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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第17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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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明曜把麵端進屋就要走,林晃跟到屋門口,還是把人叫住了。

“等我吃完吧,把碗拿回去。”

邵明曜回頭瞟他一眼,“自己送回來。”

“不想去你家。”

“為什麼?”

林晃默了一會兒,把北灰想起來了。

“你家有狗。”

“……”

邵明曜打量了他一會兒,忽然問:“你家有工具箱麼?”

林晃不明所以,“要乾什麼?”

麵條是邵鬆柏手擀的,粗細不均,但很筋道,沒有十年掄皮帶的功力揉不出這麼好的麵。清水湯底加了豬油,攪和開,油花泛進麵裡,麵比牛肉還香。

林晃把臉埋進碗口撈麵吃,一身冷汗被熱汗取代,末了端起碗把湯也喝乾,隻剩一坨青菜。

院裡地動山搖,邵明曜和洗衣機打起來了。

林晃出門去看,洗衣機被大卸八塊,零件鋪了一地。

他憂心忡忡,“不會安不回去吧。”

邵明曜說:“壞了我賠。”

“它不是挺安靜的嗎?”

“它工作時安靜。”邵明曜冷道:“平時總有嗡聲,你聽不見?”

林晃搖頭,“平時我不在家。”

“晚上也有。”

林晃仔細回憶了一下,沒聽到過啊,“是吵到你了,還是吵到狗了?”

“吵到我爺了。”

林晃納悶,“爺爺歲數那麼大了,怎麼還沒耳背……”

邵明曜舉著扳手回頭,“你說什麼?”

“沒。”林晃果斷改口,蹲下陪在他旁邊,“我想起來了,這兩天失眠就是它吵的。修吧,使勁修。”

半夜三更,洗衣機被反反複複地拆裝,院裡的燈泡幸災樂禍地亮著。

邵明曜修完洗衣機進屋洗手,林晃還蹲在機器前,猶豫了一會兒,輕輕按了下開機鍵。

“邵明曜!”

“林晃。”

“洗衣機怎麼沒反應了?”

“青菜為什麼不吃!”

半分鐘後,林晃回屋重新端起碗,邵明曜拎著扳手又蹲到了洗衣機前。

青菜齁苦,林晃臉上的蝴蝶紋身都苦皺了,戴好口罩跑回院子裡問:“有甜的麼,杏桃排真沒了?”

邵明曜從兜裡摸出塊巧克力朝他一扔。

北灰吃不著的,最後還是進了林晃肚子。

秦之燁喜歡把自家巧克力塞滿好朋友們的衣兜,邵明曜給過林晃兩次,上次是88黑巧,這次是82黑巧。

林晃捏著糖紙,“你其實很少吃甜食吧。”

邵明曜擰螺絲的動作微頓,“吃啊,怎麼了?”

“吃什麼?”

邵明曜看他一眼,“杏桃排,從小就愛吃,你不是知道嗎?”

林晃定定地看著他,“邵明曜,其實杏桃排就是焦糖杏仁酥,是一種堅果排,和杏沒有關係。”

五年前,邵明曜第一次塞給他杏桃排,美其名曰代替下市的杏子時,就已經暴露了他根本沒吃過。

卻硬要說自己愛吃。

騙子。

邵明曜一愣,“從前給你的那些,也沒有杏子夾餡嗎?”

“沒有。”

邵明曜思忖道:“會不會有兩種流派?就像月餅分蘇式和廣式,杏桃排也……”

“不是。”林晃篤定地搖頭,“無論哪種流派,都和杏無關。”

不知這話讓邵明曜想起了什麼,他神色有些發怔,但轉瞬又皺眉道:“但你送的那些不是放了杏子醬嗎?”

他還真吃了啊。

林晃有些意外,解釋道:“因為我們店做的就是錯的,從幾年前就……”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說多了,住了口蹲下拾掇工具,果然,邵明曜追問道:“知道是錯的,為什麼不改?”

林晃裝死。

杏桃排是他管店後上架的,當年店員吐槽這玩意壓根不該出現在法甜店裡,而且要求的做法也不對,但他還是堅持上架了。

非要個解釋的話,大概隻是覺得既然有人堅信杏桃排該有杏,那就做這麼一款點心吧,不然等哪天那人真想嘗,到處找遍都找不到時,會很失落的。

邵明曜狐疑地看著他,“你不會就等著這一天,送我個錯的,等我吃不出來問題,再損我一頓吧?”

林晃立即點頭,“是,就是這樣。”

“果然啊,渾身上下全是壞心眼。”邵明曜冷哼一聲,“進屋來。”

林晃警惕,“乾什麼?”

“揍你一頓。”

屋裡燈光足,能看清傷。

掌心的傷口顯然又出過血,邵明曜看得皺眉,但沒多問,隻夾著藥棉蜻蜓點水似的輕輕沾傷口。

才擦了幾下,林晃就忽然把手縮了回去。

邵明曜抬眸,“躲什麼?”

“癢。”

“嬌氣。”邵明曜說,“伸回來。”

林晃表情有點煩,但最後還算乖,把手伸了回來。

邵明曜換一隻棉球,正要去沾傷口,卻見林晃垂著的眼睫在輕輕打顫。

他忽然有些按不下去。

片刻,他把棉球一丟,說道:“行了,自己包一下。”

邵明曜起身回家,走到院裡,餘光卻忽然在牆根下捕捉到一團白乎乎的東西,像個毛絨玩具,有點眼熟。

黑燈瞎火的看不清,他正要上前,一隻手忽然從身後繞過來,涼涼的,遮住了他的眼。

邵明曜一下子頓住腳。

林晃的掌心和秦之燁他們不一樣,太薄了,總讓他覺得脆弱,掙一下都不敢使勁。

他緩慢地轉過身,“做什麼?”

林晃鬆開手,“你昨天也這樣捂我眼睛了。”

“我那是叫你下車。”邵明曜解釋,“旁邊車開遠燈,我怕你一下子被強光晃瞎了。”

林晃“嗯”了聲,停頓片刻,看著他的眼睛輕聲說:“我媽也這樣捂過我眼睛,在很多年前。”

他的視線忽然遠了,像在放空,隔了好一會兒才又輕道:“你和她有很多巧合。”

邵明曜眸光微動。

“除了這個,還有什麼?”

林晃垂眸看向地麵,沒再應聲。

林守定死後,奶奶帶著林守定所有的錢搬去其他城市生活,娘倆靠著小姑的接濟勉強撐著。苦日子一直過到林晃11歲,因為主理人大賽,眠蝶終於回本盈利,莊心眠期盼著往後的日子會越來越好,卻沒想到隻盼來了一場酷烈的大火,將她的人生徹底吞沒。

其實被吞沒的,本該是林晃。

往外跑時,後廚的大烤箱發生了次級爆炸,金屬門被爆開,從林晃身後朝著他砸過去。林晃還沒來得及反應,眼前就忽然黑了,被拉進一個顫抖的懷裡。

莊心眠用自己柔軟的身體擋下了那恐怖的碰撞。她後背被砸得碎爛,卻依舊攏起掌心,輕輕地蒙住了兒子的眼。

像兩年前在停屍房外一樣——哪怕她的孩子就是個沒有情感的布娃娃,她也不希望他看到可怕的東西。

黑暗中,林晃用頭頂感知著媽媽告彆的吻,耳邊的聲音氣若遊絲,但依舊柔和,對他解釋著眠蝶名字的由來。

“蝴蝶休眠在冬季,但熬到春天就會蘇醒。晃晃,哪怕你的冬天比彆人漫長,你也一定能穿越寒冬,振翼起飛。這是媽媽的信仰。”

後來,他獨自縮在老院,溺在恐懼中尋不到生路,那時他想,如果他是冬眠的蝴蝶,那場火災就是漫長寒冬中一場可怕的颶風,把他吹得殘破不堪,他熬不過去了。

每一個陽光濃烈的午後,他坐在院子裡,都在想著死掉的可能。

某天邵明曜又來煩他,捧著一隻剔透的燒瓶,一隻蝴蝶落在瓶壁上,一動不動。

林晃被那個畫麵刺了一下,惡狠狠地開口說:“它死了。”

“沒死。”邵明曜把燒瓶捧近給他看,“這裡有幾個小孔,給它呼吸用的。”

林晃厭惡地挪開視線,“它不動了。”

邵明曜說:“藏冬而已,現在天暖了,它一直找機會出去呢。”

林晃覺得很煩,“它怕外麵的世界,最後還是會死在瓶子裡。”

“不會的。”邵明曜那天格外耐心,打開瓶塞,從底下的氣孔輕輕吹,一下接一下,吹了幾分鐘後,蝴蝶的翅膀忽然顫了顫,而後緩慢拍打。它在瓶中跌跌撞撞地繞,終於繞到瓶口,夾緊翅膀,艱難地往外擠。

身子出來一半時,剛好一陣風過,它乘勢撲騰出來,緩緩飛遠。

邵明曜很高興,一雙眸子亮得壓過了午後刺眼的陽光。

“看,它不怕嘛,外麵有什麼好怕的。”他抱著瓶子,一下一下地撞林晃的腳尖,像是自言自語,也像在對林晃說著——

“越是脆弱的生命,越要有勇氣啊。”

像一把錘子突然敲碎結縛在心上的殼,失去母親後本該有的悲傷終於灌了進來。

林晃猝然被洶湧的淚淹沒,一發不可收,無聲地哭了很久。

那是他唯一一次流淚,哭得邵明曜手足無措,拿袖子在他臉上胡亂擦,擦了半天,最後磕磕絆絆地和他道歉,解釋說自己隻是覺得他和那隻蝴蝶很像,才想把蝴蝶送給他的,沒想惹他哭。

人怎麼會和蝴蝶像呢。

但世界上確實有兩個人這樣說過。

一個生他養他,期待和嗬護他,而另一個和他素昧平生,還結了點理不清的怨。

淩晨四點,院子裡小燈泡的那點光亮越來越微茫。

邵明曜看著林晃發呆,等了很久也沒等到他開口,本來轉身要走了,目光一動,忽然又向院牆走去,從牆上摘下一隻蝴蝶。

“怎麼落這裡了。”

低歎似的一句把林晃叫回了神。

林晃看著那道挺拔利落的身影,明明已經分彆五年,邵明曜已和當年判若兩人,可他對他的熟悉感卻很神奇地沒有消散。

現實與記憶、過往和如今,他常覺得時間錯亂令人迷失,唯獨眼前這個人,好像長成了他漫長時光裡最清晰的一根錨。

“邵明曜。”林晃輕聲開口,“你還生氣嗎?”

邵明曜回頭瞥著他,“你覺得呢?”

“彆氣了,和好吧。”

邵明曜走回來,語氣依然很淡,“林晃,我有幾個問題,一直在等你的答案。”

“第一,這些年的短信,你到底有沒有看。

“第二,討厭我管你嗎?

“第三——”

他語氣一頓,看向老杏樹。

當年林晃打杏漏下了最大的一顆,那顆杏飽滿光亮,是他一個夏天都沒舍得摘的寶貝,他還曾為它能存活而感到僥幸。

可林晃不告而彆後,那顆杏也一起消失了。爺說,那小孩半夜拿走了,他看到了。

“第三——”邵明曜收回視線,凝視著林晃的眼,語氣依舊很淡,“為什麼不告而彆,還偷走我的杏?你明明知道我多在意它。”

“你什麼時候想清楚了,回答我了再說,所以現在不和好。”

邵明曜頓了頓,又說:“但這個可以先送你,失眠時就拿出來玩玩吧。”

他說著,把那隻蝴蝶輕輕放在了林晃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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