬨般的態度,將我們從質問中巧妙地帶走?
女不隨父嗎?可看著也不像隨母啊?
跟在凡羽·晗的身後,我的腦海裡忍不住浮現出各種疑問。
凡羽·黎彥的夫人凡羽·影,也就是幽都殿的前翁主,在世人眼中一直頗為神秘。不論是婚前還是婚後,鮮有人知曉她的事。方才在正殿之時,她也未曾開口,是性格使然,還是本就不愛言辭?
更讓我困惑的是,凡羽·影體態豐腴,凡羽·黎彥亦是高大健碩,而凡羽·晗卻偏偏生得如此纖細單薄。所謂的“病美人”,該不會是真的有病吧……可方才她說話時中氣十足,怎麼看也不像是個病弱之人。
性格、體態皆未遺傳雙親,難道……
想到這,我的腳步不由自主地一頓,心中莫名升起一絲異樣的感覺,仿佛某個遺忘已久的片段曾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卻怎麼也抓不到它的輪廓。
“怎麼了嗎,小夢?”走在一旁的諧見我停下腳步,便問道。
我微微一怔,隨即搖頭答道:“沒事。”
走在前方的凡羽·晗也停下了腳步,轉身說道:“好了,已經走到這兒了,阿父尚未追來,那就說明他已經無意再為難你們了。”
蘭澤哥鄭重其事地拱手一禮,道:“多謝晗羽衣出手相助。”
凡羽·晗含笑擺手,道:“客氣了,我本就想與澤君結識一番,奈何一直未能尋到機會,這次總算讓我逮著了,哈哈。”
“結識”……他們這是熟、還是不熟呢?
寒暄幾句後,蘭澤哥問起了凡羽·應季的下落,然而凡羽·晗對此並不知情,甚至連凡羽·應季被帶來幽都殿之事也是一無所知。
尋人無果,我們隻得暫且離開幽都殿,繼續前往下一個目的地——夜羽族。
並非突發奇想要尋遍各大族落,畢竟凡羽族我們也不過探至幽都殿一處。隻是在離開時,一名奴仆神秘兮兮地走上前來,低聲說道:“幾日前,在這門口,曾見過一個孩子,神情恍惚地朝夜羽族的方向走去了……”
這話讓凡羽·無萱眼裡閃過一絲亮光,幾乎不假思索地說道:“我要去夜羽族!”
作為同伴,我們自然也決定同行,不過,天色已晚,便先在凡羽城內找了家客店歇息。
為方便打聽消息,我們選擇了一家客流量較多的客店落腳。
“為何凡羽·黎彥會抓小季呢?”
晚飯時,我們在客店二樓的窗邊落座,等待上菜的間隙,大家都沉默著,彼此對視,誰也沒有開口。最終,還是諧率先打破了這份沉悶。
自決定與凡羽·無萱一同前往夜羽族開始,大家便一直沒再多說話。幽都殿之行毫無收獲,除了失落,更多的是茫然,像無頭蒼蠅般不知該往哪兒找人。
凡羽·無萱遲遲沒有回答,眼神閃爍,像是在猶豫,又像是不知該如何開口。
許久,她才低聲說道:“這事……恐怕真的和玉大脫不了乾係,但……也怪我多嘴了……”
原來,凡羽·墨玉充當了“中間人”,將凡羽·應季“送”到了凡羽·黎彥手中。而凡羽·應季之所以會被盯上,就要追溯到他異變開始的那會兒說起。
那時他才七歲,某個夜晚,家中突然遭遇到“東西”的襲擊。
凡羽·芸和凡羽·應季親眼目睹了雙親被“東西”啃食的慘狀,即便凡羽·芸在第一時間捂住了弟弟的眼睛,但那血腥的畫麵依舊深深烙印在他的腦海裡,恐懼瞬間席卷全身。
正當“東西”準備向姐弟倆撲來時,死死地被護在懷中的凡羽·應季,突然迸發出一道耀眼的光芒,並伴隨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凡羽·芸驚愕不已,還未回過神,眼前竟赫然長出一棵巨樹!
它以無法阻擋的氣勢瘋狂生長,枝乾衝破屋頂,直刺無儘的夜空。而那頭“東西”,竟如同被柳枝串起來的肉塊一般,在頃刻間被樹乾貫穿,猛然抬升至半空。它劇烈抽搐了片刻,掙紮的幅度逐漸衰減,沒過多久,便徹底僵滯,失去了動靜。
事後才得知,那棵樹本是沉眠於地底的種子,竟因凡羽·應季的異變之力而被強行催生。
自那天起,凡羽·芸漸漸察覺到,凡羽·應季不僅能讓種子極速發芽生長,還能以同樣的力量促使傷口愈合,甚至讓殘破的皮肉在極短時間內恢複如初。
於是,凡羽·應季開始幫助受傷的人治病療傷。
其實凡羽·芸並不願讓弟弟如此拋頭露麵,但他們姐弟二人身為黎庶,雙親亡故後,生活變得更加艱難,若非鄰裡相助,恐怕早已撐不下去。
正因如此,凡羽·芸不忍那些好心人受到病痛的折磨,而凡羽·應季也心懷感恩,於是醫一又醫百,漸漸地,竟成了半個醫師。
作為朋友的凡羽·無萱,對姐弟二人的善舉感到十分驕傲,便在與凡羽·墨玉閒聊時,無意間提起了這件事。
可她萬萬沒想到,在幽都殿的一次宴席上,凡羽·墨玉酒後失言,不僅將此事說了出去,還添油加醋,將凡羽·應季的能力誇大為能讓亡者回生。
於是,凡羽·應季就這樣被凡羽·黎彥給盯上了。
凡羽·墨玉本就是個阿諛奉承之人,他的“隨眾”,其實更像是“趨炎附勢”——隻會緊跟那些有權有勢之人。除了當下的君王凡羽·晞景,能與之抗衡的凡羽·黎彥,自然也成了他拚命攀附的目標。
逮著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凡羽·墨玉以凡羽·無萱為餌,誘騙凡羽·應季前往他的南交殿,隨後,親手將他“獻”給了凡羽·黎彥……
“凡羽·墨玉當真……”
厚顏無恥!卑鄙小人!陽奉陰違!
我沒有把話說完,畢竟凡羽·無萱是他的羽衛,多少要顧及她的感受。但在心裡,我已經把這個不成器的宮主罵了個遍。
“是我不該向他提起這事。”凡羽·無萱低聲道。
“怎會是你的錯?凡羽·應季救人之事,本就瞞不住,隻會越傳越廣,就算你不提,總會有人告訴凡羽·墨玉。而且,他知道你與凡羽·芸姐弟倆的關係,就算沒有這次,也一定會以你為由……”
我忽然頓住,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安慰人的事,我真的很不會,這份笨拙,在此刻顯得格外明顯。
“那小季的力量,到底是什麼呢?”本已沉靜下來的氣氛,又被諧打破了,“為什麼那棵樹會突然長大?他的力量,又為何能治愈傷口?”
好人啊!
我紅著眼眶看向諧,他似乎讀懂了我的情緒,朝我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就目前我們所掌握的學識來看,從未聽聞凡羽族人會異變。”諧繼續分析道,“混沌之靈和檮杌之法,主要用於戰鬥,最多還可以馴服些靈物罷了。而小季的力量,讓植物生長、傷口愈合,簡直不要太方便了。”
“嗬,方便什麼?”凡羽·無萱冷笑一聲,反問道,“方便讓人盯上?然後被抓走嗎?”
“這……”諧語塞了。
我不會安慰人,諧則是妥妥的不會說話,這大概就是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吧……
然而,不得不承認,若凡羽·應季的力量真的這般強大,必定會引來各方勢力的爭奪。如此一來,他的命運恐怕早已被深深鎖死,無法逃脫。
沉默再度蔓延,直到蘭澤哥緩緩開口,吐出了三個字:“智慧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