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庭一直知道舒明遠將女兒養得精細,也知道舒遙從小身體就不好,但當張醫生將舒遙的體檢報告放他麵前時,他還是感覺驚訝。
麩質過敏,花生、芒果、鳳梨嚴重過敏,塵蟎過敏,蛋白和乳糖不耐受導致免疫功能低下,既不能受涼,又耐不了熱,腸胃脆弱,生冷辛辣一概不能沾,還有先天性心律失常,不能劇烈運動等等
他看完隻想說:“她能活到現在真是個奇跡。”
張醫生尷尬一笑:“早產寶寶難免會有這樣的問題。”
明庭放下報告看張醫生,“你給她看幾年病了?”
“五年。”
“五年?”
舒明遠入職明璽也就七年。
但明麗竟然願意將自己的私人醫生介紹給舒明遠的女兒?
明庭收回視線,若有所思。
舒遙一覺睡到了中午。
她的睡眠質量一向不高,獨自一人呆在新環境裡總感覺不安,一閉上眼腦海裡就有無數場景在閃現,直到天快亮她才迷迷糊糊睡著。
她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明庭有沒有在家,雖說明庭讓她把這裡當自己的家,但她現在還沒有找到“歸屬感”。
梅姨已經按照張醫生的囑咐給她準備好了營養餐,她一下樓就對上幾位保姆阿姨關切的眼光。
這個家裡大部分的時間都很冷清,突然多出來一個漂亮水靈的小姑娘,家裡幾位阿姨都格外熱情。
但舒遙顯然是緊張的,她從未受過這樣的關注,也怕生。
她站在樓梯口,雙手不自覺攥緊了裙子,聲音怯怯的,問:“哥哥不在家麼?”
梅姨微笑著回答:“少爺一早有事出門了,晚上才會回家,舒小姐有什麼事叫我就好。”
她遲緩點點頭,跟在梅姨身後進了餐廳。
從昨天開始,家裡幾位阿姨都刻意與她保持著安全距離,做什麼事都要先問過她,得到她的回應後才會繼續。
親眼所見明庭的用心,舒遙對他的感激又多了很多。
明庭不在家,她也沒有閒逛的心思,午餐結束她便捧著本書坐在窗邊沙發看了起來。
隻有讓文字占滿所有思緒,她才沒有餘力關注悲傷。
一本地理雜誌翻了三分之二,彆墅大門外傳來汽車引擎的聲音,她以為明庭回了家,扔下雜誌急匆匆就往門口跑。
日向西沉,梧桐樹影纖長,彆墅大門自動打開,一輛黑色汽車出現在舒遙視野,她下了台階往前跑,卻見車內下來一位身著黑襯衫的中年男子。
她猛地頓住腳步。
商庭洲看到舒遙的那瞬間,腦海裡閃過一個模糊不清的畫麵,他想不起來具體的人和事,卻獨獨記得那雙眼睛。
因為她那雙眼簡直和明麗一模一樣!
舒遙眼見車上下來的不是明庭,又怕是哥哥的客人,一時不知該如何自處,隻好愣愣站在原地。
她的心跳很快,明明是盛夏時節,她卻莫名感覺背後發涼。
她強裝著鎮定,想要轉身喊梅姨,可她腳步才剛挪動一步,單薄的肩膀就被一隻大手用力一掰,商庭洲一把抓住了她手臂。
“你是什麼人?!”
“為什麼會在這裡?!”
舒遙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她不知道該如何介紹自己,特彆是在被人抓著手臂的情況下。
她額間的汗密密滲出,微風一過,吹起滿身的雞皮疙瘩。
“說話!”
商庭洲的臉突然逼近,舒遙瞬間腿軟摔倒在地。
“商先生。”
梅姨聽見響動追出門來,一看兩人這番架勢,趕緊跑上前。
“商先生,您這是在做什麼?”
梅姨想要伸手扶起舒遙,商庭洲卻抓著舒遙胳膊用力一扯,厲聲質問梅姨:“她是誰?!”
商庭洲這些年一直端著“斯文儒雅”的架子,偏一看見舒遙就暴露本性,一雙狹長的眼凶光外露,恨不能將舒遙看出個窟窿來。
舒遙被商庭洲嚇得癱軟在地,梅姨伸手,商庭洲也沒有想要放開她的意思。
梅姨知道舒遙害怕,正欲開口解釋,一個囂張的聲音驟然響起。
“放開她!”
舒遙顫抖著呢喃一聲“哥哥”,商庭洲聽得清清楚楚。
他回頭,看到單手拎著西裝站在門口的少年。
斜陽初照,光影斑駁,那雙緊鎖的眉頭蘊結著煩躁,晦暗不明的眼色也莫名讓人生寒。
明庭大步上前,將手中西裝扔給梅姨,俯身拎起舒遙另一隻手臂。
梅姨知道大事不妙趕緊避開,舒遙被兩人各扯一隻手,雖無法動彈,身體卻極力偏向明庭。
“放手。”
商庭洲咬了咬牙,鬆了手。
重獲自由的舒遙立刻站起身躲到明庭身後,雙手緊緊抱著他手臂不肯鬆開。
“你來做什麼?”
麵對兒子的質問,商庭洲擰緊了眉,他視線朝舒遙偏移,明庭也跟著平移一步將舒遙嚴嚴實實擋住。
商庭洲收回視線,深吸了一口氣問:“她是誰?為什麼叫你哥?”
明庭單手抄兜,忍不住嗤笑一聲:“我比她大,她不叫我哥難道叫你哥?”
“你!”
商庭洲一噎,火氣順著胸腔上了頭,緊追著問:“她跟明麗是什麼關係?!為什麼會在這個時間點被你接回家?!十二年前明麗突然出國修養半年是不是跟她有關係?!”
明庭覺得好笑。
“怎麼?懷疑明麗有私生女?”
夕陽太晃眼,明庭蹙著眉笑:“究竟你是明麗老公還是我是明麗老公?她懷沒懷孕生沒生孩子你問我?”
聽見明庭這話,商庭洲的火一下子躥了起來,指著明庭鼻子就罵:“明麗是你媽!我是你爸!這是你該對父母說的話嗎?明家就是這麼教你說話的嗎?!”
“可不是?”
明庭依舊笑得雲淡風輕,“養不教父之過,彆人都罵我是有媽生沒爹養的東西,確實缺管少教。”
“你!”
商庭洲氣得瞪眼,指著明庭的指尖不停抖,“你!你簡直大逆不道!”
突然爆發的爭吵讓舒遙心驚,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麵,甚至聽不懂當前的對話,她隻覺得害怕。
緊貼的身體讓明庭清楚感受到舒遙的顫抖,他收了語氣,不耐煩看向商庭洲:“有事說事,沒事趕緊滾。”
商庭洲做了這麼多年贅婿,裡裡外外拚命求的不過是一個尊重,偏偏他越想要什麼,就越沒有什麼。
“逆子!你媽要是聽見這話能給你活活氣死!”
明庭抬手擋了擋晃眼的光,不耐煩道:“你少在我媽麵前晃兩圈兒她就能多活兩年。”
“混賬東西!”
商庭洲抬手就要揮巴掌,疾風拂過,又在靠近明庭前猛然停住。
十七歲的明庭已經是187的身高,看似清瘦的軀體卻擁有絕對強勢的力量,商庭洲反被明庭攥緊手臂,絲毫動彈不得。
“誰給你的膽子動手?”
明庭當然知道怎麼戳商庭洲的心窩子才最痛。
仰人鼻息的人一輩子都在思考如何挺直了腰杆做人,偏那身居高位的人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摧毀他半生的努力。
一句“誰給你的膽子”就能讓商庭洲破防。
說,說不過,打,那更是不可能。
商庭洲費了不小的勁兒才從明庭手中掙脫,一張老臉漲得通紅。
“你會後悔的。”
當下的情景已經沒有任何商量的必要,商庭洲盯住明庭身後的身影,扔下一句怒罵憤憤轉身,快步走出了彆墅。
想要了解真相,他也有他自己的辦法。
直到商庭洲的車消失在視野,明庭才轉了身。
身後的垂耳兔還緊緊拽著他手臂,手心的汗早已將他襯衫浸濕,一垂眸,舒遙正可憐巴巴望著他。
“你又哭什麼?”
明庭討厭她總是哭哭啼啼,但舒遙一句話都沒說,隻是上前一步抱住他。
明庭剛想問她要不要叫張醫生,舒遙卻突然開口叫他說:“哥哥你你不可以這麼說自己。”
舒遙哭得一抽一抽的,一句話斷得零零碎碎。
大概明白舒遙的意思,明庭又忍不住笑。
“先顧好你自己。”
舒遙仰起潮濕的眼,猶豫著,將那句話說出了口。
“哥哥,可不可以抱抱我?”
舒遙的神色並不是在開玩笑,他記得舒明遠跟他提過,舒遙渾身止不住的顫抖是一種病理性的恐懼,藥物的作用有限,隻能熬。
這一熬,就是這麼些年。
嗯還真是個難殺的。
他強行捋平了眉頭,俯身將舒遙抱了起來。
及時的擁抱像洪流中漂來的浮木,舒遙抱緊了就不肯撒手。
她貼在明庭頸窩,熟悉的香氣與擁抱的溫度就是她的強力鎮定劑,那種近乎溺亡的恐懼也逐漸從她身體抽離。
上樓的時候,舒遙覺得自己很像明庭身上的掛件,像那隻垂耳兔。
她以前總喜歡將那隻垂耳兔抱上抱下,連吃飯睡覺也不肯撒手,她覺得哥哥抱她,應該就像她抱那隻垂耳兔。
但那隻垂耳兔現在還好麼?
她很小聲問:“哥哥,你能帶我去找垂耳兔麼?”
明庭正在開門的手一頓,心跳有瞬間的失序。
“垂耳兔?”
舒遙小小聲解釋:“哥哥送我的那隻,還在黃楊路的房子裡。”
明庭暗自鬆了口氣,開了臥室門徑直走到沙發坐下。
舒遙很自然靠在他肩膀,依舊是四肢無力軟趴趴的模樣。
明庭行動不便,卻礙於她的病症和脆弱的心無法表露什麼,索性什麼都不做了,放鬆了身體往後靠。
舒遙貼在明庭頸窩可以清楚聽見他的心跳,許是抱著她走了一路,她聽見雜亂無序的節奏,好一會兒才緩下來。
她又想起門口那場爭吵。
她不知道為什麼會有人罵哥哥“有媽生沒爹養”,這麼難聽的字眼,怎麼可以安在哥哥身上?
“他們都是壞人。”她兀自呢喃。
“你說什麼?”
明庭沒聽清。
舒遙的思緒還停留在商庭洲想要動手打明庭的場景,她沒順著明庭的話說,反而問他:“哥哥,為什麼他們都要打你?仗勢欺人麼?”
明庭被她這話逗笑了。
“仗誰的勢?”
他展開雙臂仰頭靠在沙發,看著頭頂的天花板問:“你就從來沒有想過是我有問題?”
“不可能!”
舒遙回答得斬釘截鐵,甚至直起腰來看著明庭眼睛,一字一句說:“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是他們有問題!”
看舒遙一臉認真,明庭收攏雙臂,雙手抱胸好整以暇看著她。
好一會兒,他才問:“你想試試仗勢欺人麼?”
“嗯?”
舒遙沒太明白明庭的意思。
她還期待著明庭下一句,卻隻聽他說:“沒什麼。”
未成年道德教育任重而道遠,不可隨意入歧途,仗勢欺人什麼的,還是彆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