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第116章 合盟的酒
第116章 合盟的酒
薛長豐在意宗族名聲嗎?
實在話:並不是很在意。
若是很在意,便不會在出身名門的發妻蘇氏難產而死後,執意選擇身世背景都很一般的祝氏作為繼妻——薛家是當之無愧的簪纓世家,望族名譽絕不是靠如下注般、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而發跡的從龍之功積攢下來的,更不是什麼後族寵妃的外家加封的鏡中花、水中月般的功勳,是堂堂正正靠一代接一代考試、科舉、登科,一個接一個的或大或小的官位,一茬接一茬功德自在人心的官聲賡續接替而成。
薛家是很純粹的文臣府邸,不是權臣,不是佞臣,不是弄臣,是以詩書道義傳代而為立族之本的鐘鳴鼎食。
薛家祖祖輩輩皆有真才實學傍身,行正立直——承司法仲決一脈,必當公正嚴肅,應受朝臣擁戴、讚允。
嗯,當然不包含薛長豐。
薛長豐乃薛家百年之異類。
於文墨書畫上,倒是頗通;
但為官上進,卻十分生疏。
性情溫和,又善於明哲保身,加之薛家百年名號背書,
做守成之君的老師,真是再合適不過。
故而,薛長豐雖不在意宗族名聲,但很是在意自身安危榮辱。
聽薛梟此言,薛長豐當即橫了雙目,麵目悔恨猙獰:“逆子!逆子!宗室惱了薛家,我跑不掉,你就跑得掉了!?”
薛梟聳聳肩:“兒子爛命一條,自比不得晨弟——”
薛梟語笑晏晏地回望向祝氏:“——靖謐祥和、安適如常。”
靖謐祥和、安適如常.
靖安靖安大長公主。
祝氏心上一驚:隻覺薛梟必定知曉什麼事,“靖平”二字指代的,不就是“靖安大長公主”!
薛梟可曾知道了她的真正身世?!!
不不不。
不可能!
如果薛梟知道了,必定像惡狗撲食,嚷得滿城皆知!
她怎麼可能還能安安穩穩地做薛家體體麵麵的夫人!
薛長豐皺眉,問出妻子想問的話:“你這是什麼意思?”
而山月低著頭,眯了眯眼:這是薛梟今晚,第二次提到“靖安大長公主”的名號。
薛梟身形向前一傾,蹺腳在膝上,足履輕輕點地,笑了笑:“晨弟不是在跟常家說親嗎?常家夫人便是靖安大長公主駙馬爺的親妹妹呀——內務司不是靖安大長公主握在手裡的東西嗎?咱們家這一樁喜事,反倒把內務司牽扯進來,查來查去,不管查出誰來,打的都是靖安大長公主的臉麵.”
祝氏渾身緊繃的神經終於緩緩鬆弛下來:原來是因為這個.萬幸不是她暴露了
“我時常覺得悲哀。”
祝氏神色恢複成淡淡的、淺淺的和善端莊:“你二人為父子,卻爭著要拿捏住對方的七寸——南府給你,是老爺子生前的念想,那為人子女者唯有從之。”
“夫人——”薛長豐急聲喚道。
祝氏擺擺手:“這內務司造的匕首,你用完後你得給我——你既要用晨哥兒拿捏我,我給了我能給的所有東西,那麼為避免此事綿綿無絕期,我額外要點利息,不過分吧?”
薛梟雙手抱胸,挑了挑唇角,似笑非笑地看向祝氏。
祝氏麵色坦蕩,神容爽朗:“不錯,晨哥兒確是在和常家二姑娘議親,雖還未落定,卻也是有眉有眼的實在事了,我不願叫此事橫生枝節。”
小龕總這樣坦蕩真實.
薛長豐看妻子的眼神多了幾分眷戀與崇敬。
這麼多年如一日的,她還是這樣簡單乾淨,就像四十年前,爽朗果敢地為他吸出蛇毒,再用布條子幫他紮住傷口,救他一條命一樣。
這樣的女子,就算隻是山野鄉紳的卑微出身,卻不知勝過那些名門貴女幾多繁重!
祝氏淺淺一笑,轉頭向薛長豐微微頷首,給足了回應。
“人,你該審就審,何媽媽雖是陪了我幾十年的陪嫁,我信她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給你審;牙行、賣家、經手的戶帖小吏,我也幫你聯絡,給你查真相的方便——但隻有一條,我剛剛也說過。”
祝氏略略一頓:“你得等幾日,你剛成親,京師都盯著你,不能讓薛家又一次風口浪尖上。”
薛梟不置可否地挑挑眉:“明日給地契?”
祝氏忍痛頷首:“明日給地契。”
薛梟抬腳便往外走,頓了頓方扭頭向祝氏道:“抓七寸,是打蛇的法子;我是不孝鳥,得下毒,或是開膛破肚才成。”
祝氏心尖一跳,膽戰心驚地不知作何思索。
山月不敢私自起身,隻能畏畏縮縮地衝薛長豐與祝氏二人躬身行禮後,才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薛梟身後。
薛梟的背影在月光之下,拉成一條長長的線。
山月眼風踩在影子上。
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薛梟,像是挖好陷阱的獵人,一點一點戲弄著他攥在手心裡的獵物。
祝氏,就是獵物。
而這個獵物是很高明的,
山月垂眸,目光緊緊盯住火紅霞帔上燙金的紋路。
那麼,她呢?
她,會不會在薛梟眼裡,是引誘獵物的餌料?
還是說,她是不是,有機會成為與之並肩作戰的另一個獵人?
山月希望是第二種。
如果能夠成為第二種,她不介意以第一種的形式入股。
大喜之夜,新夫婦二人自抄手遊廊,一前一後,緩步行於聯結南北兩府的廊廡之中。
薛梟兀地挺住腳步,垂眸看向遊廊以北燈火通明、鱗次櫛比的廂房,再看看遊廊以南零星亮燈的院落,目光深沉:“我們的院子,就在南府。”
山月頷首:“我知道。”
“爺爺以前也長居南府。”薛梟補了一句:“在我兩三歲的時候。”
山月默然:“如今,南府是你的了。”
薛梟眉目輕斜:“也可以是你的。”
山月抬頭:“那支匕首,你扔在祝夫人麵前的那支匕首,不是林氏刺殺你的那支。”
薛梟無所謂地聳聳肩:“內務司所製的玩意兒,我還有很多,祝氏既要給我送把柄,我為何不收?”
山月眨了眨眼:“你知道我是‘青鳳’,為何還要娶我?”
同經兩次此生死一線間,山月覺得不必在薛梟麵前再畫麵具:早在柳家的衣櫃裡,薛梟就知道了她是什麼人。
山月撤掉渾身的瑟縮,眸色冷冽淡然:“我不知你想圖謀什麼,但我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做。”
“你且放手去做。”
薛梟轉過頭,將目光重新投入蕭索暗淡的南麵:“我知你不是‘青鳳’——‘青風’們或是迷茫聽話,或是迷眼喪心。你不同,你既敢殺柳合舟,也敢奔走於疫疾嚴重的城中;你敢不殺秋桃,你也敢算計柳環。”
“你既不是‘青風’,那麼——為何我不敢娶?”
薛梟轉過頭來,月色之下,眸光深沉如水:“你會害死我嗎?”
突如其來的逼視,帶著懾人的震意。
山月麵色平淡,像容納深水的老井:“如果你擋我的路,我也不確定會不會殺你。”
薛梟輕輕勾起唇角:“我儘量不擋你的路,你也儘量不殺我,好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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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兩個字,竟帶了些鬆江府的口音。
山月挑眉:“儘量,便是儘量。”
薛梟笑一笑:“我能看出來你與祝氏絕非一條心。”
頓一頓:“既然,你跟祝氏不是一條心。那麼你跟我,就必定一條心。”
不孝鳥大人,你“必定”得太早了。
山月抿唇:“你想拔除祝夫人?”
“不止。”
薛梟聲音沉得像寬廣湖麵的一葉扁舟:“我想拔處祝氏,我想徹查杜州決堤案,我想為舅家翻案,我想查明我母親的真正死因,我想還世間一個公道——”
薛梟的低聲在空中滯頓片刻:“我還想這月亮,在誰眼裡,都一樣圓。”
聲音越來越低。
薛梟用低沉到地底的嗓音,將所有的想法和盤托出。
山月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年輕的三品大員背著光,站在飛簷赤角之下,身形頎長玉立。本該是天子驕子,寥寥半生,看見的,卻都是殘缺的月光。
山月不解地動了動嘴角,語聲囁嚅:“你怎麼能.信任我?”
不怕她轉頭就告訴祝氏嗎?
薛梟坦蕩誠實,她卻無法將她真正想做的事,訴之於口。
山月定了定心神,立刻轉了話鋒,語聲刻意帶了幾分雀躍:“那至少,我們的短期目標是一致的。”
祝氏。
薛晨的母親,祝氏。
祝氏在福壽山山火一案中,絕不無辜。
拔掉祝氏,才能毀掉薛晨。
薛梟低頭笑了笑:“可惜那酒有毒,否則咱們還能乾杯共慶結盟。”
山月不以為然:“待目標達成,祝氏因果得報——那合巹酒再喝不遲。”
薛梟眉梢一頓,低頭足足看了鞋尖兩瞬後,方舉步抬腳朝空蕩蕩的南府走去。
山月亦隨之動身。
剛一動,腦中卻一陣眩暈,腳下一軟,險些跌下。
薛梟下意識伸手,卻見山月極為精準地避開他的手,準確無誤地扶住遊廊的朱漆高柱。
一天一夜,顆粒未儘產生的眩暈感不太容易消化。
她隻是個畫畫的,殺人屬於副業,沒有蘭辛那般強悍的體魄。
山月慢慢撐住,緩了片刻。
“你沒含參片?”薛梟問。
山月恍然大悟:“是您送的?”
山月解釋:“我沒有味覺,向來不吃來路不明的飲食。”
垂眸行禮謝過:“謝過您記掛。”
薛梟微微斂目,輕輕揮了揮衣袖:“無事,落風一向喜歡做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身後十步,但耳力極好的落風:?您說什麼來著?
胖胖的一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