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扶桑(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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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春日。

青梅如豆柳如眉的春日。

從荒墟歸來的幾艘劍舟剛入九重天便有一道華光從天墟飛來,在白謖的劍舟淩風而降。

來者一身雪白的絳紗衣,頭挽淩天髻,腰係絳紫雲紋帶,衣袂飄飄,姿容淡雅絕倫。

那是扶桑第一次見葵覃帝姬,亦是唯一一次。

葵覃帝姬被譽為天界第一美人,與白謖自是萬分般配,皆是白衣勝雪,一身不食煙火的疏冷氣度。

分明是頭一回相遇,扶桑對葵覃卻有種十分奇妙的親切之感。

她也不知那親切感因何而來。

東風拂過,扶桑聽見葵覃清冷地喚了一聲: “白謖。”

劍舟裡的白謖破天荒失態了一回。隻見他定定望著葵覃,素來古井無波的眸子罕見地起了漣漪。

須臾,他輕輕“嗯”一聲,唇角隱有淺淡笑意掠過。

之後像是想到什麼,他眸光微動,忽而看向扶桑。葵覃順著他的目光也一並望了過來。兩艘劍舟上的戰將同時屏住了呼吸,也跟著望向扶桑。

扶桑: “……”

雖說她與白謖在過往兩萬年的的確確有些不著調的傳聞,但,倒也不必他身旁出現個神女便要來瞧一瞧她的反應。

扶桑覺著好笑的同時,又敏銳地覺察到葵覃望向她的目光有些異樣:似微訝、似疑惑、似不解。

她們在此前從不曾見過,可葵覃的目光瞧著似是識得她,並十分意外她會出現在這裡。

下一刻,便聽白謖淡淡介紹起扶桑來: “葵覃,這是南淮天扶桑上神,神木生死的護道者。”

如心有靈犀般,葵覃帝姬露出一絲撥開雲霧般的恍然之色。她望著扶桑淡淡頷首,道: “天墟,葵覃。”

神族子嗣日益淡薄,嬴冕天帝膝下隻得一兒一女,太子少臾與帝姬葵覃。作為帝姬,葵覃在九重天身份尊貴,等閒不能直呼其名。

白謖卻是喚她“葵覃”,而非“葵覃帝姬”。

扶桑與他相識三萬年,他從不曾直呼過她的名字。最初是“扶桑少神”,後來是“扶桑上神”。

從來不是“扶桑”。

扶桑在那一刻終於明白了點什麼。也後知後覺地醒悟過來,戰將們望著她的目光究竟有何意味。

風從劍舟外吹來,她執手見了個禮,微微一笑道: “南淮天,扶桑。”

扶桑與葵覃帝姬的初遇,堪稱友好。而她與白謖在過往兩萬年的不著調傳聞,也隨著葵覃帝姬醒來,如煙消散了。

扶桑也是在葵覃醒來後,方知曉白謖與葵覃那些鮮為人知的淵源。

他們的母神乃至交好友。他們自小便一同在天墟學道,又一同在北瀛天隨玉闕天尊學劍。用人間的話說,他們是彼此的青梅竹馬。若非三萬年前葵覃帝姬無故陷入沉睡,他們如今本該締結了鴛盟的。

要問扶桑對白謖動沒動過心,那必然是有的。

她這一生的許多軌跡裡,都有白謖的存在。

是他從冰冷的闃暗裡喚醒了她,領著她離開暝淵之水。是他親自教她道訣劍術。是他帶她去荒墟曆練,與她並肩戰兩萬年。

但這份情愫不足以叫她做出奪人所愛、拆人姻緣之事。好歹是九重天最年輕的上神與戰主,該有的格局當然不能丟。

往後兩萬年,扶桑與白謖鮮有往來。倘若沒有後來那一口血,二人那些傳聞想來也不會死灰複燃。

扶桑至今想起那口血都忍不住要扼腕歎息。

那約莫是一萬年前的事。她從荒墟重傷歸來,剛進九重天便在眾目睽睽之下吐了一口血。

也就是這一日,白謖上神與葵覃帝姬定下婚盟並宣於九重天。

嚴格說來,扶桑是吐血在前,得知二神定下鴛盟在後。可一眾仙神自詡火眼金睛,篤定她是為情所傷吐的血。

於是九重天與二十七仙域便有了“扶桑上神愛而不得,得知戰神白謖與帝姬葵覃締結婚盟,竟傷極泣血”的傳聞。

“當日上神因何會吐血,他們北瀛天的戰將們難道不知?!”生死樹下,芙梨恨恨地捏著手裡的白玉瓶澆靈液,靈氣馥鬱的靈液生生被她澆出了一股殺氣。

扶桑揉一揉眉心,心說再不給芙梨找點事做,她明日怕是要殺去北瀛天了。索性推開屋門,長步一邁便出現在生死樹下。

芙梨乍然瞧見她身影,臉色頓時陰轉晴,白玉瓶痛快一收,開開心心上前道: “上神,你終於醒啦!”

扶桑笑笑: “嗯,你與滿霜替我送點東西到小次山去,我讓小楚送你們。”

小次山在嶷荒天,嶷荒天在西四重,是諸多妖君居住的天域,俗稱“妖域”。

小次山裡住著的是現任妖尊鬼夔天尊的首徒鶴京上神。以鶴京上神在嶷荒天的地位,想必也收到了那兩位的請帖。

芙梨一時好奇心起: “上神,鶴京上神明日可會去北瀛天?”

扶桑沒說鶴京去不去,指尖一點芙梨的額心,笑道: “你親自去嶷荒天問她去。”

說罷又將一塊令牌拋給滿霜, “仙域來了幾個不錯的苗子,待得此間事了,你親自去選六名上仙好生栽培,早日頂上聽玉他們的位置。”

昔日扶桑上神共有九天將、三十六仙將並數千天兵隨她滌蕩荒墟。

聽玉上仙便是三十六仙將之一。

雖是從人界飛升而來的仙將,但她的實力比芙梨、滿霜這些天生神族還要強橫。若無意外,再過一、兩萬年,聽玉上仙隻要熬過天劫、斬完三屍便能破境成神。

偏偏四千七百六十年前,意外來了。

一座沉眠多年的荒古戰場遺址現世,天墟石郭上神手持天墟令率領九重天數百戰將與近萬名天兵前往荒墟。

那一戰隕滅了六名仙將,這六名仙將均出自南淮天。

聽玉他們離去時,芙梨與滿霜從不曾想過,這些被點走的仙將竟會儘數隕滅,歸來的隻有六柄斷劍和一枚南木令。

六柄斷劍歸來的第三年,扶桑上神出關,帶著這些斷劍前往天墟下戰書,約戰實力排在天墟二十七名上神前列的石郭上神於雷刑台。

雷刑台就在方天碑的雷澤之境內,是九重天專司懲戒,也是神族用以了私怨的地方。每年在雷刑台了結的恩怨少說也有上百宗。

神族在雷刑台了私怨,可以打傷可以打殘也可以打到爹娘神獸都認不出來,但就是不能打到隕落。

一旦鬨出神命,那便要承受方天碑九九八十一道神雷的天罰。

八十一道神雷之威,鮮有神族能抗住。而神族隕落便再無來生。是以積怨再深,也沒哪個天神敢冒著隕落的危險弑神。

天界萬萬年的曆史裡,敢在雷刑台弑神的天神不出兩掌之數。

自家上神與石郭皆是戰力強橫的上神,那一戰自是打得天地變色、風雲變幻。上神不僅把石郭打傷打殘,還將他“錯手”斬殺於雷刑台,之後更是硬扛了八十一道神雷。

從雷刑台下來時,她一身青衫浴血,真靈瀕臨潰散。

滿霜清楚記得,聽玉臨去天墟時,上神曾把南木令交與了她。

手持南木令者,如南淮天戰主親臨,能得南木令庇護。剛現世的荒古戰場凶險難卜,上神此舉,不過是怕聽玉他們會被拿來做棄子。

曾經滿霜以為上神是杞人憂天,直到那六柄斷劍歸來,方知錯的是她。

也因此,上神即便重傷未愈也要出關下戰書,隻為昭告諸天,南淮天有仇必究,血債必得血償!

“小楚等得不耐煩了,你們去罷,要送的東西就在小楚那裡。” 扶桑微抬下頜,示意滿霜和芙梨去看盤旋在空中的三青鳥。

芙梨與滿霜隻好一步橫空,踏上三青鳥之背。三青鳥長嘯一聲,揮動巨大的翅羽往西邊飛去。

颯颯春風呼嘯而過,芙梨與滿霜回頭望了一眼。隻見生死樹下,扶桑蒼白的麵龐微仰著,唇角噙著很淡的笑意。

芙梨與滿霜卻是笑不出來。

此次出關,上神她似乎……更虛弱了。

就連生死樹也已經許久不曾長出新的枝葉,儼然一副要枯死的模樣。

上神是生死樹的護道者,與生死樹魂命相依。當初雷刑台一戰,她重傷瀕臨隕滅,生死樹一霎落儘枝葉,生機幾欲湮滅。

“滿霜,你說上神的傷何時才能好?生死樹都枯四千多年了,我們天天給它鬆土澆靈液也不見它有什麼起色,我真怕,真怕……”

芙梨滿麵憂色。上神現下瞧著也就比當初從雷刑台下來時好些。不,其實那日……

那日在白謖上神出現後,上神的傷勢本是好了許多的。不僅潰散的真靈穩住了,就連身上那些因神雷餘威而無法愈合的傷口也開始愈合。

雷澤之境神念無法探之。於是九重天內鮮有人知,白謖上神在那日曾出現過。芙梨若非利用天賦神通寄了一縷神念在聽玉的斷劍裡,也斷然不會知曉。

那一日,上神剛從雷刑台下來,一股森然的冰寒之意倏然從天而降,將上神拉入一個冰雷交織的結界裡。

芙梨的那縷神念隻來得及瞥見一道雪白的身影。

她那時就在雷澤之境外等著,以為白謖上神是來尋仇,瘋魔般拿起命劍就要闖雷澤,卻被慶忌神官死死攔住。

好在結界出現半個時辰便因承不住雷電之力而迸裂。隨著結界消散,寄托在斷劍的神念再次出現了上神和白謖的身影。

與芙梨的猜測大相徑庭的是,上神的傷勢竟然穩住了,反倒是白謖上神的身上赫然添了許多猙獰血洞,仿佛剛曆了一場大戰。

芙梨心中疑惑極了,偏生他們的神色十分平靜。平靜到芙梨壓根猜不出結界裡究竟發生了何事,隻記得上神在撿起六把斷劍時對她淡淡道: “芙梨,忘了方才所見,莫要多想。”

“莫要多想!”

滿霜的一聲低喝將芙梨的思緒從回憶裡拉回, “從前神木也曾一夜間枝葉儘枯,後來還不是回春了。不管是上神還是神木,都會平安無恙!”

話雖如此說,滿霜的麵色卻沒比芙梨好多少。

當年生死樹能一夜回春,是因著上神成了它的護道者。如今上神重傷難愈,難不成要再找一個新的護道者麼?

且不說神木的護道者有多難尋,就說每一任神木的護道者都隻能有一位,若要下一任護道者現世,須得上一任護道者先隕落。

可那怎麼可能呢?

必然是不能的。

上神這麼厲害,誰隕落都不可能是上神隕落!

青色遁光很快消失在天邊,扶桑收回視線望向身後的枯樹。

南淮天四季如春,如今又正逢春,處處皆是盎然生機。獨獨眼前這一株牽動南淮天氣運的神木枝枯葉落,毫無生意。

扶桑抬手撫上生死樹滿是裂痕的樹乾,輕聲道: “果然,我一日不好,你便也跟著不能好。神木生死,可要我再救你一命?”

巨樹枯寂無言。

扶桑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在生死樹上重重拍兩下,道: “等著,我先去還點東西,明日便來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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