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的時候,很少有人在意這個預言。
能實現願望的聖杯,能瞧見未來的魔鏡,能畫出前世今生的流浪畫家……
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這些帶有魔幻色彩的傳說,再多一個能夠治愈一切傷痛的神藥也不足為奇。
直到……米芙朗琪羅,通天塔先知學派的首席巫師,一位可能已經臻至儘頭的大巫師,用自己的生命為它做背書。
先知學派的徽記是一枚燦若星辰般的眼眸,而通天塔的標誌,則是一枚眼睛和一條通往穹頂的道路。
這足以得見先知學派在通天塔的超然地位,而大巫師,是哪怕亞斯蘭王室都要給予尊重的存在。
於是這個由米芙朗琪羅大師親自背書的預言,在辛西婭平原掀起軒然大波。
“我已得見,時間儘頭歸來的光芒,在那永恒的,沒有日照的凍土上,治愈一切傷痛,成全太一的奇跡。”
“那是足夠拯救世界的藥,無論是誰,將它帶回通天塔,她將繼承我全部的衣缽。”
米芙朗琪羅大師的學生對外宣布了這位大巫師的死訊,並展示了最後遺留的手稿。
在這個世界上,遇到無法理解和想象的事物,隻需要歸結於神祇的力量,奇跡也隻不過是祂們行走過的倒影。
但很少,很少有如此清晰的預言。
無論是那被稱為奇跡的藥,亦或者是一位大巫師全部的傳承,都足夠讓眾多有誌於成就偉業的神性駕馭者為之瘋狂。
在這樣的誘惑下,就連那片不見天日的永恒凍土,也變得如此讓人著迷。
……
“菲忒娜,你變得遲鈍了。”
冥冥之中,好像有人在耳邊呢喃,輕如羽毛,輕輕刮蹭著耳膜。
“你還沒察覺嗎,那近在咫尺的真相……”
像是在嘲笑,又好像是為她著急,那若隱若現的聲音變本加厲,愈發淒厲,愈發清晰。
“你所找尋的,渴望的,夢寐以求的事物,它就在——”
女人猛地睜開了眼,幽邃的眼眸中仍然殘留著翻湧的陰霾,她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在那夢境的最後,那個聲音仿佛在她的耳畔憤怒的咆哮。
哪怕醒來,仍然能回憶起那種癲狂的意味,她知道那是什麼,是的,她知道。
那是她背負的詛咒,這短暫一生中一切不幸和痛苦的根源。
蒸汽列車轟隆隆地前行,菲忒娜凝視著眼前哐哐晃動著的桌麵,視野裡的圖像一點一點對焦。
在長途列車上,暫時的休憩是很正常的,望一眼窗外,目光所及已經儘是白茫茫的雪原。
現在應該是白天,但天空陰鬱得像是暴雨前的午後,車廂內的溫度顯著降低,似乎也正因此,某人正在扯著自己的風衣外套。
菲忒娜歎了口氣,目光下移,在她內側靠窗的位置上,少年正把自己蜷成一團,穿著白襪的雙腿都縮在了座位上,腦袋倚靠著菲忒娜的肩膀,拉著她的風衣充當自己的小被子。
他似乎也才剛剛睡醒,仍然一副迷迷糊糊的模樣,揉了揉眼睛,又將腦袋枕在了菲忒娜修長圓潤的大腿上。
菲忒娜深吸了一口氣,在這種近距離的接觸下,她不可避免地嗅到了來自少年身上那清冷的幽香。
如同綻放在雪原的花朵,可又有什麼樣的花朵能在冰天雪地裡盛開呢?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少年身上,隻覺有些口乾舌燥。
該說他大膽還是不諳世事呢,他難道不知道自己對於女人來說有多大的吸引力。
菲忒娜的視線不斷遊弋著,在少年身上逡巡,同時感受大腿被壓迫的重量。
她知道自己可以做一些很過分的事情,但這是一種放縱,對於欲望的放縱。
長久以來,菲忒娜都用嚴苛的教條約束著自己,即便是身處最艱難的絕境下,她都堅守著自己的理念。
唯有這樣,才能抗衡那種來自深淵的引力,不讓自己墮落成真正的邪魔。
菲忒娜察覺到少年呼吸頻率的改變,於是收回目光,開口說道:“醒了?醒了就給我起來。”
“……唔。”
少年換了個仰躺的姿勢,修長的睫毛一眨一眨,懶洋洋地說道:“這樣舒服。”
菲忒娜將風衣扯回,驟降的溫度讓少年不悅地睜開雙眼,他睡眼惺忪地爬了起來,正準備抱怨一句,卻瞧見了窗外的風景。
在黯淡天光提供的那一點點照明下,少年看見了一片仿佛沒有邊界的蒼茫雪原,它是如此壯麗,又如此沉默。
隻有日複一日的飛雪述說著時間的流逝。
“……”
少年看得入了神,在那雪原的深處,好像有什麼事物在呼喚著他。
菲忒娜的心情有些煩躁不安,或許是因為先前古怪的夢境,她總覺得,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被自己疏漏了。
它非常關鍵,關乎自己這一趟旅途的安危。
會是他麼?
菲忒娜隱晦地看了少年一眼,他正蹲坐在座位上,雙手搭在車窗沿上,那發呆的模樣好像第一次出遠門的小貓咪。
乖巧,又無害。
或許是自己想多了吧,但不論如何,菲忒娜已經下定了決心。
比起和一個來曆不明的少年糾纏,她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在這場盛大的奪寶之旅中,就連她都無法保證自己能夠存活到最後一刻。
少年隻是想要回家,興許不在自己身邊會更加安全也說不定。
至於少年能否在雪原上回到自己的家……這是他自己選擇的道路,在他踏上這輛列車,就應該有所覺悟。
“真美啊。”
少年喃喃著,依然望著窗外的景色,菲忒娜皺起眉頭,那片仿佛白色墳墓一樣的雪原有什麼美的……
你已經遲鈍至此了嗎?
菲忒娜眼神一凝,車窗外不知何時被黑暗所籠罩,永恒的夜晚降臨在這片雪原上。
在那片漆黑的天空中,雲層在翻卷,像是巨大的地毯被重疊起來,絢爛而扭曲的光芒開始蔓延。
像是星辰被融化,墨綠色的銅汁和液態水晶在雲層中翻滾,聚成漩渦,又拉伸向天空的另一側儘頭。
那是……極光。
如此絢爛,如此美麗,絕非人間能夠享有的絕景,少年清澈的雙眸中,倒映著那仿佛神來之筆的漫卷霞光。
他一動不動,心神都淪陷了進去……
菲忒娜像黑色的閃電,一把將少年拉離了窗邊,一手按著他的後腦勺攬進懷中。
少年隻覺有什麼宏偉且兼具彈性的東西蒙住了自己的雙眼,正要掙紮著抬起頭,就聽見菲忒娜簡短地說道。
“彆動!”
那聲音與之前不同,充斥著凶戾和暴虐。
少年身子微微一顫,轉而安靜地陷在她的懷中,他這才驚覺,某種詭異的靜謐降臨在了這輛列車上,乘客們的交談,風聲,列車轟隆隆的前進聲一下子全都消失不見了。
仿佛列車駛入了一個無聲的領地,溫度驟然降低,車窗外,絢爛的極光在雪地的反射下,將天和地混淆在了一起。
這難道是在做夢嗎?
少年側過臉,正打算說什麼,卻被菲忒娜一把捂住嘴巴,她的眼神幽邃,冷漠地注視著與另一節車廂連結的通道。
妖魔的氣味。
那凡人看來仿佛神明揮灑顏料的絕美極光,在菲忒娜眼中,卻如同地獄的大門。
那是一頭非常非常強大的魔物宣泄力量的景象,它的神性強大到足夠遮天蔽日,改寫現實。
這份可怕壓迫感讓菲忒娜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是了,這片永恒凍土是它的領地,她們這些凡人,以一種最為無禮且吵鬨的姿態,闖入了它的狩獵場。
“這是怎麼了?”
少年注視著菲忒娜,那雙澄澈的眼眸中寫滿了驚慌,雙手死死抓著她的風衣衣擺。
“保持安靜,不要看外麵的天空。”
菲忒娜壓低了聲音說道,隨後脫下了自己的黑色外套,將少年瘦削的身子包住,衣擺蓋過了他的膝蓋。
少年點點頭,菲忒娜此時的表情有些嚇人,或許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那並不算出眾的臉龐上流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
越是臨近死亡,越是感到無比的喜悅。
菲忒娜直接褪去了襯衣,傲人的身軀上同樣纏滿了白色的繃帶,仿佛以此充當內衣,但如果仔細觀察,會發現繃帶上都銘刻著密密麻麻細小的符文。
菲忒娜活動著手腕,勻稱修長的手臂充斥著難以形容的力量感,她抬起右手,漆黑的光芒自符文的封鎖中掙脫,手臂上的繃帶寸寸瓦解。
一柄精巧的黑色短劍,自血肉中生長而出,沒有劍柄,劍身如同流動的陰影,又像是一麵凝固的黑色鏡子,仿佛要吞噬著一切的視線。
菲忒娜深吸一口氣,右手直接握住了劍刃,血液迸發的同時,無數漆黑的觸須自劍中生出,牢牢地固定住了她的手掌,吞咽著她的血液。
顯然,這柄致命武器的使用並非毫無代價。
少年藏身在座位下,目光追逐著菲忒娜靜步遠去的背影,他可以感覺到,那黑色短劍的劍身中有一道森然的目光在看著自己。
那是……
歸墟的雛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