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穀清臣攻來的時機實在是過於巧妙了,以至於作為當事人之一的石敦重都有種完顏阿骨打顯靈的感覺。
當是時,李火兒率領第一陣脫離戰鬥,從那七百餘金軍精銳的兩翼繞過,試圖直接攻入火藥營。
魏勝率領的第二陣恰巧接上,與金軍精銳正式開始交戰。
而第三陣,也就是魚元所率領的七百餘甲士,則是剛剛轉變陣型,甲士以隊為單位展開,向著四麵八方攻去,以清掃忠義軍的後路。
夾穀清臣剛好在魚元身側兵馬最少的時候殺到,僅僅是不計生死的一衝,就讓魚元親衛百餘甲士遭到重大打擊,統製官魚元生死不知,大旗被奪。
第三陣散開清掃周邊甲士紛紛回援,並且迅速與金軍展開了混戰。
雖然忠義軍甲士依舊能憑借良好的軍紀各自配合作戰,但由於失去了魚元這個指揮中心,卻終究發生了些許混亂與遲滯。
魏勝回望著後路被斷絕的一幕,臉色卻沒有一丁點變化,隻是放下麵甲:“不要管,繼續前壓!”
魏勝的親衛外加布置在兩翼的五百餘輕卒原本見到後方大亂,皆是有些驚慌,可見到魏勝大纛前移,還是按照平日訓練的模樣,列陣向前。
鎮守在此地的行軍猛安大驚大喜複又大驚,卻隻能咬牙頂上。
“將軍,咱們這麼打實在是太吃虧了!”有行軍謀克驅馬奔來,大聲說道:“咱們都是甲騎,正當憑借戰馬之利,如何就要與山東賊陣戰!”
行軍猛安乃是知道一些內情的,立即嗬斥:“莫要扯淡,堅守此地不動,這就是軍令!既是我給你的軍令,也是上麵的貴人給我的軍令!”
那名出言的行軍謀克卻依舊不甘心:“將軍,既然不能撤退,那讓俺來帶著本部甲騎,去襲擾一番如何?以尋常騎矛刀槍對長刀甲士,實在是太吃虧了。這般打下去,即便都能戰勝,我軍好兒郎又得傷亡多少?”
行軍猛安眼角一抽,看向戰陣最前方。
他知道自家部下的言語乃是實打實的大實話,因為在他的視野中,自家甲士正在長刀甲士的狂飆突進之下,猶如韭菜一般齊刷刷的倒下,接戰不過一刻,就有兩個謀克承受不住傷亡,向後潰散。
即便這位行軍猛安知道,長刀甲士乃是標準的見麵三板斧,隻要能再堅持片刻,甚至不用過多殺傷,長刀甲士就會因為疲憊而無能起來,但是在這期間,又要死多少人?
這種重型兵刃所砍出來的傷口,在這種天氣中,真的就跟直接死了沒多少區彆。
“好,你就帶著自家謀克,從側翼繞過去,看看能不能突一下山東賊側後。但你給我記住,山東賊不是好相與的,非是他們陣型散亂,否則不能砸陣!”
行軍謀克立即應諾,隨即翻身上馬,帶著近百甲騎從戰場的右翼繞行。
然而剛剛與那麵李字大旗擦肩而過,這名十分機敏的行軍謀克卻又感覺有些不對頭。
正前方迎上來的人數與激起的煙塵明顯不太相符。
正當行軍謀克猶疑之際,隻見百餘步外的數十人同時翻身上馬,並且打出了一麵曹字小旗。
“金賊!遇到你曹爺爺算你運道!”曹大車拎著硬弓,哈哈大笑出聲:“飛虎軍!殺賊!”
五十飛虎軍甲騎早就憋得難受了,聞言近乎是一種歡呼雀躍的姿態向金軍衝去。
兩邊想要繞行的兵馬就這般在側翼當先開始了亂戰。
魏勝看著這一幕,雖然與意料中的不同,卻終究是調動了一部分金軍。隨即,他向前抬手一指:“這個方向,隨我衝!”
隨後,魏勝率領二十餘親衛甲騎猛然衝出。
金軍本來就隻有八個謀克,分派出一個謀克之後,陣型混亂與漏洞幾乎是自然而然的。
魏勝此時帶著自己大纛,沿著金軍這處陣型缺口殺了進去。
最先反應過來的還是臨陣指揮的行軍猛安,他立即意識到,若是真的讓忠義軍沿著這處缺口分割陣型,那自己麾下這支精銳就會直接潰散。
也因此,這名行軍猛安幾乎在第一時間做出了最正確,也是最理所當然的決定。
同樣率領親衛頂上去!
而且魏勝的輕兵突進還是讓他看到一絲機會的,理論上隻要在這裡將那麵魏字大纛砍了,莫說如今的戰事,就連此戰都能作個了結了!
然而這名行軍猛安剛剛移動位置,就被魏勝看了個清楚明白。而魏勝也隻是微微調轉馬首,似乎並未所覺,而在那名行軍猛安進一步靠近之後,魏勝立即一勒馬韁繩,迎麵撞了過去。
那名行軍猛安根本沒有反應過來,然而戰馬相向奔馳何等急速,也隻是電光火石之間,兩人就已經相距不過五步。
“啊!!!”那名以悍勇聞名於軍中的行軍猛安並沒有退縮,大聲怒吼著將長矛刺出。
魏勝隻是微微抬起長刀,就連長髯都沒有起伏,用刀背輕而易舉的將刺來長矛格擋開來,長刀順勢高高揚起。
“開!”魏勝丹鳳眼睜大到了極致,雙馬一錯間,奮力將長刀劈下。
長刀斬在那名行軍猛安的脖頸下方,此處雖然有頓項、披膊,內襯鎖子甲三層保護,沒有被鋒銳長刀直接砍透,但他卻還是被這勢大力沉的一擊砸的筋斷骨折,其人一聲不吭,直接跌落下馬。
魏勝一擊得手之後,戰馬速度不停,長刀輪轉如飛,四麵砍殺不停,劈波斬浪一般殺到了金軍旗手身前,隻輕輕一刀,就將連人帶旗砍倒於地。
金軍頓時悚然而驚。
而金軍第一時間產生混亂的原因卻不是由於潰散,而是有人想要來援助自家猛安,這種行為在平日裡是值得讚賞的,然而在此時卻成為大軍混亂的根源。
有人想要進,有人想要守,金軍自己將陣型拆分開來,忠義軍順勢壓上,將這金軍北大營最後能組織起來的數百精銳徹底擊潰。
與此同時,李火兒也率領三百餘兵馬繞過混亂的戰團,摸到了火藥營側邊。
營中自然是有一些金軍,卻也不是太多,隻有區區二百金軍罷了。
聽著越來越近的喊殺聲,火藥營中的金軍也不淡定起來。
“快!上套索!”
“張二,點火把,向裡麵扔,有什麼燒什麼!快!”
李火兒手持弓箭,大聲下令,隨後一箭將一名從圍牆頂上探頭探腦的金軍射翻在地。
忠義軍士卒迅速拿出隨身攜帶的引火物,點燃火把之後,有人試圖將木欄引燃,有人則乾脆扯開周圍營帳,點燃營帳後,用長槍挑了進去。
金軍自然曉得利害,在四麵皆有投火情況下,相對狹小的營地中根本沒有輾轉騰挪的空間。
“入他娘!”
“山東賊好狠毒!”
“滅火!水!沙子!”
“不夠了!都不夠了!把火把撿起來,扔出去!”
金軍軍官看著不斷飛入的火把等雜物,心中空白一片之餘,立即下令:“把筒子從邊沿都推出來,向中央集中!”
金國在經曆了一係列實驗後,也發現了密封性的重要性,而為了保證戰場上行動的便捷性,所以乃是一個個小半人高的木桶裝的火藥,並封鎖嚴實,引出撚線,關鍵時刻一名騎士馱一個桶,就可以快速機動。
“頭,不成啊,已經燒起來了。”
金軍軍官聞言簡直如墜冰中,在炎炎夏日之中隻覺得渾身冰涼一片,他連忙踹開身前擋路之人,快步向著一處窩棚處跑去。
待到靠近之後,他才猛然發現,彼處有兩個火把掉落在了窩棚的角落中,並且已經有些陰燃蔓延開來。
不過好在也隻有兩個火藥桶有些焦黑,並且有微微呲呲聲響起。
但壞消息在於,這處堆積了將近二百個火藥桶,殉爆起來就如同老房子著火一般,沒得救。
“阿裡本,你為統帥!”金軍軍官大聲吼了一聲,隨後心下發狠,直接上前,將那引燃的兩桶火藥夾在兩條臂膀之下,大聲吼道:“開門!”
金軍士卒驚慌交加,卻還是執行了命令,踹開小寨門栓,拉開營寨大門。
金軍軍官夾著兩個已經明顯已經被引燃的火藥桶,向著大門之外明顯驚愕的忠義軍狂奔而去。
“啊!!!山東賊!!!你們想要火藥,現在俺就給你們!”
說著,金軍軍官將右手火藥桶奮力推出。
火藥桶在天空中劃出一條弧線,落到地上後又向前滾了十餘步後,轟然炸響。
金軍軍官的大笑聲還沒有止住,手中的另一個火藥桶就炸裂開來,其人整個都被裹入到火團之中。
爆炸聲音以音速由近及遠傳播開來。
忠義軍與金軍之間的纏鬥隻是停滯了片刻,隨後就繼續以一種更加猛烈的姿態展開了廝殺。
紇石烈良弼放下茶盞,望著那麵時隱時現的魏字大纛悠悠歎氣,卻仿佛對此番結果早有預料一般,麵上無悲無喜,隻是攏手繼續望天。
而東西兩營中,已經聚集起一部分兵馬的金軍將領再也無法忍耐,也顧不得有沒有軍令,紛紛向北大營支援而去。
在城中已經焦急得不成樣子的陸遊終於如負重釋般大聲下令:“開城門!快開城門支援!”
軍令被層層下達,很快,忠義大軍最後一千六百餘生力軍由尉遲明月帶領,在城北列陣,準備接應城外的忠義大軍。
而在爆炸的中心位置,伏在地上的李火兒試圖起身,卻因為右腿失去知覺而栽倒在地,他低頭看去,卻見右腿已經血肉模糊一片。
李火兒自然知道是這個結果,事實上,當那第一個火藥桶滾到身前,爆炸的那一瞬,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完好無損。此時還能清醒過來,已經算是邀天之幸了。
李火兒強行起身,用一隻腳蹦了兩下,向著金軍大門敞開的火藥營前進了兩步,卻又身體失衡,栽倒在地,再次起身之後,順勢撿起一根掉在地上的火把。
他又踉蹌走了兩步,終於抵達一處戰馬側邊。
這似乎是金軍的戰馬,卻因為剛剛爆炸聲受驚,慌亂逃跑到了這裡。
李火兒抓著馬鞍,想要翻身上馬,然而一用力隻覺得全身無處不痛,使不上任何力氣,到最後也隻能作罷。他隨即右手拉著馬尾巴,左手高舉火把,狠狠捅在了馬屁股上。
戰馬再次吃痛受驚,向著金軍火藥營中狂奔而去。
李火兒咬牙抓著馬尾巴,很快就如同被拖行一般,衝入了火藥營的最中央,並被戰馬甩飛到了營寨最中央由火藥桶堆成的小山中。
看著營中金軍恐懼驚慌的眼神,李火兒嗬嗬笑出聲來。
他隻是將手中火把隨手拋在一旁的木桶上,在火藥撚燃燒所產生的硝煙味道中,用帶血的手從懷中掏出一把薄荷乾葉,塞進嘴裡,美美咀嚼起來,享受著自北伐以來難得的清閒時光。
“轟!”
“轟!”
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響徹天際。
北伐軍資曆大將,忠義大軍前軍統製官李火兒戰死,時年四十二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