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包不住火,何百齡回京替太子治傷的消息很快傳入有心人耳中。
坤寧宮。
皇後氣得砸碎兩個花瓶,連宮女端上來的藥都被她打翻在地,“去把陳儀給本宮叫來!”
陳儀最近很是頭疼,最不願去的地方就是坤寧宮和東宮。
尤其皇後近日因一具送上門的屍首受到驚嚇,始作俑者正是東宮那位,如今何百齡悄無聲息地回京,太子一夜之間傷勢好轉,皇後更是大發雷霆。
她自然不能衝太子發火,怒火全部倒向了太醫院和坤寧宮的下人。
陳儀才進殿,迎麵就是一頓破口大罵:“一幫廢物!連個病入膏肓的廢人都弄不死,本宮要你們何用!”
陳儀也很無奈,太子先前下了死令,一月之內治不好,就要把他抄家斬首。
太子何許人?心黑手狠,暴虐不仁,單看他肅清宮人的手段便知他說一不二,太子要他的項上人頭,他就一定必死無疑,絕非出言恐嚇。
可皇後這邊催得又緊,他又沒有毒殺太子的手段和膽量,隻能在二人之間虛與委蛇,苟活一日是一日。
陳儀乾脆把鍋扣給鄭太醫與何百齡,“先前東宮療傷煎藥的差事大多交給了鄭老太醫和他的徒弟,臣也想插手,可太子殿下不信任臣,如今何軍醫回京,更不是微臣阻止得了的……”
皇後因多日少眠,此刻眼下一圈青黑,一改往日慈和麵貌,連眼神都變得淩厲起來,“他既破格讓你當了院使,有何不能插手?難道一個已致仕的老太醫還能越過你去?你若早日動手,太子如何還能活到今日!”
陳儀腹誹,你插圈弄套對付了他二十年,人家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皇後怒道:“如今何百齡回來,太子眼看著就要痊愈,你說怎麼辦!”
陳儀畏畏縮縮垂著頭,毫無底氣地回道:“微臣……再想想辦法?”
皇後聽出他話中敷衍之意,氣急敗壞地往他身上扔了個瓷盞:“滾!”
陳儀顧不得被滾水淋濕的官袍,趕忙起身告退。
皇後氣得胸口疼,看向候在一旁的秦嬤嬤,冷聲問道:“那丫頭還沒有動靜?”
秦嬤嬤立馬道:“奴婢尋個機會過去催一催。”
皇後還在氣頭上,秦嬤嬤不敢耽誤,下午就以給賞賜何百齡的名頭進了東宮。
經過這場肅清,四名美人僅剩司帳和雲葵兩人,太子眼下又懷疑皇後往東宮安插眼線,這風口浪尖上,秦嬤嬤也不敢光明正大地把人傳進坤寧宮說話。
皇後為了彰顯自己的寬容大度,特意讓秦嬤嬤去庫房取了千兩銀錠和一件狐裘大氅賞賜何百齡,何百齡推拒不得,隻得謝恩。
賞完何百齡,秦嬤嬤又前往配殿,給司帳和雲葵各賞賜一盒首飾、四匹錦緞。
兩人親自送秦嬤嬤出門,秦嬤嬤讓司帳先回,這才有機會單獨同雲葵說上話。
“那秘藥為何遲遲不用?”
雲葵就知道秦嬤嬤來是為此事,又不敢明麵上拒絕皇後的好意,隻得道:“殿下謹慎多疑,奴婢還未找到機會……”
秦嬤嬤立刻道:“太子正在排查東宮潛藏的細作,你那秘藥一旦被搜查出來,免不得一番酷刑審問。皇後娘娘是殿下的母後,頂多是盼孫心切才出此下策,並不會影響與太子之間的母子關係,可你就不一樣了,殿下什麼性子你最清楚,這幾日遣散多少人,又杖殺多少人,你覺得他會如何處置你?隻要進了東宮刑房,無辜也成了有罪,幾大酷刑輪下來,缺胳膊斷腿在所難免,你細皮嫩肉的受得住嗎?還是說你也想和那些細作一樣,落得個亂棍打死的下場?”
雲葵臉色慘白如紙,腦海中已經浮現出刑房外渾身是血被拖走的宮人。
秦嬤嬤見成功唬住了她,最後警告道:“趁早用了秘藥,不光榮華富貴唾手可得,娘娘也會給你撐腰。若不用,娘娘可沒辦法保證你能全須全尾地從刑房走出來。”
秦嬤嬤離開後,雲葵獨自在寒風中站了許久,眼眶被風吹得生疼,藏在袖中的手指忍不住發顫。
這算是騎虎難下了嗎?
要麼用秘藥勾引太子,然後被抓現行。
要麼秘藥被人搜出來,她被帶進刑房審問。
實在不行,將那勞什子秘藥和毒藥毒唇脂扔進火爐毀屍滅跡算了!
至於那千兩銀票……雖然很不舍,可錢能比命重要嗎!
她早該想到的,那些東西留在她房中多留一刻都是危險,埋在樹下也會被東宮侍衛掘地三尺找出來,不如一把火燒乾淨,從此高枕無憂!
正準備回房清理,卻不知從哪冒出來個太監,一把將她拉到假山後,她還未來得及叫出聲,嘴巴已經被人死死捂住,一顆指甲大小的藥丸從那人掌心強行塞入她口中,等雲葵反應過來,那藥丸已經順著喉嚨滑入腹中。
她咽得無比艱難,眼裡都擠出了淚花,捂著喉嚨大口喘著氣:“你是何人?給我吃了什麼?”
那太監眼露四白滿臉凶相,一開口便是森森寒意:“主子給你富貴你不要,那就彆怪主子心狠手辣。方才你已服下七日散,隻要七日之內毒殺太子,主子自會將解藥奉上,倘若不成,那就等著腸穿肚爛而死吧!”
“你們要殺太子與我何乾,我沒有得罪過你們……”
雲葵臉色煞白,淚水早已模糊了視線。
那小太監說完便閃身離開,她連一片衣角都沒有抓到,渾身失力地倒在地上,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
手指抵進喉嚨不停地催吐,甚至嘔出了血絲,卻什麼都吐不出來。
她渾渾噩噩地回到偏殿,呆坐了一會,又翻出藏在箱底的唇脂和毒藥。
皇後逼她也就算了,這些人又是誰?
真可笑啊,她連他們口中的“主子”是誰都不知道,卻被逼著去殺一個根本不可能殺死的人。
為什麼這種事都被她給攤上了,她從來沒有做錯什麼,可是就要死了……
七日散,七日散……她就隻剩下七日可活了嗎?
雲葵緊緊攥著手裡的瓷瓶,淚水打濕了臉龐。
夜間承光殿派人來傳話,讓她前往侍寢。
雲葵擦乾眼淚,努力收拾好情緒,儘量作出神色如常的樣子來。
可她通紅的眼眶騙不了太子的眼睛,滿腹的怨念更是像千百隻冤魂怨鬼飄在承光殿上空齊齊喊冤,聒噪得讓太子頭痛欲裂。
「嗚嗚嗚我不想殺人,也不想死,就剩七天活頭,我還沒活夠啊……」
「到底是誰要害我!我跟你無仇無怨!死後連找誰索命都不知道……」
「陰賊!鼠輩!泥豬癩狗!你渾身長疥瘡!自己不敢殺太子,讓我殺!我殺你老娘!」
「我恨你們!我恨你們!我恨你們!」
太子眉頭蹙緊,忍無可忍:“雲葵!”
雲葵還沉浸在怨恨之中,聽到太子一聲怒喝,才猛然回過神,“殿、殿下有何吩咐?”
太子大掌壓在她腰側,沉聲命令:“再不睡,就給孤滾出去。”
雲葵好想哭,眼淚已經悄悄流了出來,又怕打濕太子的繡枕,隻能把頭發攏到耳邊,讓眼淚順著鬢發滑進去。
她緊緊抿著唇,越是想忍,越是忍不住,還是不可避免地發出一兩聲嗚咽。
反正也要死了,哭又能如何?把她處死嗎?
她已經做好被訓斥的打算,可奇怪的是,太子仿佛沒有聽到她的哭泣,而是轉過身平躺,或許已經睡著了。
他竟然……這麼好說話?
雲葵怔怔地睜開眼睛,忽然想到了皇後給她的秘藥。
秦嬤嬤說,那秘藥能讓太子對她死心塌地,滿心滿眼都是她,是真的嗎?
雲葵很清楚自己的處境,太子從來隻是把她當成個逗趣的玩意,一隻摸著還算舒服的抱枕,絕對算不上寵愛。
可若用了那秘藥,太子從此對她情根深重,又有皇後替她撐腰,到時候便可求他們給自己尋找七日散的解藥,總歸還有一線生路。
雲葵慢慢地停止抽噎,很快沒了方才的悲觀。
此事刻不容緩,下藥和求情都需要時間,配置解藥又不知需要多少時日。
隻是從何處下手,才能順順利利將那秘藥喂給太子呢?
雲葵還在冥思苦想,卻不知身側男人並未熟睡,反倒將她的心思聽得一清二楚。
什麼秘藥,不過是糊弄人的東西,皇後想他死可不是一日兩日了,如今他箭毒已解,坤寧宮自是坐不住了,好不容易有個可以近他身的女子,皇後豈會放過這絕佳的機會?
這大黃丫頭本就覬覦他的身子,如今又被人喂下七日散,命在旦夕,皇後的秘藥的確是她唯一活命的機會。
太子攥緊手掌,緩緩閉上難掩殺意的鳳眸。
雲葵難過了一整日,此刻尋到生機,懸著的心才慢慢落下。
今日先睡覺,明日帶著秘藥再見機行事吧。
隻是今夜睡得並不安穩。
她又看到了一個夢,夢中主角是她自己。
她看到秦嬤嬤將秘藥交給她,而她為了活命,偷偷摸摸把藥下在太子的茶裡,太子毫不懷疑,接過茶盞一飲而儘。
就在她以為男人即將收起冰冷陰戾的神情,轉而含情脈脈地看向她時,茶盞“劈啪”一聲落地。
太子猛地吐出一口鮮血,麵容扭曲,倒地而亡。
雲葵活活被嚇醒,驚出一身的冷汗。
她竟然看到自己毒殺太子,用的還是皇後娘娘給的秘藥!
所以這是誰的夢?
她心裡很亂,腦海中回顧著白日見過的所有人,思來想去似乎也隻有秦嬤嬤,又或許是她睡前一直想著的皇後。
難道那秘藥有問題?那根本不是引誘太子的藥,而是毒藥!
想到夢中太子七竅流血的慘狀,她渾身發涼,小心翼翼地轉過身,卻發現太子不知何時醒了,一雙鳳眸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醒了?”
雲葵嘴唇發顫,緊張地咽了咽喉嚨,“奴婢……伺候殿下洗漱更衣。”
太子默然看了她片刻,道:“一會你留下,陪孤用早膳。”
真是天大的恩賜。
可雲葵實在沒什麼食欲,滿滿一桌豐盛餐食吃得味同嚼蠟。
吃到最後,太子將一碗小吊梨湯推給她:“喝了。”
雲葵:“……殿下,奴婢實在吃不下了。”
太子淡淡看她一眼,哪怕無甚表情,也顯得不怒自威。
放在往常,雲葵屁顛屁顛就接過來喝了。
可她都要死了,還要被人逼迫喝湯,到死都做不得自己的主,想到這裡,眼眶又湧起一陣酸澀。
太子看著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將梨湯喝完,目光收回的一瞬,漆黑的眼眸凜若冰霜。
接下來幾日,雲葵照常聽傳前來侍寢。
偌大的寢殿雖隻有兩人,太子耳邊卻宛若雀喧鳩聚,一會哭天抹淚鬼泣神號,一會用儘平生所學把那下毒之人祖孫十八代都問候一遍,一會又是想念那幾個身強體壯的侍衛,遺憾自己沒成過親,沒嘗過男人的滋味,一會又是無休無止的哭哭啼啼。
太子忍了她三日,終於忍無可忍,寧可生受頭疾的煎熬,也不再召她侍寢。
到第七日晚,雲葵終於不請自來。
太子坐在榻上等她。
今日是七日散毒發的最後一日,太子相信她一定會來。
倘若她為了活命,要對他下毒,太子不介意給她和那些刺客同樣的下場。
她能為他緩解頭疾又如何?他身邊絕不留不忠之人。
曹元祿早就得了太子的吩咐,隻要雲葵來,就放她進去。
雖說這姑娘是皇後的人,極有可能對殿下下手,可看到她那雙哭得梨花帶雨的眼睛,曹元祿也忍不住生出憐愛之心。
殿下也真是,明明……還非要捉弄人家。
雲葵進來時,太子正坐在榻上喝茶,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酒氣,不由得皺起眉頭。
雲葵紅著眼,緊緊盯著眼前人。
他著一身玄色金紋蟒袍,幽暗燭火描摹出棱角分明的臉龐,俊美得不似凡塵中人,寬闊的肩膀撐起挺括的衣袍,透出威懾十足的力量感,讓人聯想起那衣袍之下,縱橫賁張的肌理……
太子:……
他也是不懂了,她明知死到臨頭,還能騰出時間垂涎男色?
“你來作甚……”
話音未落,少女忽然撲上前,一把將他按倒在榻。
等到那溫軟甜潤的唇瓣覆上來,太子呼吸一重,這才滯後地聽到她毫無顧忌的心聲。
「橫豎是個死,乾脆最後痛快一把!死之前能睡個臉蛋身材都是極品的太子,這輩子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