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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繁星之下。
男子斟了一壺清茶,借幽冷月光,慵懶靠坐在客院那棵粗碩梅樹之下閉目養神,左手輕搖折扇,右手小舉茶碗送入唇邊抿上一口。
離他垂搭的腳邊不遠處,是一炷正在燒的香,似在靜默計時。
周圍的氣息開始波動,那炷香的光苗也開始跳動,他微眯的雙眼倏然睜開,露出的深邃的漆黑瞳孔。
傳入耳邊的是輕盈卻毫無顧忌的腳步聲。
有人來了。
百花先生搖著折扇,品著月下香茗,似在自言自語,又似在說給身後之人聽。
“閣下不睡覺嗎,又來找在下閒聊?”
淩司辰並不答話,但就在離那人三步遠的位置停住了腳步。
他不打算浪費時間,便直截了當地問:“你是衝仙琴來的?”
樹下的人笑了笑,將手中的茶一飲而儘,然後側過身子朝向身後之人。
眼前,往日一身白衣的少年今夜換了一襲漆黑的夜行服,宛如夜幕中一道幽影。這身暗衣更襯托出他挺拔的身線,緊束的皮革腰帶勾勒出腰間輪廓,銀色的長劍被他握著劍鞘提在手上。
百花看了他一眼,皺了皺眉頭,似笑非笑:“在下不懂閣下在說什麼。”
淩司辰也不跟他兜圈子說廢話,直將一張疊好的黃紙扔了過去:“我托人查了你那千機閣,揚州黑市常年排行三甲的商號。岑遠找你來,也是為的這個吧。”
百花用兩根指尖撚起那疊黃紙,卻懶得看上麵寫的什麼,甚至壓根沒打算將它展開。
他隻是意味深長地一勾唇,“在下與東家有約定,此事不能說。”
“你東家都死了。”淩司辰冷冷回道。
“欸,東家死活是東家的事,在下守約乃在下之信。所以閣下也可以放心,凡在下答應之事,絕不會失諾。”
百花搖著他那折扇,一字一頓,不急不慢。
淩司辰直覺得好笑,不屑道:“你一個齷齪黑市販子,也配在這兒說大話。”
他知道從這遊道口中已問不出什麼,便不打算再在此地浪費時間,今夜,他還有彆的要緊事要做。
轉身欲離去之際,卻聽身後傳來悠悠之語。
“今晚魔象迭生、凶險異常,閣下就彆在外麵閒晃了,早些回去睡覺的好。”
少年隻稍駐足,低聲道了一句“管好你自己吧。”
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隻餘樹下那人笑著低哼一聲,幾分自諷幾分無奈。眼見香快燒完了,他唰地一下收起了折扇,神情忽然變得肅穆起來。
*
淩司辰步入後山時,已時至深夜。
夜風吹拂,攜裹著絲絲寒意。今夜的後山,無人撫琴,月光之下萬物俱寂。
他凝神向前望去,卻見前方荒草叢生,漫過了膝蓋,隱約是一片墳地的輪廓。
聽其他丫鬟說起過,她們給杏兒立的衣冠塚就在後山裡麵的一處荒地裡。
他沿著蜿蜒的小徑,撥開那些長長的雜草,終於在一闕破敗荒涼的角落裡找到了那衣冠塚。一塊小小的石碑,簡陋地刻上了杏兒的名字。
她的本名無人知曉,又或許早已被遺忘在這片冷清的土地上。
好在,他一眼便看到了此行要尋找之物。
一把深色的大鐵刀,平放在那石碑之上,刀身暗沉,格外顯眼。看得出來,放置此刀者並無隱藏之意。
淩司辰長舒一口氣,如釋重負。
他將寒星劍彆於腰間,空出的手上前將那鐵刀拾起,借著月光,細細端詳。鐵刀沉重,刀口已經卷曲得不成樣,刀身上則滿是疏鬆的鏽跡。他用手在其上一撫,掌心立即被那鐵鏽染了一片暗紅。
和他料想的一模一樣。
少年不由得浮出笑容,眉目間儘是釋然。他將那鏽刀用布裹好,收起來挎在背上,又拍了拍手,抖掉那些粘在掌心的鏽痕。
正欲離去之時,忽然,空氣中傳來一股異樣的氣息。
淩司辰下意識地渾身一振,刹那間笑容凝固,原本放鬆的眉頭也緊鎖起來。
——魔氣!
夾雜在空氣中那濃鬱的魔氣,和初來那日相同,毫無懸念,這是詭音的魔氣。
不止如此,他還隱約注意到西北方向有微弱的暗紫波紋,一圈一圈擴散著,幾近消融在漆黑的夜空下,不認真看幾乎辨不出來。那波紋的指向則是後山更深處。
他不敢怠慢,腦中憶起兄長淩北風曾說過的話:大魔恢複功力之時,為了遏製渾身魔氣擴散,會固化周身氣息呈暗紫色,雖淺淡,細察猶可辨識。
來得可真是時候。
他趕緊順著那波紋方向往後山更深處疾速前行,為了不打草驚蛇也不便施展仙力,便小跑一路,終於看到了那波紋的源頭。
遠遠看去,一片荒蕪的山坡下,是一個背對著的人影——不,怪物。
雖是人的輪廓,但從背後看起來渾身血紅,頭上是盤卷的黑角,背後還耷垂著一條細長的尾巴,慢慢搖晃著。這怪物周圍環布著一圈凝固滯空的水滴,正是這些水滴折射出的暗紫波紋向外緩緩擴散。
淩司辰此刻每一根神經都如弓弦般緊繃,他抽出寒星劍握在手中,卻因為興奮而止不住顫抖。
他像敏銳的獵人,悄無聲息地一麵觀察一麵小心靠近,靜待那魔物露出破綻。
然而,他全神貫注於前方之時,卻未曾察覺身後逐漸接近的一道暗影——
……
咚——
一聲人影重重倒下的聲響,驚起黑夜中一群飛鳥。
*
“喳喳——”
翌日,陽光透過紙窗灑進房中,薑小滿則在一陣嘈雜的鳥聲中舒服地醒來。
她揉揉眼皮,打了個嗬欠,又伸了個愜意的懶腰。看看窗外陽光明媚,才意識到今日她難得的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接連幾日積累的疲憊儘數消散,整個人仿佛重煥生機。
往日在家中時,總有些新來的師弟師妹不識時務,讓爹爹隨意差遣幾句,便過來把睡得正香甜的她叫醒了做“晨修”。爹爹總愛說什麼“在家也不能丟了基本功”,爹爹也真是,她一年到頭宅在家裡都出不了幾次門,也不知練一身功力到底為啥,為翻話本翻得更快嗎?
要不就是大師兄,每次出任務歸來,首事必尋她,說什麼“我來看看小滿師妹最近修煉得如何”,她是又尷尬又推辭不得,偏偏每次他來“看看”的時候爹爹總在場,所以結果就是——今後安排上更加頻繁的“晨修”。
所以像今日這般渾身舒爽的感覺,甚是久違了。
說來,今日也該是那位大聰明揭曉一切的日子了。她舒展四肢,微調靈息,為即將到來的“大決戰”做一番身心的準備。
做著做著,她忽然意識到一事不對。
——淩二公子人呢?
環顧四周,對麵的床鋪空空如也。
不僅如此,那整齊的被褥擺放的位置都感覺和昨晚一模一樣,壓根不像有人觸碰過。加之淩司辰這幾日隨身攜帶的那包醫師行囊也完好地放在桌案上,而搭在椅背上的雪白長衫也是他昨晚褪去時的模樣。
他不像是提前出門了……倒像是,就不曾回來過。
薑小滿一陣不安之感。
但又安慰自己:他那般厲害,斷然不會有事的。
薑小滿在房中來回踱步,又等了一柱香的時間,看看窗外,都快正午時分了。
她右眼皮跳得很生厲害,連帶著心也怦怦直跳,手情不自禁地去摸起放在枕頭下的仙笛,各種不好的預感接連衝上心頭。
她現在就一個想法:
不行,得去找他。
說乾就乾,她喚出項墜中的靈雀,讓它嗅了嗅淩司辰的長衫。靈雀拍拍翅膀,在房屋中飛了一圈,先是停留在那袋行囊上,又降落至窗前,朝著外麵清脆地鳴喚了兩聲。
薑小滿懂得這訊息,她三兩下穿好鞋子,披上外衫,又抓起仙笛胡亂塞進袖中。她吹了聲口哨,讓靈雀回到自己肩上,便急匆匆出了門。
來到屋外,她摸出笛子簡單吹奏了一段,替靈雀補了些靈氣。靈雀懂事地站在肩頭,努力吮吸著空氣中微弱的氣息,辨認著方向。
薑小滿輕輕揉揉靈雀機靈的小腦袋,親昵道:“月兒,你可得幫我尋到這個人呐,他關係到星兒的命。”
靈雀似乎聽懂了,更加賣力了。
薑小滿順著月兒啼鳴的方向,磕磕絆絆地一直走到了後山。白日裡看,這後山倒沒有夜裡那般荒涼,但野草灌木遍山蔓生,顯然已經好幾年無人打理。
怎的把她帶到後山來了?
這後山荒不見人的,據說還有片墳地,這可是死人呆的地方啊。
淩司辰他沒事吧……
越這樣想,她心中預感就越是不妙。
那靈雀跳到空中盤旋一圈,忽然啼叫起來,然後直直往西北方向衝去。
“月兒,等等!”
薑小滿趕緊追了上去。
往西北跑了不遠便是一處向下的滑坡,雜草有膝蓋那般高,四周儘是泥土和砂礫,蚊蟲成群、到處嗡嗡亂飛,放眼望去,亂糟糟一片。
靈雀停在了遠處一團草堆上空,開始盤旋啼鳴。
薑小滿眼尖,一眼便發現了倒在那草堆裡的少年。
他臉朝下趴著,一身黑衣又裹上泥土,掩埋在高高的雜草中,若不細看實在難以發現。
她大驚失色,“哎呀”叫了一聲,迅速衝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