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夢帶著水果的香甜,舒遙夢見碧藍的天,濃綠的山林,清涼的小溪中間冰鎮著西瓜,手邊還有爸爸剛從樹上摘下來的脆桃。
她坐在小溪邊一塊平整的石板上,手拿畫筆描繪著眼前的溪景。
大人們談話的聲音就在身後,她甚至聽見爸爸在教彆人唱歌。
這是她第一次來到爸爸的家鄉,惠縣宜合鎮小棠村。
在村裡同齡人的眼中,她是城裡來的漂亮姑娘。
穿純白色的連衣裙,戴粉紅色的蝴蝶結發卡,拎香檳色的小包,踩一雙銀光閃閃的小皮鞋,皮膚很白,眼睛很大,睫毛很長,身上還香香的。
這裡的大人和小孩都很喜歡她,或者說是稀罕。
他們很難相信舒明遠有一個這麼漂亮的女兒,更難相信舒明遠竟然將她養成這般嬌貴的小公主模樣。
她用心作畫時,身後有人叫了一聲“公主”。
她回頭,看見大伯家的兒子,舒揚帆。
在來這裡之前,爸爸跟她說過,大伯家的哥哥是唐氏兒,長得不太好看,說話也不利索,十四歲的年紀隻有三四歲的智商,很可憐。
她其實有點害怕這位長相怪異說話結巴的堂哥,也對他手裡的芒果過敏,但一想到村子裡的孩子都不跟他玩,就連他的親妹妹也嫌棄他時,她又不忍心拒絕他遞過來的芒果。
她放下手中畫筆,準備伸手接過他掌心的芒果。
可她才剛剛伸手舒揚帆就突然向她撲過來。
黑影如山傾覆,她失聲尖叫,猛地睜開了眼。
剛醒過來的舒遙還處在愣怔之中,還來不及反應就被闖入房間的舒揚帆壓在了床上。
舒揚帆的體型比同齡人矮小,但對付八歲的舒遙綽綽有餘。
他迅速用雙腿桎梏住舒遙,一雙手蠻力撕扯著她的裙子。
吊帶緊勒著舒遙肩膀,白嫩的肌膚立馬浮上紅痕。
剛才那可怕的夢境就在舒遙眼前上演,她驚聲尖叫著,大聲喊著爸爸,爸爸。
她拚命掙紮,不斷擊打著舒揚帆的肩膀和頭,又隨手抓起身側的小枕頭砸他。
舒揚帆醜陋的麵龐湊在她眼前,上斜的雙眼,寬大的鼻頭,肥厚的嘴唇向上咧著,露著發黃的牙齒和萎縮的牙齦,口中臭氣熏天,不斷往她臉上噴著口氣。
此番刺激之下,她才記起自己是在二樓的臥室午睡,爸爸飯後就跟著大伯和大伯母去了同村親戚家裡看望一位生病的老人。
舒揚帆並沒有他那個年紀該有的智力,卻有著他那個年紀的性衝動和生理本能。
“呲啦”一聲,舒遙的吊帶裙被舒揚帆用蠻力撕爛,她雖年幼,但爸爸已經提醒過她無數次,不可以讓彆人碰她的身體,她也在一瞬間明白舒揚帆想要對她做什麼。
她想起家裡還有個十二歲的堂姐,心想著堂姐也許可以來幫幫她,所以她大聲喊著:“姐姐,姐姐!救命!救命!”
舒揚帆看到舒遙光滑白膩的肌膚時,一雙厚厚的嘴唇向上咧著,雙目發出狼一般銳利的光,喉嚨擠壓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舒遙後背冷汗狂冒。
舒遙不斷掙紮,卻依舊阻擋不了舒揚帆朝她脖頸俯身。
“啊——————————”
突然的肌膚接觸讓舒遙渾身寒毛直立,一股強烈的惡心從胃部瘋狂往上湧,她想吐。
也許人在極端狀況下總能爆發出驚人的力量,舒遙捏緊了拳頭一拳砸向舒揚帆太陽穴,這疼痛讓舒揚帆懵了一下,他下意識抬手按住太陽穴揉了揉,舒遙也找到機會一把推開了他。
重獲自由的舒遙快速跑向緊閉的房門,可她拚命扭動門把手也沒能將門打開,她反複轉動著鎖扣,發現門並不是從門內反鎖,而是從外麵鎖上了!
緩過神來的舒揚帆看見舒遙想跑,又立馬起身撲向她。
驚恐中的舒遙慌不擇路,乒呤乓啷撞倒了屋內的板凳和風扇,可這狹小的房間可供她逃跑的位置並不多,她幾乎是立馬就被舒揚帆逼到了牆角。
“你彆過來!”
她的吊帶裙隻有一邊掛在肩膀上,另一邊破了條大口子,裸露的皮膚上是一道又一道的紅痕。
她縮在牆角試圖厲聲逼退舒揚帆,可他一個隻有三歲智力的人哪能聽得懂她的話?
舒揚帆嘴裡喃喃念著:“公主,公主”
舒遙出了一身汗,她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渾身顫抖著縮在牆角。
舒揚帆突然大笑著猛衝向她,她驚叫著一個閃身,“砰”一聲撞到玻璃窗上。
屋外豔陽正盛,樹上蟬鳴不絕,淡藍色的玻璃窗開著一個縫隙,一絲涼風拂進,她一把拉開窗,大聲朝外呼救。
就在她轉身呼救的間隙,舒揚帆一個箭步上前抱住她往回拖,巨大的拉扯力量讓她瞬間抓緊了窗台。
她不斷用腳往後踢著舒揚帆,可她渾身的力量都集中在了手臂,以致她踢在舒揚帆身上跟抓癢似的,絲毫沒起作用。
她絕望地喊著爸爸,爸爸,眼淚斷了線般簌簌往下落,她已經看不清眼前的景象,隻是本能地抓緊窗台,不想被舒揚帆拖回去。
力氣快速流失,她感覺自己就快支撐不住,她將自己整個上半身都往窗外探,試圖用重力和慣性與舒揚帆對抗,她的掙紮讓她半截身子都懸在空中,隻要舒揚帆一放手她就會墜樓。
可她已經顧不上許多,她隻想逃脫舒揚帆的控製。
奮力掙紮中,她一腳踢在舒揚帆臉上,舒揚帆的視線突然被遮蔽,下意識伸手去撥舒遙的腳。
他的手一鬆,舒遙的身子立刻向樓外傾斜。
世界天旋地轉,地麵變成黑色的漩渦,舒遙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吸住往下墜
突然一聲巨響,舒遙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
是夢。
是夢。
眼前一片昏暗,她還像夢裡一樣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夢中夢讓她備受煎熬,她的心口咚咚直跳,眼角還殘留著恐懼的淚痕。
“沒有我,你和你媽什麼都不是!”
突然的怒吼嚇得舒遙猛抽了一口氣。
聲音是從門外傳來的,舒遙看向窗外,花園裡亮著昏黃地燈,依稀可見園中百合隨風搖曳身姿。
她終於想起來,她在芳蕤園,在哥哥的家裡。
“你現在有什麼資格跟我談條件?你以為你隨便帶個孤女回家,一句‘對遺孤負責不能離開’我就會同意你留在這裡?”
孤女?是她麼?
舒遙下意識摒住了呼吸。
“我還沒死!還輪不到你來替你媽做主!”
“你給我聽好了,婚,一定會離;你,必須跟我回去;錢,商庭洲一分都彆想拿!你以為你媽這些年是白手起家?你以為沒有我這個老頭子在幫襯,你媽的事業能這樣順遂?你以為彆人願意合作真是因為你那企劃書?”
“你究竟幾歲了還這麼愛發夢?!”
明庭端坐在沙發,視線在茶幾停留,垂在膝頭的右手正往下滴著鮮紅的血。
他絲毫不被明君珹的怒火影響,依舊平靜地說:“酒店和俱樂部是明璽的產業,您拿回去。品牌代理權百分百歸曜揚所有,那就是我媽的獨立事業,無需您插手。”
“您早就將我媽趕出了明家,斷了她幾方臂膀,還揚言不管她死活,連她身邊的人也被您警告不許給她提供任何幫助,這些年您從未過問她的事業與生活,既如此,往後我和我媽的死活便不用您費心。”
“我想說的話已經說完了,這協議書您不簽,那酒店和俱樂部我還幫您代管著,您大可以從港城派人過來監督,我會全力配合,但曜揚的事情,您沒資格插手。”
“梅姨。”
明庭揚聲喊道:“送客。”
明君珹聞聲震怒,起身執起手杖就朝明庭揮過去,明庭雖快速閃身避讓,卻依舊被明君珹一手杖打在肩膀。
一聲悶響,明庭一聲不吭,反而更端正了坐姿。
明庭挺腰的動作激怒了明君珹,他抬手又是一手杖。
明庭一雙眸如鷹隼鋒銳,直直看向明君珹,他雖坐著,氣勢卻如山高,眼神更是無比篤定,毫無懼意。
他隻要還有一口氣,就絕不會退讓。
僵持片刻,明君珹忽地挑眉輕笑:“好,有骨氣,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做成什麼樣!”
腳步聲逐漸消失,舒遙掀了被子,光著腳就跳下了床。
她一把拉開門,走廊溫暖的燈光將她包圍,她著急忙慌跑過去,在會客廳見到了垂首沉默的明庭。
她一眼就看到了明庭正在流血的左手,鮮血不斷往下滴落,她三兩步跑上前,直接用手按住了明庭的傷口。
舒遙的突然出現讓明庭愣了一下。
他其實還沒有適應家裡多一個人。
但舒遙根本沒注意到他這細微的反應,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傷口上。
舒遙本是蹲在明庭身前,一著急又換成了跪姿,明庭手腕一轉,將她的手攥在掌心一把將她提了起來。
舒遙站起來才發現,她剛才跪下去的位置還有碎瓷片,稍微偏一點點,那碎瓷片就該紮進她的膝蓋裡。
可她顧不上自己,又慌張說:“哥哥你受傷了,要趕緊消毒止血。”
她又按上了明庭的手背。
明庭看她這番舉動,莫名勾了一下唇角,他站起身,居高臨下看著身前的小姑娘。
身上的幾處傷都在疼,可他依舊雲淡風輕,連語氣也格外平靜。
“你會處理傷口?”
舒遙點點頭。
久病成醫,說的就是舒遙。
她從小身體不好,各種常見的小病小傷幾乎伴隨她整個童年,剛開始都是靠爸爸精心照顧,後來爸爸工作越來越忙,她逐漸學會了照顧自己,什麼病吃什麼藥,挫傷瘀傷銳器傷怎麼處理她都一清二楚。
明庭往臥室走,也任由舒遙握著他的手。
舒遙亦步亦趨跟在明庭身側,一偏頭就看到他手臂上浮現的淤青。
方才那兩聲重重的擊打,她都聽見了。
可她除了心疼,什麼都做不了。
她跟著明庭進了浴室,看他從櫃子裡翻出藥箱,她也趕忙將雙手洗乾淨,迅速從藥箱裡翻出了棉簽和雙氧水。
明庭脫了上衣坐在浴缸邊,舒遙也清楚看見了他左肩和左臂上冒著血點子的淤痕。
一定很疼。
她手拿工具站在明庭麵前,正式開始清理之前,她還小聲提醒:“會有點疼,哥哥你忍一下。”
明庭聞言,突然一聲嗤笑:“你覺得我怕疼?”
舒遙想起他剛才被打一聲都沒吭,想來是不怕疼的,可她很心疼。
她刻意放緩了動作,生怕弄疼了他。
傷口周圍的血跡已經清理乾淨,輪到清理傷口時,她往明庭手背輕輕吹著氣,試圖減輕他的疼痛,沒想到她的棉簽剛碰到傷口明庭就長長“嘶——”一聲,嚇得她舉著棉簽不敢再動。
她在夢中哭過一場,直到現在眼眶都很紅,她看明庭瑟縮了一下,慌忙問他:“很疼嗎?我是不是太重了?”
她心裡很難受,小聲說了句:“對不起哥哥。”
她剛才清楚聽見他被罵被打,可她什麼忙都幫不上,現在連處理傷口都笨手笨腳。
她心疼得厲害,眼淚突然斷了線,簌簌往下掉。
看她一哭,明庭愣住了。
他本來隻是想逗逗她,沒想到直接給人惹哭了。
幾秒鐘的時間,眼前的小丫頭就哭成了淚人兒,他抬手勾著舒遙下巴,看她水光朦朧的一雙眼,他忽地笑起來:“疼的是我,你哭什麼?”
聽他這麼一說,舒遙直接哭出聲來,一雙肩膀聳動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我心疼,心疼!”
明庭還來不及反應,舒遙已經湊上前,一把抱住他脖頸。
他往後仰了一下,是及時撐住浴缸邊緣才沒有摔進去。
舒遙的眼淚儘數落在他身上,熱流從他鎖骨往下淌,滾燙,潮濕,帶給他極輕的癢。
嗯
他還是討厭哭哭啼啼的人。
“你傻的麼?”
舒遙陷在自己的情緒裡,再一聽明庭嫌她傻,她哭得更厲害了。
“對不起,對不起哥哥,不要不要嫌我笨,我以後會好好學的,嗚嗚嗚嗚嗚”
明庭笑出了聲音。
“不是你這丫頭是不是巴不得我再受傷啊?學什麼學?”
“不許哭了!”
舒遙一下子止住了聲音。
她強忍住情緒,緩慢直起腰來。
明庭將自己的手往她眼前一伸,“再不快點兒,我這傷口都該愈合了。”
舒遙胡亂抹了一把臉,再定睛一看那條被碎瓷片割開的傷口,愈合不至於,但血已經差不多止住了。
她終於破涕為笑。
“快點,笨蛋。”
舒遙撅了撅嘴,沒有反駁,趕緊拿起棉簽重新幫他消毒傷口。
她這次還是很輕,但明庭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被耍了。
她不可置信抬眼看明庭,他那雙澄亮的眸子裡包裹著狡黠的笑意,她的心頭跟著浮上一絲輕鬆,隻要傷勢沒有大礙就好。
可是這人在這種情況下還不忘逗她玩,真是過分!
所以她趁他不注意,悄悄用力一壓。
又是長長“嘶——”一聲,這回是真的,明庭疼得手一抽。
舒遙舉著棉簽兩步跳開,一雙眼還通紅著,卻笑著跟他說:“這樣消毒才徹底,哥哥!”
明庭張著虎口甩了甩手,一聲短促的笑意,卻格外輕快。
他起了身,讓舒遙出去。
舒遙愣了一下,正色道:“還沒上藥呢!”
明庭將舒遙趕到門邊,舒遙一著急,雙手按在他腰腹將他往回推,“不上藥好得慢!”
明庭單手扣住她一雙腕,垂眸詢問:“怎麼?你要看你哥洗澡?”
“洗”
洗澡?
舒遙一下站直了身子,扭著手腕從他手中掙脫。
“才不是!”
她隻是擔心他的傷口感染。
她慌忙背過身,局促地絞著手指。
直到聽見關門聲響,她才抬手冰了冰自己發燙的麵頰。
她想起什麼,轉身出了門。
明庭從浴室出來還特地穿好了衣服,一開門卻不見舒遙蹤影。
有始無終的丫頭,他在心底暗罵。
手上的傷口沾了水正在緩慢滲血,他抓起浴巾胡亂擦了擦頭發,轉身走到置物櫃旁,隨手拿起藥箱裡的一瓶藥看說明。
門外有腳步聲由遠及近,急促又細碎的步伐,隻有可能來自那隻垂耳兔。
他放下藥瓶轉身,看見舒遙捧著冰袋氣喘籲籲跑進來。
甚至還光著腳。
他又無意識蹙了蹙眉。
舒遙看他手邊放著一瓶跌打損傷的噴劑,趕忙放下冰袋說:“淤青要先冰敷再上藥。”
她又仰頭問他:“哥哥你太高了,能坐下麼?”
舒遙牽著他往沙發邊走,他也不說話,就任由她牽著,然後坐下,心安理得等著她幫忙處理傷口。
沒了玩鬨的心思,舒遙很快將他的傷口重新清理了一遍,又仔細上好了藥,貼好了防水貼。
“你為什麼不怕我?”
舒遙拿冰袋的手一頓,停滯片刻才將冰袋輕輕放他肩頭。
她斂著眉眼沉默。
自從八歲以後,她再也沒有和爸爸之外的人近距離接觸的能力,特彆是相貌醜陋和外形健壯的男性,她對這樣的人有生理性的恐懼,甚至為此休學過一年。
為什麼偏偏不怕哥哥?
她也不清楚。
從八歲到現在,她一直對自己的病症難以啟齒,來到這裡之後,她甚至害怕這樣畏畏縮縮的自己會給他帶去很多麻煩,但沒想到,他什麼都知道。
想來,爸爸應該說過。
她隻能想到一個詞,信任。
爸爸信任,那她也信任。
所以她說:“因為爸爸說過,哥哥是好人。”
明庭聞言,偏首看向她,無聲微彎唇角。
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