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祭拜(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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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以來,她可謂是最怪的“犯人”,有時會在院子裡做一些奇怪的動作,有時會把自己關在屋內搗鼓東西,每日早晨和半晚都會跑步,圍著院子十圈以上,會安靜地站在廊下,目光落在遠方,不是發呆,隻是單純的看,好像一片枯葉,一隻飛鳥,一個乞丐都是風景,都值得欣賞,偏偏這種目光又不帶任何情緒,像是隔著一層玻璃罩,冷靜又客觀。

在這些天裡,她對這裡的認知又更深了一層,比如這裡很像曆史上真實存在的唐朝,但又不完全一樣,長安也不是想象中的長安,平添了幾分風雲詭譎。

說得明白一點,這就是個仿照著唐朝造出來的世界,更危險,也更黑暗。

林依想得很簡單,她不想欠人人情,哪怕事出有因,冥翼也算是救了她,何況有些問題還得從他的身上找答案,怎麼樣也要等他的傷好個八九不離十再說,而且,她現在拿到的信息零零散散,不足以推出事情原委,不宜輕舉妄動,呆在小院恢複武功是最保險的辦法,兩相結合,她才那麼“聽話”。

當然,所謂“聽話”也是在林依理解範圍內的聽話。

“三吳。”她靠在柱子上,微微歪著頭。

小孩滿臉寫著“大清早叫我準沒好事”幾個大字,不情不願地挪過來,一雙邪氣的眼睛看著她,問:“怎麼了?”

林依忽然覺得,柴鑫那句“這孩子挺喜歡你的”莫不是對三吳有什麼誤解

她說:“明天中秋,我要出去走走。”

小孩警惕地抬起頭:“要出去趁今天,明天不行。”

意料之內,林依理解地點點頭,道:“那麻煩找兩條白麻,幾炷香來。”

“你要白麻乾嘛?”

又來了,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臭毛病。

她垂著目光,吐出兩字:“招鬼。”

小孩愣了兩秒,沒好氣的說:“東西我一會兒給你送來,至於出去,過兩天吧。”

林依也無所謂,反正怎麼樣都行——至少表麵上是這樣的。

三吳回到乞丐小院時,已近半晚,他用小車推著一堆東西來到屋外,除了林依要求的東西外,有些筆墨紙硯,幾條女孩子的襦裙,雖然布料粗糙,但勝在乾淨,還有可以擺一桌子的瓶瓶罐罐,幾卷紗布,好幾種常見的藥草,以及兩壺酒。

小孩糾結了半天,還是沒有給林依好臉色,把車重重頓在地上,匆匆忙忙解釋一句:“頭兒讓我買的。”然後便一臉麻木的要走,又因為林依的兩個字僵在原地,

他不笨,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後來想想就知道了,白麻和香還能用來乾嘛?除了祭拜沒有彆的解釋,至於那些瓶瓶罐罐,他想著這個人的愛好怎麼如此奇特?還專門讓頭兒傳信給他加上這兩樣東西。

三吳還真是猜對了一半——祭拜親人那部分。

父親,母親,還有爺爺都是在中秋這天走的,於情於理,她都要在這天祭拜他們,早成了一種習慣。

林依看著他,像看戲一樣的表情,眼裡盛了點星星點點的溫暖,嘴角微微上揚,她垂著眼皮,慎重而真誠的對三吳說:“謝謝。”

小孩的臉“騰”的紅了,這回真跑了,比兔子還快。

出息。

林依站在門邊,短促的笑了一聲,眼睛裡透著幾分無奈幾分好玩,但很快恢複成冷冰冰的模樣,轉身把東西一樣一樣搬進屋,正對上冥翼的目光,他大爺似的地坐在茅草上,叼著一根草,說:“丫頭笑起來彆有風采,多討人喜——”歡字還沒有說出口,他就眉頭一皺:“怎麼有股血味,丫頭你出去一趟怎麼還掛點彩了呢?傷到哪了?”

她確實偷偷出去了一趟,遇上了一點麻煩事,又因為山盟海誓的發作掛了點彩,不過也沒有多麼嚴重。

林依淡淡答道:“無妨。”

冥翼覺得隻怕是天塌下來了這人也是這副模樣這幅語氣,原本隻是隨口一問,聽到這種敷衍的答案後竟沉默下來,林依沒被嘲弄兩句有些詫異地看向他,剛好和他的目光對上,他吊兒郎當的笑著說:“怎麼,怪我太帥?冰渣子丫頭忍不住多看幾眼?”

“”

她長那麼大還真沒有見到過像冥翼這樣自戀的人。

林依選擇性的忽略他,等到把寫好的宣紙收拾好的時候已經黃昏了,在那些神神鬼鬼的傳說中,黃昏是陰門大開的時間,因為諧音“還魂”。

她係上了白色麻帶,頭發紮得整整齊齊,安靜的站在老樹下。

這是一場完整的祭禮。

每一回疊手,每一次躬身,每一處細節都做得一絲不苟,帶著最大的思念與敬意,為已故的親人祈福。

宣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在老樹前燒成灰,一些卷上梢頭,飛入天際,一些在地上翻騰兩下,不再動了。

彆人燒的是紙錢,而她隻燒自己寫給父母的平安信。

她記得那年自己十九歲,正讀著大二。

她接到父親的電話,得知他們這次的任務圓滿完成,剛好可以趕回來和她一起過個中秋,母親說:“十八歲成年禮那天我們沒有趕來,這次一起補上。”

那時候的她就已經“生人勿近”了,情緒很少外露,接到那個電話後,竟久違的鬆一口氣,笑了,還時不時轉到大門口,希望看見高跟鞋和黃綠軍衣,月也是這般明朗的。

她確實等來了黃綠軍衣,但那人不是她的父親,皮質軍靴踩在鵝卵石上,月光勾勒出冷酷的線條,他有鬆柏一般的凜冽氣質,瘦長的手指間夾著一張單子。

那天是2027年八月十五日,夜晚十點整,她收到了父母的死亡通知書,從此以後,中秋的月,再也沒有圓過。

當時她情緒激動,爺爺沒有辦法隻好打暈她,昏迷之前那個年輕的軍人就站在旁邊,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好像非常難過,血味從大衣中溢出來,似乎受了很重的傷

種種回憶並不清晰,明明沒過多久,卻恍然如夢。

明月掛枝頭,枯木不逢春。

沒有人知道人死後會歸於何處,但她依然堅信,這樣莊重的祭拜是為了紀念,隻要有人還記得他們,他們就永遠存在著,在世間的某一處,默默的護著她。

“幫我加一炷香,謝了。”冥翼斜坐在那幾個箱子上,目光落在窗外某一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另一條白麻躺在小木桌上,觸手可及。

高寧頭七的那天,冥翼燒得不省人事,以至於什麼都沒有做,他似乎在迷迷糊糊中說了些什麼,所以那個人一直記著,幫他留了這麼個東西,稍稍彌補了一點遺憾。

很久很久以後有人問過他,在那種情況下,為什麼會第一時間躲在乞丐小院內,把命交給隻有一麵之交的姑娘身上?畢竟在不夜城,他的朋友可不在少數。

冥翼想了一陣,答非所問:“她心軟。”

想殺她的狸貓也好,來曆不明的冥翼也罷,亦或是話癆三吳,哪怕隻是個陌生人,她都不忍看見對方痛苦難受,尤其把生死看得比天大,在這命為草賤的不夜城實在是特彆——還能活著。

他並不讚成這種性格,在這個世界,太過善良本身就是錯的。

他又破天荒的覺得自己不要臉,仗著人家的善良混吃混喝混藥混掩護,一副大爺模樣,簡直欺負人家小丫頭

當然,一向“豁達”的冥翼對這種念頭想想就過,轉個背就忘,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繼續在林依麵前耍無賴。

林依聽見他的要求後,動作頓了頓,什麼也沒有問,垂著眸子拿起一炷香。

三吳送來的不是什麼好酒,不過勉強入口,冥翼係上林依留著的白麻,灌了大半,仰頭低聲笑著,這時候如果仔細看他,會發現他眼底已經紅了一圈,水汽凝結成淚珠,落在酒裡蕩起一層漣漪,又被他和著喝了下去。

這是他十幾年來頭一次哭,不過似乎並沒有人看見,也算是保全了他金貴的麵子。

窗外,那輪月亮明晃晃的掛在墨藍色的天空中,月輝灑下,勾勒出老樹的黑色剪影,樹下火光搖曳,香煙嫋嫋,微風拂過,卷起片片思念,恰似故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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