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秋宮外,劉辯坐著太子車駕從永安宮駛來。
太子洗馬陳琳先一步策馬來到長秋宮門前為劉辯通傳,防止有人不開眼攔下劉辯的車駕。
太子洗馬一職,名義上說是為太子在前導威儀,實質上更類似於謁者,還附帶侍中的問策職責。
當然了,以如今劉辯在皇宮中的威勢和權力,又怎會有人敢攔他的車駕呢?
不多時陳琳便回到了太子車駕的隊伍中,與掀開車簾的劉辯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劉辯了然,放下了車簾,車駕緩緩駛過長秋宮門,經過俯身行禮的宮門司馬身旁。
陳琳這個太子洗馬還有一個職責,那就是作為他的斥候為他探路。若是宮中設伏,那他就要第一時間提醒劉辯,二人也約定過一些手勢和暗語。
無奈,宮中這些設伏的把戲在後漢用得太多了,幾位外戚大將軍都是死於此。
即便大長秋趙忠是他的人,但小心駛得萬年船。
他不想步了那些人的後塵,也不想像後世易溶於水的明朝皇帝那樣,所以必須加強警惕心。
同時,劉辯給各宮的內侍、宮女的福利也不可謂不厚。
包括少府那邊,隻要彆做得過火,劉辯也對他們的貪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從前看曆史,劉辯隻覺得古代的封建帝王何其愚蠢,連一個雞蛋都能被負責買辦的官員貪汙那麼多錢,可如今當了監國太子,卻也明白了背後的門道。
作為一名下屬,你月薪兩千沒五險一金,還得拋下尊嚴,那你肯定恨不得老板趕緊出門被車撞死。可如果你月薪幾十萬,那你絕對給他立個長生牌位天天祈禱他長命百歲,誰想害他就是斷自己的財路!
內侍、宮女是如此,少府也是如此。
否則為何曆史上的郭勝和潘隱二人會去給何進透露消息幫他躲過了第一次宦官伏殺?
真就是一句“有舊交”或是鄉黨之情能夠讓他們冒著背叛階級如此大的風險去搭救何進?
行至長秋宮中,下了馬車,劉辯剛入殿便瞧見一名頭戴二梁進賢冠,下襯介幘的中年人與何皇後相談甚歡,笑聲不斷。
“太子殿下至!”
陳琳在劉辯踏入殿門前一刻便出聲為劉辯的到來唱聲,卻不見那中年人起身相迎,不由麵色一冷。
劉辯向陳琳暗暗搖頭,心中雖惱,卻沒有立即發作。
“我兒來了。”
何皇後笑意盈盈地起身,還不等劉辯行禮便已經近了身。
“兒拜見母後。”
劉辯連忙行禮問安,何皇後寵愛他,但他不能失了為人子之禮。
恃寵而驕,時日久了即便是母子之間也是會出現嫌隙的。
“今日又沒有外人,辯兒何需在意這虛禮。”
何皇後言語上似乎不喜劉辯的虛禮,但目光卻是瞥向身後的中年人,柳眉微挑,朱唇也彎起一抹俏麗的弧度,好像在說你瞧瞧我的兒子多孝順,哪怕當了監國太子依舊對我這個母親畢恭畢敬。
“辯兒,來見過你大舅父。”何皇後拉著劉辯的手,為他介紹起了這名身穿文官袍服的中年人,“他如今兼著河南尹、將作大匠和侍中的職位,以後啊你大舅父定然會好好輔佐你當穩這個太子,你們甥舅倆可一定要團結一心。”
劉辯沒有說話,而是偏過頭看向了何進。
如今的何進儘管是一身文官袍服,但體態雄壯魁梧,畢竟是出身屠戶之家,從小食肉無數,這體魄也非常人能及。
隻是何遂高,孤在等你向我這位太子行禮,你在等什麼?
母後都主動上前相迎,你坐在那裡想乾什麼?
而且孤站著,你還敢坐著,怎麼,等著孤向你行禮不成?
劉辯雙目微眯,第一次見麵他就對這位大舅父的印象非常不好。
然而劉辯沒有說什麼,可他身後的許褚是無法容忍何進如此失禮,怒目圓睜瞪向何進,斷喝道:“匹夫,安敢不向太子見禮耶!”
許褚聲若驚雷,將何皇後嚇得花容失色,自幼習武弓馬嫻熟的何進也在這一聲斷喝之下有些失神。
“放肆,許仲康安敢如此無禮,都嚇到孤的母後了!”
劉辯狠狠瞪了許褚一眼,出言叱責,卻也隻是說許褚錯在不該嚇到何皇後,而後安撫起了自家母後。
不過何皇後雖然有些惱怒許褚如此舉動,但眼中卻更多還是欣賞。
一個忠心且悍勇的護衛對於劉辯的人身安全實在是太重要了,此人虎背熊腰定然是一員猛將,眼中也隻有太子沒有旁人,如此忠勇之人她反倒是不舍得斥責。
但也就是許褚是劉辯的太子衛率了,若換作旁人的護衛,哪怕是她自己或者何進的護衛,她也會讓人將這無禮之人拖出去杖殺,可誰讓這是保護他兒子的護衛呢?
“皇後恕罪,是臣失禮。”許褚認認真真地向何皇後行了一禮,語氣真誠,但緊接著話鋒一轉再次瞪向何進,神色凶戾,“臣接受太子的訓斥,也願意領罰,但臣還是要說!”
“太子是君,何河南是臣,太子與何河南是甥舅更是君臣,臣安敢不向君行禮!”
“主憂臣辱,主辱……則臣死!”
許褚按著腰間佩劍看向何進,突然向前走了兩步,大有拔劍欲斬,讓何進明白何謂“匹夫一怒血濺五步”的架勢。
劉辯心中大喜,許仲康這家夥難怪能被曹操如此信任,曆經曹操、曹丕和曹叡三代而榮寵不衰,始終擔任武衛將軍執掌宮中宿衛。
光是忠心可無法深受曹魏三代君王信任和榮寵的。
看似是個無知莽夫,實際上的許褚心眼子可未必比那些文人儒士少,直接充當嘴替說出了他不方便說的話。
而且那一句“主憂臣辱,主辱則臣死”也堵死了何皇後和何進的發難機會,哪怕再不滿也得認同許褚是忠心太子才如此無狀。
事做了,還能不留人話柄,這許仲康著實是個妙人!
不過劉辯心中雖對許褚的言行大加讚賞,麵上卻不能表露出來。
“放肆!此處安有你一個小小的太子衛率開口的資格!給孤滾出去領十軍棍!”
“滾!”
劉辯“大怒”,怒斥許褚將他趕了出去,同時對著陳琳暗暗比了個手勢。
陳琳會意,跟著“憤憤不平”的許褚走了出去。
何皇後身旁的劉辯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仿佛怒氣猶未儘似的,猛地回頭看向何進道:“大舅父勿怪,此人不喜讀書不識禮數,若非看在此人有幾分勇武的份上……”
“孤已經懲處了他,大舅父可莫要因為一個小小衛率和孤計較啊。”
“這莽夫,縱然不喜讀書也當知,即便是黔首家中,外甥也當主動向舅父主動行禮,居然離間我甥舅之情,當真愚蠢!”
剛開始,何進被許褚如此當眾怒吼是十分憤怒的,又見劉辯如此果斷地懲處下屬,還對他如此解釋,也覺得這個外甥是明事理辨親疏的。
可說著說著,總覺得劉辯話裡有話。
而何皇後卻是早就聽明白了,能在後宮中角逐成為皇後的女人,她隻是不想和自家人在一起的時候耍心計,而不是沒有心計。
自家兒子說的哪裡是那個名叫許褚的太子衛率,分明是在點何進啊。
不喜讀書,有幾分武力才被任用,這不都是何進的特點嗎?
至於最後那句,什麼叫即便是黔首家中,黔首家中情形又如何能與皇家相提並論?
雖然那個許仲康舉止冒失無狀,但說得話卻不無道理。
太子是君,你是臣,你個臣子不主動拜見太子是什麼道理?
慢慢的,何進也逐漸回過味來了,麵色難看地看了劉辯一眼,隨後緩緩行禮道:“臣何進拜見太子。”
“誒!”劉辯連忙扶著何進,仿佛是在阻止何進繼續行禮,但手中卻沒有發半分力來阻止何進的動作,“大舅父莫要如此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