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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第8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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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一直沒能確診林晃的孤獨症。

幫他確診的,先是林守定,而後是幼兒園老師。

林晃不記得幼兒園老師說了什麼,隻記得小孩子們為此無休止地拿東西砸他,把他推倒,弄翻午飯,再轉著圈地丟他的書包。

但他對這些傷害的感知很微弱——從記事起,他的世界就浸在一片混沌中,他屏蔽了善意,也屏蔽了惡意,幾乎從不感到憤怒或悲傷。

從小到大,他隻哭過一次,在五年前的夏天。

隻怒過兩次,一次也在那個夏天,一次則是剛才。

都是被邵明曜煽起來的。

邵明曜仿佛有某種天賦,讓他搞不懂,還能惹他煩。

林晃回過神,麵前的本子上多了無意識寫下的幾個字:控製、血性。

這不是邵明曜教訓他的嗎。

他煩躁地搓一把後腦勺,手剛碰到發絲,又驀地想起另一隻手掌按上來的感覺——那隻手兜著他的後腦勺,像罩住了全世界,食指的戒指微涼,有些硌。

更煩了。

放學鈴響,林晃把本一扣,抓起書包就走。

錢佳醞釀了一節課要八卦,著急大喊:“誒!你等等啊!”

人已經沒影了。

錢佳無奈回身,卻見高三一班的窗簾拉開了,邵明曜正朝這邊看,筆尖輕點著桌麵,眼神深沉。

她順著他的視線,看到林晃扣在桌上的本子。

秦之燁大剌剌地往邵明曜桌上一坐。

“發什麼呆啊,題都不做了。”

邵明曜回神,“回你班去。”

“你先告訴我,你和小高二到底是怎麼回事。”秦之燁從兜裡摸出一板巧克力,“換個人薅你領子,你早一拳掄上去了。”

邵明曜平靜地反問:“你不是說他一看就不扛揍麼。”

秦之燁嗤道:“那我還說兄弟間要坦誠,你怎麼不聽呢?”

邵明曜沒搭理他,秦之燁啃完巧克力,晃著腳在三人的群裡打字。

【秦枝葉:魚肚白,給我跑個腿唄。】

【魚肚白:滾,彆打擾老子寫作業。】

【秦枝葉:你書包裡有個娃娃,幫我送你們班長。】

【魚肚白:滾,再往我包裡塞亂七八糟的,就打死你。】

【秦枝葉:有報酬的嘛,我家新出的巧克力,送你十板。】

【魚肚白:以為誰都像你,大老爺們愛吃甜食。】

【秦枝葉:求求你了。】

【魚肚白:滾。】

【秦枝葉:求,求,你,了。】

【魚肚白:……不是上個月剛和現任談上麼,叫王什麼弦?】

【秦枝葉:那是上上任,謝謝。】

【魚肚白:……你媽的。】

預備鈴響,秦之燁從桌上蹦下去,手伸進邵明曜書桌堂一撈,“拿你兩包堅果啊。”

“等等。”

邵明曜把人叫住,掰開他的手,從掌心裡揀走那根棒棒糖,“這個還我。”

秦之燁納悶,“你不是不吃甜食嗎,哪來的?給我得了。”

邵明曜沒搭理他,把糖揣進另一側口袋。

上課沒多久,群裡突然炸出一串感歎號。

【秦枝葉:才反應過來!!!那不是小高二賄賂的棒棒糖嗎??】

邵明曜已讀不回。

【秦枝葉:魚肚白,娃娃送到了嗎?】

【魚肚白:煩死了,不會自己送啊?】

【秦枝葉:這不怕前任發現嗎,她愛哭,白白淨淨的小臉,眼圈一紅,眼淚珠子啪嗒一掉,我就要投降啦。】

【魚肚白:……還描述上了,在這惡心你爹呢?】

邵明曜埋頭做題,時不時瞥一眼群,看到消息忽然有些分神。

白白淨淨的小臉,眼圈泛紅,眼淚珠子啪嗒啪嗒狂掉。

多年前某個午後的畫麵忽然在腦海中重新清晰。隻是那張白淨的小臉纏著繃帶,哭起來像隻悲傷的小木乃伊。

他差點忘了,林晃很能哭。

不知道是不是孤獨症的緣故,他哭起來格外凶,不出聲,也不抽抽搭搭,就在那裡靜靜地坐著,一垂眸,忽然被洶湧的淚淹沒,像黃河決了堤。

那年邵明曜坐在一旁用袖子擦他的淚,怎麼擦都擦不完,最後被悲傷感染,自己也跟著濕了濕眼眶。

邵明曜抬頭看向已經關燈走空的高二八班。

窗邊的課桌上還攤著那個本子,打從走廊上回去,林晃就一直走神,手在本上亂畫,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無非是多站了一會兒,不會真被刺激犯病了吧。

和小時候一樣嬌氣。

邵明曜重新低頭寫推理條件,沒寫幾句就放下筆,改翻到數學部分,代了兩個公式,又放下筆。

沒法讓自己專注的時候,他寧願不學。

手指在桌上點了點,終於還是撈起手機。

【sy:秦枝葉,方威在班級嗎?】

【秦枝葉:剛被包樂天叫走。】

【sy:明天下午我班體育課,讓他來找我一下。】

【秦枝葉:乾嘛,真打算繼任九中老大?彆吧,我不太想參加傻逼攻校大戰。】

邵明曜看完消息,把給俞白整理的學習資料塞進書包,打算多複印一份給秦之燁。

就算家裡有廠,也不能放任他的智商繼續被汙染。

“簽收之後才被汙染的,快遞小哥送達時拍照了,不是他們的責任。”店員聲音裡透著崩潰,“小老板,樣品還能用嗎?門口有沒有攝像頭?”

林晃麵前的快遞箱被小刀劃得稀爛,冰袋全化了,蛋糕摔成一坨坨糊狀物,箱子底下還灌滿沙土。

他拎起箱子往外走,“以後選到付,要求本人簽收。”

“真缺德!店裡都忙炸了,一批打樣多難做啊,彆讓姑奶奶知道是誰乾的!”

還能是誰,他的“同學”們而已。

林晃走到長坡底下,把東西丟進大垃圾箱,站在路燈下踩著自己的影子吹風。

風過迷了眼,他邊揉眼邊聽店員的牢騷,等她發泄完才開口:“新品晚幾天也不怕,店裡忙,你等有空時再重做吧。”

店員不禁感慨道:“您的情緒太穩定了。行吧,您都不急,那我也不急了。哦對了,那個……我這月工資好像多打了兩千……”

林晃有點兒困,打了哈欠才說:“這陣子辛苦了。還有,生日快樂。”

電話掛斷,他揉一把酸酸的眼睛,準備回家睡覺。

坡頂上,邵家院子剛好熄燈。

邵爺爺作息不固定,有時能等孫子一起吃頓宵夜,有時又早早睡下。他早睡時就把北灰放到院子裡,北灰哈哧哈哧地喘著氣,等不到主人絕不回屋。

不過現在高三才放學,它主人還要再加一節自習才回來呢。

林晃扭頭往羊腸巷裡看去,冷不丁地,又想起邵明曜打了鄭浩的那天。

那道乾淨的背影,和他、和這條巷子、和巷子儘頭的學校,都明明不該再產生交集。

那年他和小姑離開沒多久,邵明曜就被他爸接去北京了。邵明曜從小跟著爺爺長大,在北京沒個認識的人,就把他當成了樹洞。

林晃戳開手機,打著哈欠翻那些陳舊的短信。

【我爸找了六個老師,隻跟著我,所以不用轉學了。】

【英美二選一,還是英國吧,美國很無聊。】

【開始學alevel。】

【不上學沒法認識人,不過我也沒空。】

【之前說過麼,我有兩個朋友,秦之燁家裡開巧克力廠,俞白……我好像一直沒問過他家是乾什麼的。】

【有點想他們,還有我的狗。】

【學得要發瘋了,日程表塞得很滿。】

【有點喜歡這種感覺,超速,但在掌控中。】

【今天他倆中考,如果沒來北京,我也是今天。】

【秦之燁被區九中錄取了,罪有應得。】

【……俞白也去區九中了,白費我這些年的遠程輔導,真是越努力越好笑。】

……

林晃快速往下翻,一直翻到三個月前——最後幾條裡,邵明曜還在備戰alevel和gre考試,而後訊息戛然而止,他莫名其妙就回了h市,還進了“罪有應得”的學校。

林晃從不關心彆人,即便是對邵明曜,也無非多想半分鐘而已。

反正那家夥混得風生水起,還有精力擺布彆人。

還能招人煩。

他無聊地收起手機,又揉了揉眼,從兜裡摸出根棒棒糖。

其實棒棒糖買了倆,但給邵明曜時猶豫了一下,怕還哄不好,所以保守地先給一根。

這不就省下一根麼。

林晃鼓著腮幫子吮糖,裹在夏夜的悶熱空氣裡,慢吞吞地往家走。

第二天早上,林晃艱難地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對著鏡子茫然。

眼眶通紅泛腫,眼睛裡全是血絲,又刺又癢。

好半天才想起來,昨晚扔完快遞沒洗手。

陳亦司被吵醒時無比暴躁。

“問你姑啊,老子又不是你監護人!”

林晃說:“她會過度緊張。”

“操……臟東西蜇的,你拿水衝衝就完了,爺們彆那麼嬌氣。”

“哦。”

衝完倒確實舒服了點,但林晃剛走到門口,就被一陣風吹得瘋狂飆淚。

眯著眼摸到學校,還是去校醫室滴了眼藥水。

鈴響,邵明曜腳步一頓。

林晃從眼皮縫裡看著他倆的腳,“這回真不是故……”

邵明曜打斷他,“眼睛怎麼了?”

“……瞎了。”林晃說。

邵明曜皺眉,“什麼?”

林晃改口:“進臟東西了。”

“……”

邵明曜眉皺得更深,林晃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下文,索性繞開他回教室。

座位上一片狼藉,設計本被扯散了,天女散花似地撒了一地,一重重黑腳印疊在圖紙上。

九中的混子每天都在詮釋著什麼叫人傻無聊。

林晃蹲下撿起那些廢紙,攏成一大把,準備扔到外頭的大垃圾桶裡。

出了教室門才發現,邵明曜還沒走。

他很尊重地放緩腳步等他開口,可直到扔完垃圾,邵明曜也沒出聲。

看來不是找他的,那正好。

林晃僥幸地鬆了口氣,正要進屋,手卻突然被一握。

掌心裡多了一張紙巾。

他艱難地睜開眼,在酸澀中淚眼朦朦地瞅著邵明曜。

乾什麼?

邵明曜眸光微動,欲言又止。

好半天才開口:“堅強點吧。”

林晃:“……?”

眼睛發炎了要怎麼堅強。

邵明曜盯著他的眼睛,又低聲說:“不許掉眼淚。”

“?”

心魔好像又要被喚醒了。

腦子裡鑽出的第一個念頭是:林晃,你要控製。

但控製就他媽是邵明曜教的,故意的吧。

林晃吸氣。

“我忍不住。”

——但最後的語氣還是很差。

這個乖真是裝不了兩天。

他徹底擺爛,胡亂抹了一把還在酸痛泛淚的眼睛,扭頭就走。

“看不慣就彆湊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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