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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鴰林(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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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的風裹著燥熱掠過官道,一行馬隊疾馳而過,濺起地上沙塵。

馬隊領頭的是個麵容俊俏的少年,隻束發未著冠,一襲黑衣便裝,腰間束皮革帶,襯得腰身愈發精瘦,秋水雁翎刀懸於一側,弓囊在鞍,馬匹顛簸,少年卻身形不移。

少年轉頭看了一眼馬隊末尾的青篷馬車,嘴角微抿,心情大好,隨即握緊韁繩,撥轉馬頭,往前方密林奔去。

又行了半刻,空中烏雲密布,雷聲滾動,少年遣一人縱馬來到青蓬馬車前,對車內之人說道,“就要落雨,主子請夏大人前麵林中歇息,等雨停再走。”

夏雲鶴迷迷糊糊捂額坐起,腦中隱隱作痛,她聽見車外的聲音,勉力拂開車簾,向來人道謝,瞧著那人策馬原路返回,她才清醒過來,打量起四周山林,入目皆是蒼茫,裸露的山岩上偶有幾抹綠色,前方是一大片林地,層層疊疊,烏雲壓頂下,林中黑魆魆一片,山岩溝壑聳立在周圍,牢牢圍住他們,又是一個穀中地。

空中一聲驚雷,駭了夏雲鶴一跳,她出聲詢問駕車者,“老鴰林?怎麼走這條道?”

穆修年訝然,回頭看她,笑著道,“夏大人久居鄞郡,竟認識這裡?”

夏雲鶴並未出聲,隻輕蹙眉頭,冷風襲來,她一陣瑟縮,抬手攏緊身上月白色披風,才問道,“不是走鄞遠官道,怎麼拐進死人山?”

鄞郡與遠州之間有兩種走法,一種是走官道,來回一趟需要月餘時間,一種是抄近路,走老鴰林,隻需半月即可,可老鴰林還有另一個名字死人山,此處山險林深,野獸縱橫其間,上一世楚軍一支千人精銳被困死人山月餘,最終全部陣亡,提起這裡,夏雲鶴不免膽寒。

穆修年不知道這些,他認為夏雲鶴足不出戶,並不清楚這些地方,這會兒見她頗為熟稔,更為驚奇,嘖嘖歎道,“夏大人連這個也曉得?”

夏雲鶴緊鎖眉頭,“彆打岔,這裡山險多野道,時有野獸出沒,我們攏共十人,殿下安危你們負責得起?”

穆修年沉默片刻道:“遠州的事緊急,殿下本想與大人您商量,可……可夏大人您暈過去了,這也是沒辦法嘛。既來之則安之,夏大人放心,我們雖然隻有十人,但都是個頂個的高手,不管什麼野獸,想偷襲,隻有死路一條。”

夏雲鶴微微歎氣,放下車簾,縮回馬車中,她靠著錦榻,掩唇咳嗽幾聲,忽而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原來是車內掛了一個煙霞鮫綃裹菖蒲的香囊。

馬車是謝翼準備的,外表與普通馬車無異,內裡卻奢華,織錦軟褥,黃花梨矮幾……恍惚間,關於她與謝翼的市井流言湧上心頭,夏雲鶴眉心突突直跳,她該避嫌的,怎麼一時不察,信了這小子的鬼話!

一聲歎息過後,記憶拉回那日……

她聽完米太守訓話,從漕運倉回來後,遇見漆雕夫人偕一婦人來訪,那婦人是郭坨村的郭嬸子。

郭嬸子告訴夏雲鶴,舊倉城裡的名錄是自己放進去的,查舊倉城整件事,是漆雕夫人與郭嬸子合謀設局,目的為試夏雲鶴心性。郭嬸子還說,她本姓羅,羅輕君是她姐姐,她們都是遠州人士。而要查清鄞郡糧食走私真相,就要先替她姐姐羅輕君正名,替這個已經被抹殺的人尋回姓名。

除此之外,郭嬸子還提到一個人,陳海洲,遠州血羅衣案。

何謂血羅衣,羅家滿門滅口,牽涉之廣,血染羅衣無辜,一姓郡望地,不見罒羅人。

而羅輕君與遠州血羅衣案相關,要查羅輕君,先要到遠州查清其身世。

夏雲鶴本來準備與傅三爺與臻娘一起走官道去遠州,就在這時,謝翼上門辭行,聽到她要去遠州,謝翼又驚又喜,說正好有些事也要去遠州,竭力邀她同行,謝翼嘴甜,哄得眾人都認為此舉可行,夏雲鶴便點了頭,由著謝翼去準備了。

可現在……她有些後悔,謝翼畢竟還是少年人,做事不免冒進……馬車外雷聲陣陣,仿佛一根尖刺紮在夏雲鶴心底。

正恍神間,車外傳來穆修年的聲音。

“夏大人,請下車!”

夏雲鶴一愣,發覺馬車穩穩停住,她攏起衣衫下擺,從車上下來,見眾人穿戴了蓑衣鬥笠,有三人在給馬匹貨物罩上油布。

謝翼等人此番扮作販賣皮毛的客商,罩油布的馬匹馱的貨物正是皮貨,路上走得匆忙,夏雲鶴並不清楚謝翼去遠州做什麼,她在車上暈暈乎乎三天時間,現在行到這裡,她察覺到謝翼有事瞞著她。

梭巡四周一圈,謝翼立在一匹黑馬旁邊,一手扶著腰側雁翎刀,另一隻手正在給黑馬喂野果,夏雲鶴走近後,黑馬打了個響鼻,謝翼歪頭看她,“先生,驪追在同先生打招呼。”

夏雲鶴伸手輕輕拍了拍黑馬的額頭,沉聲道,“殿下為何要去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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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人笑起來眉眼彎彎,比在上都時候多了一份沉穩,可還是不夠,他含著笑看向夏雲鶴,問她,“先生有事?”

“殿下若無急事,何必犯險走死人山?”夏雲鶴抬眼看他,“什麼事需要殿下親自去做?”

謝翼將最後一顆野果喂給黑馬後,背過身,說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四哥與我打了賭,我得趕著赴約,這場賭局我可不想輸。”

“福王?”

他忽而轉身又笑著說道:“不說這個了,這次著急出來,忘了問先生為何要去遠州呢?”

“有事。”夏雲鶴也笑著應了一句。

兩人都隻笑了笑,並不說話,夏雲鶴忽然想起那些流言,秦王現在大了,總歸是要避嫌,免得遭人口舌。她斟酌問道,“殿下……似乎該娶妻了……”,說完,她頓了頓,補了一句,“就算……殿下並不著急娶妻,也該納妾,嗯,免得,免得府邸太空。嗯。”

說完,她點了一下頭。

空中又是一聲滾雷,天色較之前更暗,雨點從林間空隙砸下來,打得樹葉劈啪作響。

她有些看不清謝翼的神情,聽他輕笑一聲,夏雲鶴舒了一口氣,卻聽謝翼冷漠說道,“倘若孤的母妃還活著,婚事該由她來操心,可惜,她不在了……落雨了,先生回車上吧。”

夏雲鶴一時無言,最終說道,“罷了。此行凶險,殿下小心些罷。”

謝翼忽然道:“若此行順利,回來後,先生可還會記得賓水之誓?那日先生答應過學騎馬的。”

夏雲鶴一愣,而後慨然道:“自然。”

她轉身之際,一支箭矢衝破雨幕奔她後心窩而來,謝翼耳尖微動,反手從後腰抽出長刀一斬,將那箭斬落在夏雲鶴身前。

“有刺客!”

話音畢,眾人迅速聚在謝翼、夏雲鶴身側,長刀出鞘,雨聲漸大,所有人大氣不敢出一聲,忽地,一頂鬥笠罩在夏雲鶴頭上,原來是謝翼取了自己的鬥笠給她戴上。

謝翼看她一眼,向穆修年喝道,“於歸,將你的鬥笠給我。”

穆修年也是毫不猶豫,解了鬥笠遞給謝翼。

突然,又是一支箭矢從右側襲來,目標還是夏雲鶴,隻是這次直奔她脖頸,大有一擊斃命的意思。

眾人還未反應過來,謝翼手起刀落,再斬一箭,箭支斜插進一旁石塊,沒至箭羽,隻餘箭尾顫動。

敵在暗我在明,夏雲鶴的白色披風在暗處格外顯眼,刺客不瞄彆處,又朝夏雲鶴連射幾箭,都被眾人攔下,氣氛一時沉寂下來,唯剩雨劈裡啪啦下著。

穆修年默不作聲,從袖中摸出三枚彈丸小球,示意謝翼,謝翼當即會意,他單手握拳,而後手掌下壓,示意眾人散開,隨後壓住夏雲鶴肩頭,低聲說道,“掩住口鼻,借披風一用。”

言畢,穆修年甩出彈丸,瞬間騰起濃霧,眾人四散開來,夏雲鶴手腕一沉,她心中一驚,卻聽謝翼小說說道,“先生,這邊。”

等煙霧散去,林中已是空無一人。

不聞一聲鳥鳴,不聞一聲馬嘶,密集的雨點宛如鼓點,敲打著樹葉,忽地,一道白色身影閃過,霎時,箭矢如流星直奔白影而去,可惜,三支箭矢全部撲空,白影也不見了。

隨後,從箭矢奔來的方向傳來一聲慘叫。

夏雲鶴躲在樹後低窪處,聽到慘叫打了一個激靈,卻見謝翼扶住她肩頭,悄聲說道,“彆怕。是那些賊人。”

她抬頭看向謝翼,少年護在她頭頂,眼睛牢牢盯著遠處,唇角緊抿,整個人青澀又堅定,夏雲鶴閉起眼睛,不去看他,耳邊不斷傳來慘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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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道慘叫聲過後,林中又開始變得安靜。

猛然裂帛聲起,隨即幾箭補來,“噗、噗”全紮在披風上。

夏雲鶴要起身去看,謝翼卻按住她,單手解下蓑衣,披上她肩頭,雨越下越大,謝翼隻戴著鬥笠,雨水淋濕他衣衫,卻見他起身往左側黑馬方向摸過去,偷摸取了弓箭。

夏雲鶴爬起身往遠處看去,隻見那件白色披風一動不動,時間似乎都已經靜止,突然,一道箭矢破空而來,射在白色披風上,一聲利刃沒入血肉的悶聲,隨即有人開始補箭。

密密麻麻的箭矢全落在白色披風上。

雨還在下。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林中忽然傳來人聲,“老大,那姓夏的死了吧。”

“你去看看。”

“啊?我……”

夏雲鶴屏住呼吸,隻見一個人影提著長刀狠狠捅向白色披風。

就在這時,謝翼從一側摸到一棵樹上,他探手從背上取下弓箭,張弓搭箭,三箭過去,有人應聲倒下。

提刀之人身形抖了一下,朝身後喊道,“老大?”

良久林中無人回應,他踉蹌一步,跌倒在白色披風上,似乎是想到什麼,這人猛地一把掀開披風,底下卻是半隻死兔子。

他大驚失色,拔腿就要跑。

忽地,一柄長刀搭上他的脖頸,冷冰冰的聲音隨後傳來,“想死想活?”

雨聲漸小,雲層散開,這人扭頭看向身後,見是個極年輕的少年,眼珠一轉,抓起土朝謝翼灑去,謝翼遮袖一擋,反手長刀一刺,這人緩緩倒下。

暴雨過後,天空晴朗起來。

夏雲鶴揉著頭立在車旁,看眾人收拾殘局。

刺殺的一共八人,無一生還。

穆修年檢查過後,發現這些人身上並無狼頭刺青,卻有入獄受刑的黔字,應該是逃犯。

謝翼在車內換濕掉的衣裳,穆修年稟道,“是些亡命江湖客,幸而夏大人與我們一起走。”

“看來是買凶殺人了。”,謝翼的聲音不同以往,染上幾分淩厲,他沉聲吩咐道,“處理乾淨。”

他換過衣服下車,見夏雲鶴站著發呆,以為是嚇到了,便笑著說,“先生可還好?此事不用擔心,誰做的這事,我一定查清楚。”

夏雲鶴抱著手臂,低頭掩唇打了個嗬欠,看向謝翼,“不用查,我知道。”

謝翼一愣,問她,“你知道?”

她微微點了點頭,“貫通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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