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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紳打開車副駕的門,偏頭,示意朱伊伊上車。
她卻沒動。
實則朱伊伊還因為賀紳剛說的那句話,沒有反應過來。
不過她這副模樣,落在章博源眼裡倒像是不好意思,他上前一步,自認為解圍道:“伊伊跟我一起坐車後排吧。”
賀紳覷了一眼他,不到半秒,視線重新回到朱伊伊身上,詢問她的意思。
朱伊伊舔了舔乾燥的嘴唇,低下頭,“我坐後排。”
賀紳眼神冷淡下來。
他“嗙”的一聲甩上副駕的門,繞過車頭,往駕駛座走去,撂下一句:“隨你。”
車內的氣氛有些詭異。
神經大條的章博源沒發現,而是一直認真研究賀紳的車。天知道,他上次第一眼見到賀紳的車時有多羨慕,邁巴赫中的頂級款,價格昂貴到令人咋舌,如果不是巧合,他這輩子都沒機會坐上這種豪車。
“伊伊,真的謝謝你,”章博源愛不釋手地摸著真皮座椅,壓低聲音說,“要不是沾了你的光,這種車我見都見不到。”
朱伊伊勉強彎了彎唇角。
章博源貼著她耳朵接著聊:“你知道這車有多貴嗎,宣州的三套房都不能買到一輛。唉,我這輩子都彆想了,隻配騎騎小電驢。”
“小電驢挺好的。”
“真的?”章博源開玩笑,“那你是喜歡這台邁巴赫還是小電驢?”
兩人聊天聲不知不覺增大。
朱伊伊沒有刻意壓低的聲音,傳進賀紳耳朵裡,“像我這種牛馬打工人,最適合的就是普通實用的小電驢,這種豪車,我無福消受。”
章博源哈哈笑:“我也是這麼想的,咱倆不愧是一個世界的人。”
朱伊伊揚唇:“對,我們是一個世界的人。”
正巧等紅燈,賀紳停下車,朝後視鏡看了一眼。
後排的朱伊伊聊得輕鬆愜意。
也不知剛才那番話是有意還是無意。
紅燈跳轉,賀紳垂下眼皮,腳踩油門,車身猛地馳了出去。
觀景台離火鍋店隻有三條街,車程不過短短十分鐘。
但由於大家都想來看大雪,上觀景台的路堵得水泄不通,人擠人跟下餃子似的。
觀景台的位置地勢高。
風大,雪冷,溫度比平地要低很多。
朱伊伊身上不冷,就是露在外麵的臉被風吹得刺疼,眼睫上沾滿了晶瑩剔透的雪粒子,鼻尖也凍得紅紅,不停地哈氣搓手。
眼前一道黑影壓過來。
嚴嚴實實地擋住她前麵吹來的冷風。
賀紳:“去那邊坐會兒?”
他身上的黑大衣像個擋風屏障,四麵八方的風雪在他麵前全都偃旗息鼓。
朱伊伊順著視線看過去,那裡是一家小店,不大,但能取暖歇腳。
“走吧,去那等。”
熱茶店的人不多,大概都是爭先恐後排隊上觀景台去了。
老板熱情地給三個人上了一杯熱茶,給了一份菜單,讓他們想吃什麼點什麼。
章博源接過菜單,走到靠裡的位置,“伊伊,你坐裡邊,暖一點。”
朱伊伊看向他說的位置。
靠裡,旁邊都是雜物,有些擁擠,不太好喘氣。
她有些猶豫,但性格使然,不擅長拒絕彆人的好意。
朱伊伊提起衣擺,就要坐進去。
一隻手將她輕輕扯了出來。
“你坐這。”賀紳斜額,下巴點了點外側的位置。隨後,自己在裡側位置坐下。
至於另一邊有些懵的章博源,賀紳平靜地覷他一眼,語氣慢條斯理:“伊伊不喜歡裡側的位置,太擠。”
“這樣啊,”章博源悻悻地摸摸鼻子,“是我考慮不周。”
熱茶店裡還賣小餛飩。
剛剛吃火鍋的時候,朱伊伊有意忌口,一直都是吃清湯的東西。但她本身重口味,所以壓根沒吃飽。
現下聞見店裡的餛飩香,肚子開始咕嚕咕嚕叫。
她問章博源:“你還吃得下餛飩嗎?”
“還好,我剛聽說這家店的餛飩還挺好吃的,”他提議,“要不要點一碗嘗嘗?”
“好。”
朱伊伊說完,像是想起來什麼,看了眼另一邊的賀紳。
男人低頭玩手機,突然打字的手停下,抬頭看著她。
鏡片下的雙眼灼灼。
朱伊伊沒來由地有些心虛。
她剛問了章博源,還沒問他……
可朱伊伊比誰都清楚。
賀紳從不吃這些東西。
戀愛那會兒,有一次朱伊伊聞見路邊攤的烤肉香,興致勃勃地買了兩串烤肉,自己一串,再分給賀紳一串。
男人的第一反應是皺眉,語重心長道:“伊伊,這種東西吃了會對胃不好,你要是想吃烤肉,我們今晚去餐廳好嗎?”
那時的朱伊伊眼神黯淡,覺得好像每一件小事都在提醒著她,他們是如此的不相配。
她心裡難過,卻什麼也沒說。
如今雖然分手了,但表麵功夫還是要做的,朱伊伊禮貌地問:“小餛飩,賀總吃嗎?”
意料之外的。
賀紳漫不經心地轉了下手機,點頭:“吃。”
朱伊伊“啊”了聲,好半天道:“……好。”
章博源也有些吃驚,“沒想到賀總這麼接地氣,我還以為像你們這種成功人士不吃小店的。”
說不上是陰陽怪氣,還是章博源打心底覺得賀紳與他們這種打工人隔著遙遠距離,他這句話說出來聽著有些怪怪的。
朱伊伊蹙了下眉頭。
賀紳倒是神色平靜:“伊伊吃,我自然也會吃。”
章博源愣了愣,沒等他想明白,賀紳話鋒一轉:“吃什麼口味?”
他磕磕巴巴地說了句“都行”,隨後扭頭問朱伊伊:“伊伊,你呢?”
朱伊伊懷孕忌口,飲食清淡。
她欲說話,賀紳已經起身,邊往櫃台走邊道:“不吃香菜,少放鹽,我知道。”
他今天穿得黑大衣,到膝骨處,長腿踩著皮鞋,在擁擠逼仄的小店裡,襯得他背影愈發落拓。
與有些矮的店老板交談時,還會彎腰。
謙遜,紳士。
朱伊伊緩緩垂下眸。
“伊伊你們上司還挺體貼下屬的,不像我們校領導,總搞些官僚主義,官腔打的一套一套。”章博源感歎,“早知道不當老師了。”
朱伊伊笑了笑:“當老師也挺好的。”
兩人的話題轉向公司工作和學校老師的區彆。
章博源說現在的學校形式主義太過,重點不放在怎麼教書上,反而是寫亂七八糟的形式上,反過來還要責怪老師教書水平不過關。
朱伊伊頗有所感,說公司也差不多,他們部門也有些老職員覺得資曆老,就欺負新人。
聊了幾句,賀紳點完單回來。
朱伊伊順勢閉嘴。
再怎麼也不會忘記,賀紳是她的頂頭上司。
賀紳手裡提著一個銀色水壺,拿過朱伊伊的杯子,添了滿杯的溫水。倒滿,重新推回去,不過這次離朱伊伊的手遠了些,“小心燙。”
朱伊伊指尖悄悄蜷起,小聲說:“謝謝。”
熱茶店的餛飩分量很小,味道確實不錯,朱伊伊吃完摸了摸暖洋洋的胃,身心舒暢。
這時外麵候場的人也少了很多。
三個人出發去觀景台。
路上有幾個冒冒失失的小孩兒奔跑,朱伊伊來不及躲閃,腳下又是薄冰,差點腳滑。
章博源準備伸手去拉時——
賀紳手臂一攬,將朱伊伊從外側撥到裡側位置,“你走這。”
朱伊伊心有餘悸,扶著他的胳膊沒敢放開,“這裡防滑嗎?”
“嗯。”
“好,”她乖乖道,“那我走這邊。”
習以為常的對話,加上自然而然的動作,好像兩人這樣相處過許多遍。
若有似無的氣場不容許其他人插入。
章博源臉上閃過一絲尷尬,頓在半空的手收回。
剛剛那幾個橫衝直撞的小孩兒停下來,都是些小蘿卜頭,其中一個紮著兩小辮的小姑娘,紅著臉道歉:“對不起姐姐,不小心撞到你了。”
朱伊伊最喜歡小女孩兒。
軟軟的,肉乎乎的,像個白白胖胖的湯圓。
她半蹲下來,笑著捏了捏小女孩兒的臉,“沒事,不過以後都不可以亂跑,這樣會撞到彆人的,知道了嗎?”
小姑娘重重點頭:“嗯!”
頭上的羊角辮也跟著一甩一甩,像個天線寶寶。
朱伊伊心裡軟成一灘水。
“姐姐,”小女孩兒抓住朱伊伊的手,晃了晃,無辜又單純看向賀紳,“這個哥哥長得好帥帥,是你的男朋友嗎?”
朱伊伊的笑容僵在了嘴角,不知作何反應。
她偷偷瞄了眼旁邊的人。
賀紳倒是沒什麼特彆的表情,唇角揚了揚,彎下腰摸了摸小女孩兒的腦袋,溫聲道:“爸爸媽媽喊你了,快去吧。”
小女孩兒揮揮小手,奶聲奶氣地說了聲再見,撒丫子往父母邊兒上跑。
“小孩兒童言無忌,”朱伊伊低著頭,有一搭沒一搭地踩雪,“賀總彆放在心上。”
“小孩兒童言無忌,但也隻說真話。”賀紳單手揣兜,俯身靠近,用著隻有彼此能聽見的聲音道,“前任的關係也算男女朋友吧。”
朱伊伊:“……”
乘電梯到五樓觀景台。
前不久的人潮已經散得差不多,五樓的人更少。
地勢高的地方風呼啦呼啦地吹,朱伊伊攏了攏圍巾,把羽絨服拉鏈拉到最高,頂著狂風靠近最外的廊亭。
2018年的第一場雪降落在宣州。
漫天飛雪,簌簌吹落。
觀景台下是宣州的鎮市之水,宣江,水流清澈,搖櫓船在水麵緩緩滑行,兩邊古色古香的建築宛如仙境。
“哇,好漂亮啊。”朱伊伊連說話都不敢大聲,生怕驚動了這副雪景。她伸手出廊亭,掌心接了一片柳絮般的雪,輕輕一握,就化了。
她趕忙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
拍好照片,手也凍得通紅,放在嘴邊哈氣暖暖。
冰冷的雪天,鏡片蒙上淡淡的一層霧,賀紳摘下眼鏡,折疊,放進口袋中。
他並不近視。
戴眼鏡隻是為了更好的藏鋒斂芒。
“好看嗎?”他問。
朱伊伊望著雪景,“好看啊。”
“我也覺得好看。”
那一瞬,朱伊伊的心臟仿佛被雪花輕輕敲擊。
第二天就要啟程回京城。
朱伊伊把所有的行李收拾好,出房門時,賀紳已經在外等她。
沒等她說話,自然地接過她手裡的行李,率先下樓。
車就停在酒店門口。
司機在旁邊恭敬地打開門:“賀先生,朱小姐。”
賀紳把行李遞過去,轉身,見朱伊伊還沒上車,“還有事?”
“我想去超市買兩瓶醃蘿卜。”
醃蘿卜是宣州特產,清脆爽口,特彆下飯,彆的城市買的都是贗品。
“去哪買?”
“就在酒店隔壁的小超市,”朱伊伊歪了下腦袋,“可以等我一下嗎?”
冬日的清晨,小姑娘微微淩亂的頭發也遮不住那雙水汪汪的杏眼。
大,瑩亮,勾人而不自知。
賀紳不動聲色地搓了搓發癢的指腹,點頭:“好。”
得到許可,朱伊伊去了超市,迅速地買了幾瓶醃蘿卜。
回去的路上拿手機看時間,見還早,她優哉遊哉地走路,聞著清新的空氣散步。
不料迎麵撞上來一個人。
手機啪的一聲摔在地麵。
朱伊伊心疼新買沒多久的手機,趕緊撿起手機看摔沒摔壞,手臂卻被人往前一扯。
“你乾什麼,”朱伊伊慍怒,掙脫,“放開我!”
男人年紀看起來四五十歲,穿一身工裝,拉住她胳膊的那隻手還沾滿乾涸的水泥,邋裡邋遢,渾身酒氣。
他半醉半醒:“朱伊伊?”
朱伊伊掙脫的動作停了停,“你認識我?”
男人眯著眼,上下打量,最後停在朱伊伊的臉上,笑容越來越大:“真是你啊。”
朱伊伊心裡湧上一股不祥的預感。
男人說話時,一股濃重的酒臭味撲麵而來,“沒想到你現在出落的這麼水靈,比你媽年輕時候好看多了……”
說著,就要摸上她的臉。
朱伊伊胃裡惡心,想要往後躲,卻又掙脫不開。
此刻她才明白,原來之前賀紳拉住她的時候根本沒舍得用力,小孩過家家般,她稍微用點勁就能甩開。
不像現在,男人指甲裡布滿汙垢的手,像是一把鐵鉗。
“伊伊,我是你爸,不認得了?”
朱伊伊掙脫的動作就這麼僵住。
她茫然地盯著男人的臉,慢慢地,與記憶中最憎惡的麵容重合。
是他,林海福。
那個負心漢,那個人渣。
她不幸童年的罪惡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