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高燒(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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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之上,謝靈鬆屏退左右。

程傑江說道:“罪官後代多以務農為生,眾位大人隻需多加撫慰,免上幾年徭役賦稅,自然安分。就算有思鄉心切的,柔玄鎮方圓百裡,均是雍州地界,罪官免罪也就隻是平頭百姓,沒有府衙頒發的路引,走不出幾步就隻得回來。再說柔玄鎮才平了匪亂,免不得哪裡會冒出個圖謀不軌之人,都指揮使司設上關卡,將人攔一攔審一審,和恩赦令無甚相乾。”

這番話說的在情在理,連鄒德善都點了點頭。

謝靈芝隻和他見過一麵,心中想到若之前將他招為幕僚,還哪有今日的事情,甚是懊悔。他忍不住問道:“那本宗族的人過來尋人如何是好?能管住人出柔玄鎮,管不住人進來啊。”

謝靈鬆歎了口氣,用手捂住額頭,一臉的無奈。

程傑江依然恭謹答道:“不怕大人笑話,程某癖好去冀州聽戲,卻唯不願聽一段戲文,每每離席而去。”

鄒德善也是個愛聽曲的,來了興趣。“同好啊,老子就不愛聽小旦小生咿咿呀呀個沒完,打的越熱鬨越好。”

“‘貧居鬨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不信但看宴中酒,杯杯先敬富貴人’。程某流放此處,先前的近親舊友就隻當我死了一樣。”程傑江的眼角抽動了一下,這話似是發自肺腑。 “恩赦令昭告四海,抵不過人情如紙。程某斷言,尋人者極少,來到柔玄鎮上為一兩個窮親戚出頭抱不平,惹上眾位大人的,一個都不會有。”

謝靈鬆撚了撚胡須。堂下這位程訟師確實有幾分本事,他清早出迎自己,這會又殷勤地出謀劃策,自然是有所圖的。他身為罪官流放在此,如今這般刻意逢迎,很是曉得身份貴賤,比毛孝剛那個昔日同僚拎得清楚多了。

“這些說得不錯,欽天監的人該當如何處置?”

程傑江麵露難色。“程某……實不知欽天監朱大人來到柔玄鎮所為何事。”

……

朱致占了府衙後堂的東偏院,柔玄鎮的郎中大夫全被叫來給黃芳看病。黃芳躺在塌中,已經陷入了深度昏迷,麵色灰暗,肢端發涼,有郎中翻他的眼皮,瞳孔已然渙散。

這些郎中大夫互相看看,都知這人已是不行了,但無人敢說,掰開他的嘴硬灌參湯。

朱致眼睛急的直冒火,派人到處去找藥效強勁的百年老參吊命。這個人絕不能在這會兒死了,他擔待不起!

“不見!不見!誰都不見!”一聽謝靈鬆要見自己,他回絕得乾脆。柔玄鎮的亂子他自然是旁觀者清,可他現如今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哪裡顧得上他們的花哨心思。

他的手下捧著一瓶丹藥過來。“朱提點,那日我等進黃芳的屋子搜查,發現了這個。”

朱致倒出一粒褐紅色的丸藥,細聞了聞。“丹砂丸。”國師李思茂的丹房裡,一爐一爐煉出來的就是這個。白玉京的富貴人家對此藥甚為追捧,滋陰壯 +陽,延年不老最有效果,但黃芳不信方士,吃這玩意兒做什麼。

他抓住一個郎中的衣襟問道:“你方才說這人生了什麼病?”

“心痹之症,手足青至關節,心痛極深,如今病發作到了極處,旦發夕死,夕發旦死。”

“他吃這個管不管用!”

這丸藥放在他家,就是他常吃的吧。

“這個,這個……”柔玄鎮為窮鄉僻壤,郎中並不認識這是什麼。

朱致心急火燎,抓出一捧藥丸,也不管多少,順著黃芳的牙關,就灌了進去。

這藥剛一下去,他瞪大了眼睛。“死了?死了!”

阿措的臉上全是汗,她拉著白明簡的手不放,一路飛奔。她在腦海中勾畫出的小徑,與現實中並不甚相符。她白白走了許多錯路,白明簡在鎮上生活的日子久,但穿來穿去小巷子也穿的糊塗了,先頭還知道自己在哪裡,後來全是她來帶著走。或許是他們的運氣不錯,在小巷子裡穿梭並沒遇見巡邏的軍士,倒是碰見了許多哭喪的人,他們跑過去,不小心就會撞到人。

所以直到連跑了幾個巷子,才發現後邊一直有人跟著。

阿措擦了擦頭上的虛汗,故意停下來,彎腰喘氣。她的餘光裡那個瘋女人仍然在後邊,也跟著他們停了下來。

她問白明簡:“少爺認識她嗎?”阿措那日上街遇到的嫣紅是個穿紅戴綠,濃妝豔抹的女人,和如今的樣子大相徑庭,她隔得遠認不出來。

白明簡搖搖頭。他將阿措身上的褡褳拿下,背在了自己身上。“阿措可是累得厲害?”

她眼底有些發暈。“沒事,分開跑吧。”她指指畫畫前麵的民宅。“少爺左,奴婢右邊,看她跟哪個。”

“不行!”他聲音高了。“走失了呢,我找不見你怎麼辦!”

若放在平時,她還溫言軟語地安慰他,教他聽話,但這會兒,她的太陽穴不停在跳,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回頭望了過去,那個瘋女人立刻畏縮在牆角。“她就一個人,我現就上前去,問她跟著咱們做什麼。她答不上,我灑她一臉生石灰。”

“……”

阿措腦袋更暈了,這算是自己教出來一個小流氓?

她強忍著不舒服,拿手指畫線。“你左我右先跑,就繞過這個宅子。然後你拿石灰丟他。”她不管他樂不樂意,她的語氣幾乎是在下達指令。

她先跑了出去,白明簡定了定身子,極不情願地往左邊跑,可沒跑幾步就停了。

嫣紅探出頭去見二人分開,呆住了,她想都沒想直接往右邊追了。

白明簡慌了,大聲叫道。“阿措!”

阿措繞了宅子一周,從他的後邊出現了。“少爺,不待你這樣的!”她把“豬隊友”三個字咽了下去。

她再次拉著他的手。“快跑吧。”瘋女人的腳程很快,又追上了。

這條街上民宅蓋得高高低低,參差不齊。有一處,房子和房子挨得極近,中間有條窄窄的細縫。他們倆個年紀都小,身量不足,拉著手鑽了過去。

嫣紅便沒有那麼細挑了,她卡在了裡邊。

她的上顎骨和下顎骨呷呷的,急的在嘴裡發出嗬嗬的聲音。

阿措跑得氣喘不過來了,頻頻回望。

這個瘋女人居然是在追自己,可自己隻不過是個奴婢呀。

朱致和手底下的人,又來到了大雜院。

朱致猶如喪家之狗就差哭了。“這回去如何向監正交待?那藥丸子當時都沒滑到胃裡,硬從嗓子眼裡扣都能扣出來,這怎麼能剛咽下就沒氣了。”他唉聲歎氣,使勁跺腳。

那個奉上丹藥的屬下戰戰兢兢說道:“黃芳大限已到,大羅神仙都救不了,不怪朱提點的。”言下之意,也怪不得他。

朱致吩咐眾人再好好搜搜黃芳的屋子,看看還有什麼筆記,書信可以交差的。他實實在在不敢空手而歸,然而眾人找到黃芳之前,早已經翻過他的屋子,一無所獲。

黃芳的屋子依舊是他們翻動過時的樣子。這完全是徒勞無功的事情,可欽天監的人已然瘋了。

在屋裡,朱致突然彎下腰來,撿起地上黃色的碎餅塊。他強掰了掰,竟然掰不動,瓷實的和磚頭似的。

“黃芳的牙都掉光了吧。”

有一人站在炕上,抖落了被子。隻見被子多出了幾個窟窿,其中一個窟窿的形狀還很形似衣服的袖子。

朱致的手激動地指著。“不是招賊了,黃芳在昨天夜裡非要進屋休息,這裡頭有彆人!”

“隻聽說黃芳在柔玄鎮被喚作老瞎眼,那日那個叫趙小六的,對他有些照顧,就再沒什麼人和他相交了。”

朱致曾忍著厭棄,和趙小六閒聊幾句。那就是個目不識丁的村漢。他們找黃芳找了幾天極不耐煩,趙小六嘴裡儘說些不討喜的,一時惹惱了他們,他以戲耍上官為名,當街打了他三百鞭子,把人活活抽死了。

“那天……”朱致想起來了。“趙小六先是去對麵的人家問的,那家有兩個不大點的小孩子。”

朱致等人急衝衝出了大雜院。

他傻眼了,那戶人家已經被燒成了一片廢墟。

而柔玄鎮的府衙差役也在那傻站著,焦班頭攥著拳頭,大吼著。“誰把白家給燒了?”

這一路連跑帶顛,終於出現了一個石牆黑漆門的人家斜斜坐落在街南側,大門上文武財神的年畫已經斑駁不清了。

阿措飛奔上前去拍鋪首門環。

程二郎打開門,見是白家主仆二人,吃驚不小。

他嘀咕著:“就說了一遍,這都記住了?”他那日在白家閒談,按著人情往來,說起了家住何處。在柔玄鎮程家兄弟也算外戶,這房子蓋得極偏極遠,他那麼個伶俐人,說的七拐八彎。他隻得在最後補充自己哪日親自來請。

阿措抹了一把頭上的汗,好在找見了。

她二話不說先擠進門來。“不用你請了,我和少爺來做客了!”

一隊都指揮使司的親兵正在此時,從門前走過。

大門關好,她把白明簡拉到身前。“少爺,你彆怕,咱們先待著……”她還要安撫幾句,眼前已經黑了,身子軟軟倒下。

她出汗發熱不是由於一路飛奔,而是全身燒的愈發滾燙。這個世界沒有給她這個斷骨的丫頭多一點的時間,變故突發,昨晚她在驚懼中被人扒了衣服,居然就不爭氣地受了涼,發起高燒來。

羸弱的肉身沒跟上她堅強的意誌,牙齒在身體的劇烈顫抖中格格作響,強撐的意識在逃命中,終於消耗殆儘了。

白明簡焦急地喚著她什麼,她聽不清楚,隻覺得在很遠的地方傳來。

她在昏迷前試著對他擠出笑容來,好教他安心。就在意識消失前,她突然察覺到了什麼。她待黃老爺子、粉蓮總是理智考量占了上風,片刻的猶豫,片刻的勇氣。粉蓮拒絕了她,她也就是在門口站了站,最後也走了。

白明簡心如火焚的樣子撐滿了她的眼簾,她閉上了眼睛。

她……好像從始至終都沒有想過要丟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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