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會結束後。
朝廷對侯東萊之子觸犯《給驛條例》的懲罰結果,迅速傳遍了京師的各個官衙。
歡喜者甚多。
此時,張居正還在宅內熟睡。
他太累了!
昨晚後半夜渾身發燙,喝了兩碗藥湯,直到五更天,才沉沉睡去。
不出意外,醒來至少也是午後了。
與此同時。
衍聖公孔尚賢乘著驛站的免費公車,進了京。
他非魯莽之人。
進京之後,先去禮部報道,然後便打聽起了京師百官對《給驛條例》的態度。
很快。
他就聽到了這道“下不為例”的輕飄飄懲罰。
孔尚賢大喜。
皇帝已下旨,常朝百官皆無異議,即使張居正反對,那也是無力回天。
此事的結果已是板上釘釘。
他可能已無須再尋人走後門運貨。
他想了想。
覺得自己也應為儘快廢除這個阻礙其致富的《給驛條例》添磚加瓦。
……
日上三竿,烈日如火。
翰林院,檢討廳。
沈念正在忙碌,馬自強大步走了過來。
“劉檢討、沈檢討,稍後衍聖公會來館閱書,你們陪他轉一轉,看一看,午時陪他在官廚吃飯,下午可去國子監轉一轉。”
“下官遵命!”劉楚先和沈念同時拱手。
孔家後裔皆有人在翰林院掛職五經博士,外加上朝時衍聖公與翰林院學士都是站在一起的,稱翰林院是孔家的娘家,都不過分。
衍聖公視察翰林院,實屬常例。
此乃大美差。
衍聖公進京必麵聖,麵聖必受賞,而陪同他之人也會跟著沾光。
此外。
衍聖公若能在皇上麵前美言幾句,陪同之人也會受賞。
馬自強之所以令沈念與劉楚先陪同。
一方麵是因二人年輕貌俊,可謂是翰林院的門麵;另一方麵是因二人才能出眾,馬自強欲讓二人多露臉。
他沒派遣王祖嫡與趙用賢。
是因這二人無論說話辦事還是長相,都過於老氣橫秋。
至於劉克正。
他最大的不足是官話說不利落。
若是廣東有官員需陪,倒可以將他當作第一選擇。
由於前世之記憶。
沈念對衍聖公並無太多敬畏,心中覺得對方不過就是投胎成功的幸運兒而已。
且他知曉這位衍聖公每年進京都夾帶私貨,免費使用驛站驛夫,賺得盆滿缽滿。
不過,既然是公務,沈念自然要笑臉相迎。
這方麵,劉楚先最是擅長。
在為人交際方麵。
劉楚先可謂是整個翰林院的魁首。
京師各個官衙,或有同窗、或有同年、或有同鄉、或有誌同道合的同僚。
總能攀上關係。
……
一刻鐘後。
劉楚先和沈念見到了孔子六十四代孫、當代衍聖公、大明禮儀道德代言人、三十二歲的孔尚賢。
此刻的孔尚賢。
身穿赤羅裳、頭戴七梁冠、腰配玉飾。
雖無權勢,但享受的卻是文官一品的待遇。
馬自強與孔尚賢客氣了幾句後,便交由劉楚先和沈念陪同了。
劉楚先比沈念會說話。
外加孔尚賢得知他是張居正的同鄉江陵人時,自然而然將劉楚先當作了主陪,沈念成了副陪。
沈念對此,並不在意。
不多時。
三人出現在翰林院的書館中。
孔尚賢以一種上官視察的態度,對書館內書籍的陳設、書目的類型、以及如何撰寫目錄都做了重要指示。
一旁的孔目官連連點頭,不斷感謝孔尚賢的指導。
孔尚賢擅長的便是這些,也隻擅長這些。
片刻後。
三人坐在書館旁的茶室小憩。
孔尚賢看向二人,問道:“不知二位如何看待《給驛條例》?”
劉楚先率先回答道:“今日常朝,陛下輕懲侯巡撫之子,足以說明朝廷已有減輕此條例懲罰力度之意,估計用不了多久,此條例將會越來越鬆弛,漸漸也就廢棄了!”
這正是孔尚賢愛聽的。
孔尚賢微微點頭,扭臉看向沈念。
沈念想了想,據實回答道:“下官以為,《給驛條例》乃切中時弊之策,實施下去,對國朝有大裨益,可惜,反對者太多,使得良策寸步難行!”
聽沈念這麼一說,孔尚賢的臉色陰沉下來。
待沈念講完,他看向沈念。
“沈檢討,我朝寬仁治國,對待官員恩德甚厚,你這種想法有些激進,建議你多讀一讀《論語》。”
“下午,我便不去國子監了,我準備在翰林院內寫一份感恩奏疏,呈遞陛下,感恩朝廷這些年來對孔家以及對諸多官員的厚恩。”
他此時提朝廷厚恩,顯然是針對《給驛條例》。
反對此條例者,最大的不滿,就是認為朝廷薄恩。
“聖衍公說得對。”沈念根本無心與他爭辯。
反駁衍聖公之言,涉嫌侮辱孔老夫子,沈念聽著,但不改就行。
……
而此刻。
張首輔大宅內。
呂調陽和張四維坐在前廳,等待著張居正醒來。
二人擔心張居正會暴怒,故而準備在張居正麵前說明情況。
約半個時辰後。
張居正醒了,其麵色蒼白,步履緩慢地來到前廳。
呂調陽將今日朝會之簡報遞給了張居正。
當張居正看到小萬曆說出那句“下不為例”後,當場就怒了。
“下……下不為例?此等罪行,怎能下不為例!”張居正瞪眼道。
“叔大,你莫急!這是常朝公議的結果,甘肅乃抵禦韃靼之地,萬一引發甘肅巡撫侯東萊心中不滿,做出一些極端的事情,我們就追悔莫及了!”
“侯東萊不滿?他若敢有一句抱怨,我立馬撤了他!”
“咳咳……咳咳……”
由於張居正說話過猛,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
張四維連忙為其拍打後背。
呂調陽緩緩道:“此條例不是不能行,但必須緩緩行之,懲罰力度要減弱,不然地方官員,怨聲四起,必然生亂!”
“是啊!是啊!”張四維補充道。
唰!
張居正站起身來。
“重疾必須用猛藥,一旦讓步,再行此策,絕難施行!”
說罷,張居正就要朝前走去。
“叔大,你病還未好,此時不宜麵聖,你再想一想,咱們從長計議,從長計議!”呂調陽攔住張居正道。
“是啊!是啊!”張四維補充道。
“哼!”
張居正冷哼一聲,道:“誰說我要去麵聖,我要回書房撰寫辭呈!”
聽到“辭呈”二字,呂調陽和張四維的雙腿都是一軟。
當下。
張居正若撂挑子,那大明的天至少塌一半。
唰!
張居正長袖一甩,將胡子朝著左側一擺,朝著書房走去。
同時頭也不回地說道:“送客!”
此次,張居正不僅是惱怒,而且有些寒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