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族的人話還在繼續。
“當霧族人開始霧氣化,選擇進入霧氣,和霧氣同化……所有霧族人,都得到了霧氣的賜福。”
“每個霧族的,都得到了至少一種力量。”
“這使得霧族人,在不成為俗師的情況下,也可以使用各種能力,以加強自身。”
“而更重要的是,從那一刻起,所有霧族人的心智,連成了一張網絡。”
“我們每時每刻,都可以感應到所有族人的存在。”
說到這裡,霧族人的目光,在地圖上停留了幾秒。
“我之前,想請你們去這裡,其實是因為……從那時起,我就感覺到,那地方的族人,狀態不大對勁。”霧族人低聲說,“我很擔心他們。”
“所以你就騙我們去調查那裡?”老喬的語氣裡帶上了幾分怒氣。
“不,不是欺騙,是請求。”霧族人低下頭,語氣十分誠懇,“請求你們,幫助我的族人。”
士兵們沉默了一會兒。
林望突然問了他一個問題:“你之前寫在本子上的‘回家’是怎麼回事?”
霧族人想了一會兒,露出困惑神色:“這是一件很怪的事。”
“怪?”
“對,很奇怪。”霧族人點頭,“最近幾十年起,我的族人之間,一直流傳著一個說法——霧氣深處,隱藏著我族真正的家鄉。”
“當我們找到那裡,回到那裡,我們才算真正找到了家,回到我們的樂土上,我族才能真正和霧氣融為一體,完成‘永恒晉升’……也就是最終進化。”
“這故事帶著濃濃的騙術味道。”林望突然皺眉說道。
“啊?為什麼是騙術?”老喬不解。
“因為太具體了。如果是傳說,不會有這麼清晰、這麼準確的結論和目的。”林望說。
“神話傳說裡,結論和結果的部分,通常會被包裹在含糊不清的詞句裡,例如‘星辰與大地’‘輪回與混沌’之類的,而後人在研究時,也不可能總結出,整個族群都認同的統一觀點。”
林望說完,慢慢眯起了雙眼:“所以,我分析,這個故事背後,一定隱藏著某個陰謀……”
“對,確實很像騙術。”霧族人點點頭,又話音一轉,“可奇怪的是……在過去幾十年裡,我的族人,竟然沒有一人法發覺這個騙局!”
士兵們全都緊鎖起了眉頭——一種隱隱的不安感,縈繞在眾人心頭,士兵們意識到,在霧氣的深處,有某種可怕的事正在發生。
沉默片刻後,一個士兵問霧族人:“既然你們所有族人都能彼此感應,為什麼突然消失了這麼多族人,卻隻有你一個人發現呢?”
“北地人。”霧族人抬頭看向林望,“因為你。”
“我?”這下不僅林望懵了,現場其他人也都懵了,“和我有啥關係?”
“之前在監獄裡,我和你打過一架。”霧族人說,“從那之後,我就發現,我恢複了對族人的……正確感知。”
“你用了‘正確’這個詞。”林望眯了眯眼。
“是,正確。”霧族人點頭,“在和你打架之前,我同樣擁有對族人的感知力。但……直到我打完架,徹底醒來,我才發覺,之前的感知有問題。”
和我打完架……認知恢複了?
林望心裡閃過一道靈光。
他感覺到,這件事和之前燒泥菩薩時,遇到的阻力,兩件事之間,隱隱有某種聯係。
這樣的談話又持續了一會兒,從霧族人嘴裡,再問不出什麼新的情報,老喬看一眼表:“時間差不多了,準備出發。”
士兵們收拾裝備,整理行囊,再次上路。
逐光者的士兵們,在霧氣中沉默前行。
霧氣凝聚成氣流,像有生命般纏繞著眾人身體,每進一步,都仿佛撞破一層黏膩的蛛網。
霧氣中,隱約能聽到某種絮絮叨叨的低語聲,又仿佛有某種滿懷惡意的視線,透過霧氣盯著他們,士兵們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視線之外更深處,唯有林望能看到的地方,可以看到一些不可名狀的形體,流動的液體、蒼白的肢體碎塊,這些東西又會在很短時間裡,扭曲成其他形狀,甚至完全不同的物體。
正常人在這樣的霧氣中,恐怕不到一小時就會發瘋。但在場所有人,沒有一個是正常人——
最次的都是若乾年的老兵,除了林望。但林望覺得,自己比他們不正常多了。
所以,他們在霧氣中,足足行軍了五個小時,到了短暫休息時間,老周皺著眉頭開口了。
“……有點奇怪。”
“怎麼了?”林望看一下周圍,發現不僅是老周,其餘所有士兵,神色都變得極為凝重,有幾個士兵,甚至已經拿出了俗物,擺出了戒備的姿勢。
“咱們已經在霧裡走了大半天的路程,居然一次攻擊都沒遇到。”
“這不是好事嗎?”
“這不是好不好的問題,是不合理的問題。”老喬不知什麼時候,也把那麵大得嚇人的盾牌,拿了出來,舉在麵前。
“霧靈,除了有一部分實力強大、具有實體,像你的那隻貓那種……更多的,其實是憑空出現的。”
“憑空?”林望一皺眉。
“具體原因不明,但很像是憑空出現的。那些怪物撞破霧氣,出現在我們麵前,對兄弟們發動攻擊。”
“它們隨時會出現,技能古怪,形態各異。”
“更重要的是……頻率很高。”
老喬說:“以兄弟們之前的經驗,最長的一次,襲擊的間隔,是2小時。”
林望皺起了眉頭:“也就是說……”
“從進入霧氣,到修整、再到修整完畢再度上路,加起來十幾個小時,一次霧靈攻擊都沒遇到。”老喬看著霧氣深處,眉頭漸漸皺起。
“所以,要麼是霧靈突然滅絕了,但這種可能性接近於零。”林望眯著眼,視野裡,霧氣翻滾,不斷有各種不可名狀的物體形狀,重組、成型、而後又坍塌破碎,重複著這過程。
“要麼就是,這一帶,確實有某種事情發生了。”
林望問霧族人:“咱們走了這麼遠,按道理應該到了……你說的那個村子,在哪個位置?”
老喬拿出地圖,霧族人在地圖上辨認了一會兒,指了指那個地點,又眯著眼看看四周,神色有些困惑:“那村子叫野草坨子。奇怪,按道理……就應該是這附近啊。”
“你弄錯了吧?這哪有村子?”一個士兵說道。
“不,我怎麼可能認錯?”霧族人對著四周指指點點:“這裡有樹,土丘,這條溝……都對上了啊。”
“那你說的村子呢?”
“就應該在這裡啊……就應該在這裡啊!”霧族人的語氣愈發急促,“村子呢?怎麼不見了!”
他往原本應該是村子的位置竄了幾步,怔怔看著空蕩蕩的荒地:“不見了……怎麼會?”
“要我說,你就是認錯了。”老喬搖搖頭,“霧氣裡視線差,相似的地方有很多。”
那霧族人又愣了一會兒,終於搖搖頭,語氣不再那麼自信了:“也許你是對的……可能是我弄錯了。”
老喬揮手:“繼續前進,找到那個村子!”
士兵們轟然響應,正準備開拔,老周突然瞳孔一縮,衝著士兵們大喊一聲。
“敵襲!”
霧氣被撕開了。
重重迷霧中,瞬間湧現出無窮無儘的詭異身影。瞬間,霧氣深處傳來無數古怪難辨的聲音,像是某種怪物的呼喊,又像是某種難以言說的怪物嘶嚎。
“十一點鐘!”“不!兩……三點鐘!”
“六點鐘也有!”“它們到處都是!”
“我們被包圍了!”
“接敵!”“接敵!”
怪物在霧氣中嚎叫、奔跑,撞在迷霧裡,水汽在翻滾,直到嘶吼聲離士兵們足夠近了,它們才終於在迷霧中,現出了真麵貌。
一個站在最前的士兵瞪圓了眼睛。
他猛然對著頻道大吼一聲:“不是霧靈!注意,不是霧靈!”
“是霧族人!”
轟!
霧族人,無窮無儘的霧族人,衝出了霧氣。
他們咆哮著,猙獰著,蹣跚著,潰爛著,撞碎霧氣,又從身體裡湧出新的霧氣,帶著無儘的憤怒與怨恨,撲向逐光者們。
士兵們顫抖起來——在他們的觀念裡,霧族人同樣是聯邦的一部分。
士兵,不可以攻擊聯邦公民。
“我警告你們!不要衝動!”
“警告!後退!”
“警告……該死的,這些霧族人聽不懂聯邦語!”
但“ta們”同樣聽不懂霧族語。
被關押的霧族人,一直在用霧族語言大聲呼喊著,試圖和來者溝通,可對方隻是嘶吼著,衝破霧氣,衝向士兵們。
一個脖子上彌漫霧氣的強壯男人,雙目腥紅,已經看不出瞳孔,舉著鋤頭劈向年輕的士兵。
一個下巴漏了的中年女人,手裡高舉著一團蔬菜,用蔬菜去砸老喬。
老周的麵前,是一個隻有七八歲的小男孩,有一張浮腫發青的臉,脖間掛著長命鎖。
這些人包圍了士兵們,撲向士兵們,他們扭曲增殖的傷口裡,不斷蔓延著霧氣,張開嘴,露出帶觸須的血口,撕咬向士兵們。
老喬被一個體型和他不相上下的婦女抱住了,那婦女一邊撕打他,一邊抬手咬向他的脖子。
就在這時,老喬扭頭,看到林望神色平靜,毫無心理負擔地舉起拳頭,一拳把一個村民錘飛出去。
“林望!你乾什麼!他們是聯邦公民!”老喬喊道。
“北地人!不要傷害我的族人!”霧族人也喊道。
“誰和你們說這些是霧族人了?”林望又是一拳,打飛那個脖子上有霧的壯漢,幫身旁的士兵解了圍,“這些,是那些霧族村民,留下的殘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