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孔璋舉薦了張昭與張紘二人,那此二人便由卿為孤征辟。”
對於張昭和張紘的蹤跡他是全然不知的,隻知道這兩位屢次拒絕了包括三公、地方刺史的征辟,後來因為戰亂又躲去了江東。
聽完陳琳的介紹,這二人他也是真的看上了。
不光是其人本身的才乾,更是因為他們的文化立場。
張昭師從古文學派士人學習《左氏春秋》,而張紘先學今文學派《京氏易》、《歐陽尚書》和《韓詩》,又學古文學派的《禮記》和《左氏春秋》,倒是頗有幾分鄭玄的影子。
為了君權,劉辯自然是推崇古文經學的,因此也會更加對古文學派的士人感興趣。
隻是不知道這兩人在曆史上屢次拒絕征辟是看不上征辟他們的舉主,還是按照套路拿拒絕征辟當養料來養望。
後漢士人特彆愛養望,為長輩服喪,為舉主服喪,為老上司服喪,為州郡長官服喪,反正隻要是能和士人本身扯上半點關係的名人他就能替他服喪,換取美名。
拒絕征辟也是同理,甚至以拒絕征辟為榮,用拒絕的行為來襯托他們不慕富貴、無懼權貴的“清名”。
劉辯不知道張昭和張紘有沒有這臭毛病,他也可以為二人的名望添上一把火,就像他對待初次征辟的眾人一般,但如果這兩人敢拿拒絕他這個帝國太子的征辟來養望,他也不介意辣手摧賢。
“還有人欲為孤舉賢否,若是當真有才,孤同樣不吝賞賜。”劉辯環顧四周,眾人心中的忌憚他心知肚明,所以厚賞陳琳不僅是為他的忠直而讚許,也是在鼓勵其他人踴躍舉薦。
“有孔璋珠玉在前,那昱也鬥膽忝為太子舉薦一名東郡鄉黨。”輕撫著長髯,程昱起身道。
“仲德試言之。”
程昱俯身行禮,緩緩道:“昱薦東郡人陳宮!”
“陳宮,字公台,東郡東武陽人,此人不好經學,然腹有謀略,通曉兵法,殿下可辟之。”
隻是,劉辯並沒有說些什麼,而是摩挲著拇指和食指。
陳宮,是個在演義和正史中評價幾乎是兩極分化的人物。
演義中的陳宮未逢明主,剛烈忠直。
正史中的陳宮,比三姓家奴還三姓家奴。
曹操重用他,他說服張邈叛亂迎接呂布,呂布信任他,他說服郝萌叛亂圍殺呂布。
若非高順、曹性忠勇,呂布說不準也死在叛亂之中。
因為自己不願降曹,怒而引弓射向勸降的曹操破壞呂布最後的投降機會。
如此小人,也難怪張遼、高順以及一眾呂布舊部都與陳宮不睦,也正是因此呂才不敢率兵出城和城池成犄角之勢。
誰敢將身家性命賭在一個有過多次背叛前科還背叛過自己的小人身上呢?
嗬!
劉辯忽然輕笑了一聲,堂下眾人也不知太子是何意。
劉辯也不是在笑旁人,而是他在笑自己,笑自己還是未能擺脫曾經那份所謂的是非觀。
人生哪有對錯,隻有選擇罷了。
即便是大奸大惡之人,也有大奸大惡之人的用法,隻看如何用罷了。
瞧,就連張讓也能當一柄對付士人的利刃不是嗎?
“既是仲德所薦,必有過人之處。”
隨後,一眾人等見陳琳和程昱接連舉薦鄉黨也沒有被劉辯怪罪,也紛紛舉薦起了各自的鄉黨和友人。
卻見許褚也扭扭捏捏地站了出來,劉辯見許褚如此作態,反而生出好奇心來。
“仲康堂堂七尺男兒,何故作此女兒態?”
對於許褚,劉辯是真的喜愛不已。
一個忠心的保鏢,還能在關鍵時候充當嘴替為主君分憂,平日裡又安分守己,這樣的人誰不喜愛呢?
上回長秋宮外,所謂的領十軍棍,也不過是做做樣子。
且不說負責行刑的是許褚的下屬,他暗示陳琳出去盯著,也是免得有愣頭青犯軸真動手。
“殿下,臣……臣想向殿下求個恩典。”
劉辯愈發好奇了,許褚竟然向他求恩典?
“家兄許定,素有勇武。弟先兄舉,臣恐為人笑柄,故臣想求個恩典,讓他來雒陽看看能否有幫得上殿下的地方,好為殿下效犬馬之勞。”
儘管許褚的話語中有著些許的小毛病,但顯然許褚說出這樣一番話前也是請教過他人的。
而且這算恩典嗎?
就給許定賞個官而言也確實能算是恩典,可許褚隻娶了個小妾沒有正妻,與其他將妻兒或是父母也安置在雒陽的同僚不同,故而讓許定來雒陽,與其說是求恩典,不如說是在表忠心。
譙縣許氏一門兩嫡子全都在太子門下效力了,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這就是許褚的態度,更是譙縣許氏的態度。
儘管劉辯由於對曆史的了解,對許褚的忠心從未有過任何懷疑,但許褚的這番態度卻讓他十分受用。
“孤聞譙縣許氏善武者甚多,既是仲康求恩典,那孤索性就賜你個恩典,許你譙縣許氏子弟五十人入太子府衛率之中,另賜汝父母襄邑錦各十匹,感念他二人為孤養育出如此忠勇的虎將軍。”
典韋瞥了許褚一眼,不由在心中暗罵,這個濃眉大眼的家夥竟然如此懂得討好太子。
而後劉備舉薦了有刎頸之交的友人,冀州安平國人牽招牽子經。
前些時日劉備與關張二人休沐,三人一同在雒陽集市閒逛,偶遇牽招,這才得知牽招正從學於同鄉名士樂隱,樂隱又與何苗交好,於是受何苗之邀來雒陽,如今牽招正隨樂隱居於何苗的奉車都尉府上。
呂布也同樣舉薦了一名五原郡鄉黨,名為李肅,另有昔日於並州任騎屯長舊部數人名曰宋憲、侯成、成廉等數人。
劉辯對這些舉薦自無不允,牽招之名他也曾聽聞過,也是一員能文能武的名將,至於李肅、宋憲等人,麻雀雖小也是塊肉,但他真正關注的一直是鐘繇的舉動。
潁川四姓,陳、鐘、荀、韓,他不信鐘繇這位潁川鐘氏的嫡脈居然沒有一位潁川鄉黨。
被太子注視良久,鐘繇自然也是坐立不安,歎了口氣後無奈起身。
他必須做出解釋了,上一次與太子在士兵待遇上的分歧,即便太子不會記在心裡,難免也會影響太子對他的評價,若是這一次讓太子心生誤會,那他的仕途可就要斷了。
“殿下,臣亦想為殿下舉賢,奈何……”鐘繇猶猶豫豫,還是將實話說了出來,“潁川名士之中,不少人曾受黨錮牽連,多隱居家中。”
劉辯恍然大悟,他明白了鐘繇話裡暗含的意思。
太子啊,你家皇帝老子之前的黨錮之禍把潁川士人搞得可慘了,人家心裡多少也有點不滿,且不說黨錮尚未解除,即便解除了也還要消弭與潁川士人的矛盾。
劉辯也歎了口氣,黨錮之禍中受牽連最廣,被宦官報複力度最深的,便是汝潁名士。
汝南袁氏的袁隗雖不知與張讓、趙忠等人達成了什麼樣的條件成功和解的,但宦官集團在注意到公開救助黨人的袁紹後,隻是讓趙忠再度發出警告“袁本初坐作聲價,好養死士,不知此兒終欲何作”,並沒有對汝南袁氏再度下手,而袁隗也最終狠狠訓斥了袁紹。
潁川荀氏的荀爽險些被宦官集團弄死,不得不連夜向宦官集團求和,讓荀彧的父親荀緄逼著荀彧娶了汝南名士傅公明死也不願娶的中常侍唐衡之女,讓荀彧成為了宦官集團的一份子,來為潁川荀氏避禍。
潁川陳氏的陳寔也不得不妥協,“時中常侍張讓權傾天下,讓父死,歸葬潁川,雖一郡畢至,而名士無往者,讓甚恥之,寔乃獨吊焉”,儘管手段不同,但都是豁出臉麵來向宦官求和,換來了“及後複誅黨人,讓感寔,故多所全宥”的回報。
就連鐘繇的父親鐘迪也同樣受到了牽連,隻不過這位生性豁達,索性就此躺平,每日在家讀書,閒時遊曆山水做做詩詞歌賦迷戀上了隱士生活。
唉,如此看來若要消弭潁川士人對朝堂的不滿,可不是處置了幾個中常侍就能解決的事情。
他得請場外援助了。
不過他對士人的態度不會變,你受黨錮牽連,孤可以補償你,甚至可以哄著你,你入仕不入仕也是你的自由,孤可以成全你的名聲三顧其家求賢,但你如果敢拿孤來邀名養望,孤也不介意幫你數數三族的人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