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過得出乎意料的平靜,祝棠白日醒來,頗有些神清氣爽出了門。
轉而便察覺到了外麵的氣氛有些詭異,她目光逡巡,定在了下方的裴衡身上,詢問:“裴衡,昨夜發生了什麼?”
裴衡與她對視了一眼,語氣平靜:“抓了幾個意圖行刺的宵小,不礙事,已經處置了,公主不必擔心。”
祝棠微微蹙眉,扶著扶手下樓來,詢問:“衝著誰來的?”
裴衡沒說話。
祝棠卻明白了:“衝著你來的,是不是?”
她頗有些咬牙切齒,“祝鴻,肯定是他乾的。”
他早在出發前就說了,既然裴衡想幫她,那就斷然不會讓裴衡平安無事的回去。
他那人行事狠厲,祝棠再清楚不過,可憐她如今手中並無實權,對此竟是沒有半分辦法。
她隻得上前,扶著裴衡旁若無人的四下看了一圈,詢問:“你可有受傷?傷到要害了沒?”
裴衡麵容和緩了不少,安撫的語氣說道:“我沒事,沒有受傷,公主不必為我擔心。”
但下一瞬,祝棠就看見了他被白布包紮的手掌,舉起他的手給裴衡看,詰問:“這就是你說的沒受傷?”
裴衡無奈道:“隻是小傷而已好。”
祝棠語氣帶著些嗔怪,“什麼事你都說是小傷,之前就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非要彆人捅的你直不起腰來,你才覺得是重傷不成?”
喜歡一個人時,就連對方在斥責自己,都覺得對方可愛無比。
裴衡麵上笑意漸重。
正要再說什,旁邊傳來季逸風的輕咳嗽聲。
祝棠才留意到他的存在,看向他,就見他麵色發白,看著比裴衡要虛弱許多。
她頓了瞬,還是問了句:“你也受傷了?”
季逸風抿了下唇,點頭。
祝棠道:“那些人又不是衝著你來的,你受什麼傷?莫不是故意的,就為了到時候與他一同回京,讓我一個人去蜀州,好將我暗殺在那。”
季逸風的麵色霎時更白了,看不出半分血色。
“我不是……”
祝棠冷哼了一聲,拉著裴衡到另一桌坐下。
裴衡見她麵色不愉,思忖道:“確實不是他的錯,他是為了護我才受傷的。”
祝棠看向他,疑惑道:“他給你下什麼迷魂湯了?連你也要幫著他說話,我記得你們之前一直很不對付。莫不是出來一趟,你也被祝鴻收買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何必在我們麵前惺惺作態?直接和他打道回府,叫我一人去蜀州,葬身他鄉好了。”
裴衡知道她現在不高興,也看出了她的不高興正是因為季逸風。
“你何必曲解我的意思?你明知道我一心是為了你的,不然何故陪你走這一遭?祝棠,你這話太傷人了。”
裴衡垂著眸子。
不得不說這些年的相識,他還是很清楚祝棠的脾氣。
如果此時他硬要解釋的話,祝棠未必會聽,但若是示弱,祝棠必然會不忍。
從小到大,她最見不得美人傷懷。
裴衡是祝棠誇讚過的,仿若仙人下凡的美人容顏,尤其是他右眼眼瞼下的一顆朱砂小痣,祝棠很喜歡撫摸,並感歎,“你垂眸時,這顆淚痣就像是哭出來的一樣,叫人心都軟了。”
恰如此時,祝棠望著他的容顏,硬是沒了脾氣,和以前許多次一樣,她抬手,撫摸裴衡的淚痣,語氣緩和了不少:
“我不是有意要衝你發脾氣的,隻是一時口無遮攔,我當然是相信你,畢竟我們認識這麼多年了,你不會害我的。”
裴衡看著清冷孤僻,實際上是一個很好哄的人,隻需要她三言兩語,便一點脾氣也沒了。
“旁的我都無所謂,但不要輕易說死不死這樣的話,隻要有我在一日,就不會讓你死在我前麵。”
裴衡隻是下意識的脫口而出這段話,但在說完之後,覺得太過曖昧,又補充道:“畢竟我曾經答應過你,會護你周全。如此,才算對得起陛下對我的栽培。”
祝棠含笑道:“好,我下次不說了,不生氣了好不好?”
裴衡點點頭,輕輕歪頭,更貼近祝棠的掌心幾分,溫順的像一隻貓。
馬車上,祝棠端著一卷書,但隻看了片刻,便將書丟給了裴衡,說道:“馬車一直顛簸,我看著頭暈,你念給我聽。”
祝棠身子一歪,將上半身枕在了裴衡身上,閉上眼養神。
裴衡隻得放下手上的書,撿起她的書,依舊是治水的書籍,她這些天一直在鑽研,看得出來此番出行是做足了準備。
他讀了下去,聲音溫潤悅耳,像是林間清泉,又如潺潺流水。
沒多時,祝棠反而聽得昏昏欲睡,沒了知覺。
裴衡之所以發現她睡了,是因為祝棠突然微微側身,將臉對著他小腹,手還無意識的搭在了不該觸碰到的地方,惹得裴衡渾身僵硬了一瞬,還以為她是故意戲弄自己。
直到低頭,才發現祝棠呼吸勻稱,已經睡熟了。
他不禁歎息了聲,真不知道這是榮幸還是折磨。
他小心拿開了祝棠的手,可她卻執拗的不肯,重新將手放回了原位。
裴衡呼吸更重了幾分,又有些無奈,指尖轉而輕撫她的鬢發,語氣很輕柔:“既然不喜歡我,又何必招惹我呢?你明知道我對你……”
裴衡的聲音驟然停下,目光落在了祝棠脖頸處的一道紅痕上,紅的刺骨,刺得裴衡的眼眸有些酸澀。
他指尖移到那處,輕輕摩挲,愈發覺得心下酸澀,不禁遮住了那朵紅梅,眼不見為淨,也好自欺欺人。
即便不想記起,還是不受控製的回想昨日季逸風說的。
季逸風說:“成婚以來,我們向來如此。棠棠太嬌氣了,不論我在處理公務還是習武,隻要有了困意,總要我抱她前去休息。
但同時,那時候的她又是最粘人的,不想我那麼快離開,就會抱著我不讓我走,直到累的不行才睡下。”
他的神色像是在懷念當初的每一次相處,當時以為是最尋常不過的事,季逸風甚至想過,他們會這樣到白頭。
卻沒想到這麼快就變了模樣。
季逸風苦笑:“她要我抱她去休息,是習慣使然。可真當要到最後一步時,她清醒了,覺得我臟,將我踢開了。”
他眼中是無儘的哀痛。
裴衡又何嘗不是。
聽二人之前的相處,每句話都像是在將他淩遲,又忍不住想聽下去。
自討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