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懷琢的辦法,非常簡單。
他習有一道以神識締結,帶著浩然天地之氣的法訣。
夢魂訣。
先前想入老夥計的夢,為徒弟搞來一條龍的時候,他曾用過這則法訣。
順利使用此訣,需要一個前提,那便是雙方擁有羈絆。並非對著隨隨便便一個人,都可入對方的夢境。
他與老夥計相識萬載,他在火海中救下過老夥計的命,老夥計亦為他舍了一道分身。萬載友誼,不可為羈絆不深。
是以哪怕相隔兩界,他也能以夢魂決,入老夥計之夢。
此界與他有羈絆之人,隻有徒弟一人。
現在勉強算作兩個。
除了徒兒,另外那個正是蒼峘。
他們雖無師徒之實,卻有師徒之名,且他這具身體確實是蒼峘帶回玄天劍宗,悉心照料大的,他承蒼峘這份情誼。
不過,活人才能擁有羈絆,先前他還以為蒼峘早已魂飛湮滅……
活著就好。
神魂不滅,就能用夢魂決。
…
濃濃雲霧間。
仙山連綿,居中那座仙山腳下,繁複的陣紋隱藏在地麵以下。
地上,幾道憂心忡忡的身影正在原地徘徊。
不時低頭看一眼下方大陣當中,滿頭銀霜,麵無血色的老婦。
再抬起頭,臉上的擔憂更重幾分,“屠前輩神魂虧損,怕是支撐不了多久了。”
“哎,當年屠前輩他們合力將天譴之力轉移至此,本就消耗頗多……能堅持這些年,已是不易。”
眾人歎息連連,看向下方那渾身疲憊,卻依舊苦苦支撐的老婦,眼中隻有敬佩。
忽然,有人開口問道:“下一個,誰來頂替屠前輩的位置?”
“我來。”一時間,十幾道聲音同時響起。
他們彼此看看,搖頭失效。
隨即一人環顧人群,開口說道:“我記得先前蒼峘也提過數次,想要頂替屠前輩這位置,試試以他之劍氣可否抗衡天譴,今日怎不見他,可是練劍練得忘記了時辰?”
“喊他作甚,我們都還在呢,哪裡輪得到他一個最後來的,且讓他再好好多活幾年吧!”又一人笑著說道。
那笑看似張揚,實則卻暗含苦澀。
仙山山巔。
被眾人以為醉心練劍而誤了時辰的蒼峘劍尊,此時卻沒在練劍。
他的神魂正飄蕩在一棵參天大樹粗壯的樹杈間。
呈斜躺狀,雙目緊閉,一動不動。
若非在這裡的不是肉身,而是魂體,看上去就如同睡著了一樣。
魂體,哪裡會睡著呢?
至少蒼峘劍尊當了兩百多年魂,從沒睡過。
當年有肉身的時候,他日夜練劍、苦修,也甚少睡過,早已不知睡覺為何滋味。
此刻眼前昏暗,仿佛從仙山來到一片霧蒙蒙的虛無之境,他也隻當自己是練劍練的進入了一種玄妙到忘記周身一切的狀態,從沒往其他地方想。
忽然,他的眼前出現一點亮芒,隨即一道身著白袍,姿容出眾的身影,順著亮芒越來越近。
眼前的麵容越發清晰,看著那張宛若仙人的臉,蒼峘劍尊愣了片刻。
使勁眨了下眼。
他怕是練劍練猛了,不然怎麼會看到沈懷琢的身影?
狠狠閉了下眼,又睜開眼,眼前的人影還在。
心中思索,莫不是前幾日見過一麵,因此生出了什麼執念或心魔?
應該……也不至於吧?
罷了,今日不宜練劍,他且歇上半日吧!
“喂,老頭。”有些吊兒郎當又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
蒼峘劍尊眉頭緊蹙,終於認真看向出現在自己麵前的人,恍惚間他仿佛覺察出自己現在所處的狀態。
這種神魂迷惘疲憊,似置身另一處境地的情形……
莫不是練劍練得太累,陷入沉眠,做起了夢?
隻是他的夢為何不是參悟劍法,或帶玄天劍宗發揚光大,而是獨獨夢到沈懷琢一人?
難不成是因前陣子被他坑去了上古劍法,耿耿於懷?
可那劍法是給徒孫的,他蒼峘,倒也不是那般小氣的人……
罷了,既然是夢,醒過來便好。
正當蒼峘劍尊默念著“趕快醒來”的時候,前麵的人忽然湊近,那張完美無瑕的臉瞬間放大,嚇得蒼峘劍尊連連後退了三步。
“你急著醒什麼,我好不容易才給你拉進夢裡。”
“我真是在做夢?”蒼峘劍尊麵露驚訝。
沈懷琢點了點頭,“你是在做夢。是我將你引入夢中,與你對話。這是上界才有的法訣,名為夢魂訣。”
對上蒼峘劍尊滿目震驚卻又充滿好奇的表情,沈懷琢挑了下眉,“想學?”
“想學。”意識到眼前真的是沈懷琢在於自己進行對話,蒼峘劍尊心裡那些糾結瞬間一掃而空。既然是這人鼓搗出來的,什麼異樣都不奇怪。
“你能教我?”
“能!”沈懷琢一口應下。
他本就要將這道法訣交給蒼峘劍尊,不然入這人的夢又有何用?他又無法從那片雲霧當中出去。
“我這就教你,你好好學。”
說罷,沈懷琢開始認真教了起來。
這道法訣其實不難,以蒼峘生前的修為,已能溝通此地天地之氣,隻過片刻,便學了個八九不離十。
眼見蒼峘劍尊不需提醒,便自主練習了十數遍,沈懷琢在心中感歎。
不得不說,在好學與勤學苦練這一方麵,玄天劍宗的劍修確實遙遙領先。
至少,他徒弟和蒼峘老兒皆是如此。
莫非這就是所謂的隔輩遺傳?
“我學會了!”蒼峘劍尊最後練習了一次法訣,感受默念法訣之際周身那種玄妙的氣息,心中感慨。
不愧是上界法訣。果真神奇不凡。
眼見眼前的身影,說完一句“我學會了”,就開始變得淺淡,沈懷琢急忙喊道:“還沒完呢,我引你入夢,是有事找你!”
這老兒,竟然學完就跑!
要是沒事,誰會憑白教他法訣!
“何事?”入夢的幻影重新變得凝實,目露疑惑之色。
隨即恍然,“我們入此地時都曾起誓過,若將隱秘透露,便會魂飛魄散,你若想問先前那些事,我無法與你講。”
“不是這事兒。”沈懷琢擺了擺手,講了講自己一行在北洲發現的蹊蹺,接著道:“你去入雲海的夢,或者元戌,居陽,他們哪個都行。”
“總之我就兩件事,其一,要讓他們集結一支實力強又可靠的隊伍,儘快趕來北洲,調查清楚這三宗私下做的事。其二,讓他們傳音給冰泉宮,想個周全的法子威脅那三宗,好吃好喝地迎接、招待我們。雲海雖然對內有幾分糊塗,對外還是一向會辦事的,我相信他說話的本事。”
頓了頓,沈懷琢忽又想到一點,提醒道:“對了,長淵那廝就算了,可彆把他也喚來北洲。”
“行了,不與你多說了,就這兩件事,你彆辦砸了!”
丟下最後一句,沈懷琢一揮衣袖,直接將蒼峘劍尊從夢境中揮了出去。
…
仙山山巔。
從夢境中脫身,蒼峘劍尊尚還有些恍惚。
北洲,極北荒原那三大宗門……
為了鎮守修真界安穩,那三宗的先輩,曾是出力最多的。
哎。
正當他心中歎息,準備嘗試以沈懷琢教的法訣,入夢叮囑雲海之時,數道身影從山腳飄了上來。
見他從樹上下來,身形乾癟的老道士當先開口,麵露疑惑。
“咦,我道怎的在這山巔沒瞧見你,原來你竟躲在樹上。”
蒼峘劍尊看到他們幾個,則是眼前一亮。
眼前這幾位,當中好幾個都出自北洲!
他的視線率先鎖定住其中最仙風道骨的那位,客氣地開口問:“班雲前輩,我記得您過去出自北洲,宗門駐地好似就在極北荒原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