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勝是何人?
乃是自紹興議和苟安的二十年後,首倡北伐之人。
乃是自嶽飛之後,北伐成果最著者。
更是忠義軍的創建者,山東義軍的奠基人。
是北地所有義軍名義上的領導者與精神領袖。
雖然此時劉淮憑借戰功,已經逐漸取代了魏勝軍政首領的位置,然而誰又能小覷魏勝呢?
你張口就想要將這等人物架空,是不是有些過於猖狂了?
然而何伯求何三爺也不是一般人。
不說其人早早成為劉淮的心腹私人,就說他可是在沂州當土豪的時候就跟魏勝熟識,兩人的交情足有十幾年。
說句難聽的,兩邊互相以‘何三郎’‘魏大刀’等私人相稱的時候,帳中諸人還不知道在哪呢。
“何長史此言差矣。”
首先出言反駁的,並不是以前的忠義軍舊人,也不是臉色依舊青白不定的陸遊,而是一直沉默坐在角落的陳亮。
這位宋國有名的大憤青在地方州郡轉了一圈,主持了一季春耕與秋收,立下些許功勞之後,幾乎迫不及待的向劉淮申請,加入了軍中。
他先是在天平軍中充當參謀軍事,後來繼續積功,來到了漢軍總參謀部,繼續當參謀軍事,在何伯求手下效命,分管一些後勤事務。
陳亮此時出言反駁,就相當於跟頂頭上司頂著乾,日後很有可能要被穿小鞋的。
當然了,如果他在意這些,他也就不是在曆史上那個被一貶再貶的陳同甫了。
再說了,陳亮此時也是二十出頭,不氣盛叫什麼年輕人?
陳亮憤然起身:“且不說架空元帥的荒悖之言,如今我山東與大宋乃是一榮俱榮,一辱俱辱的關係。若是放任大宋北伐失敗,那麼咱們就得獨自麵對兩個金國夾擊,豈不是要誤了大事?”
何伯求同樣憤然起身,神情更加激烈,瞪著陳亮說道:“陳大郎,你如何還捧著老黃曆?!如今哪還有兩個金國?隻要將大名府這兩萬金賊精銳吃下去,東金就亡了一半了!至於西金,他們的都城汴梁距離東平府不過百裡,咱們如何會攻不下來?沒了汴梁,西金又還剩幾口氣?
至於宋國,陳大郎,你且在這裡說說,咱們這些年來,雖然不是事事聽從宋國號令,也終究是將兒郎子弟送到兩淮廝殺,該出兵響應的時候,也從來沒有含糊過。宋國又有哪次對山東有助益?哪次不得是咱們替宋國擦屁股?這種關係,也算是榮辱與共嗎?”
何伯求的話聲剛落,梁肅就抱臂出言:“何長史,你沒明白陳大郎的意思。他是說,若不能維持與宋國的關係,說不得官家轉頭就要與金國議和,共同進攻山東了。到時候咱們經曆三麵夾擊,方才是萬事休矣。”
這陰陽怪氣的太有水平了,以至於數名宋國出身的官吏紛紛側目。
陳亮又驚又怒,立即就要出言反駁。
“好了!”劉淮在主座上輕輕出聲,立即就將所有人都壓製了下去:“戰後總結大會時,這些事由得你們掰扯,現在是要說軍略的。”
劉淮說著,轉頭看向一人:“陸先生,你可有什麼言語?”
陸遊的精神依舊有些恍惚,他聞言喃喃說道:“大宋……大宋真的敗得如此慘?”
劉淮歎了口氣:“千真萬確,軍報都已經寫的清楚明白,否則我父也不會違背與我的承諾,出兵宿州了。”
陸遊聞言搖了搖頭,隨後重重歎氣:“也就是說,虞相公並沒有到魏公軍中坐鎮?”
劉淮點頭以對。
陸遊有心想痛罵張浚與虞允文兩句,可一想到這二人此時八成也是焦頭爛額,就不由得有些無奈。
他又想去罵一下張橫與邵宏淵,卻終究因為不知道戰況如何而閉上嘴巴。
沒準淮東、淮西兩路大軍其實已經拚儘死力,隻不過因為棋差一著而潰敗了呢?
此時陸遊也隻能在內心中如此找補了。
至於今日這場軍議,何伯求的發作與梁肅的陰陽怪氣陸遊都沒有放在心上。
這其實就是標準的戰場上失利後所造成的政治風波,所謂勝利者不應該受到苛責,反過來說就是失敗者連呼吸都會是錯的。
眼見劉淮依舊是有些期待的看著自己,陸遊搖頭苦笑:“如今這般局麵,我一個不知兵的文人……嗯?”
說到最後,陸遊心頭靈光一現,登時醒悟過來:“我現在就去宿州,大郎,予我正式軍令文書與旗幟,我還要令牌與蓋有節度府大印的空白文書。”
劉淮仿佛早就等著此言,立即點頭應諾:“我讓曹大車帶一百甲騎護送你。”
曹大車乃是在海州時就加入北伐軍的老資格,此時已經積功成了飛虎軍第三將,他的年歲雖大,卻占了一個好學,而且進展飛速,僅僅兩年,就從大字不識一個,變成了粗通文墨之人。
在這期間,曹大車時不時向陸遊請教學問,兩人也算是結下一番師生情誼。
陸遊搖頭:“不用百騎,五十騎即可,我此番不是要上陣廝殺的,而是給魏公一個保險。”
劉淮從善如流:“陸先生明日一早就出發吧。”
陸遊立即起身:“不,我現在就走,早一刻趕到宿州,我心也能稍安。”
此番對答下來,蠢笨一些的依舊雲裡霧裡,而聰明人則是紛紛恍然大悟。
如今漢軍在大名府的布置已經趨於完全,無論調動哪一支兵馬南下,倉促間,都會造成包圍圈出現漏洞。
尤其是在金國援軍蠢蠢欲動,快要抵達的時候,臨陣調動兵馬,很有可能就會出大岔子。
更關鍵的則是,大軍行動,牽扯甚廣,而且速度緩慢,根本不知道能不能來得及。
既然不能從軍事上找補,那也隻能從政治上做些手段了。
魏勝在寫來書信中的言語雖然情真意切,說自己一定會小心雲雲,但在劉淮看來,魏勝既然已經違背了承諾,接下來的事情就全都不可控了。
須知道,當日可不是兒子與父親之間的約定,而是山東義軍元帥向靖難大軍節度使所作出的政治承諾。
劉淮實在是無法管得住魏勝,那就隻能往他身上加一些保險了。
比如陸遊。
如果說宋國還有誰不想讓魏勝出意外,除了虞允文,就是陸遊了。
說句難聽的,魏勝還在,劉淮都已經開始往外許諾開國公了,若是魏勝出事,誰還能製住劉淮?到時候山東一齊反了該如何是好?
也因此,到了宿州,陸遊會為魏勝的安全出死力的,到時候他以山東兩路宣撫使的身份,足以懟死宋國一方的所有人。
“陸先生暫且安坐。”劉淮雖然內心焦急,麵上卻依舊從容:“無論如何,要先把大軍議開完才行。”
“其餘人呢?可還有軍事上的建議?現在都可以說來。”
劉淮環視眾將。
雖然今日商議的都是重大軍政問題,但一個乃是早有準備,另一個則是過於遙遠,所以漢軍眼前軍略具體執行起來,倒也沒有什麼變化。
見所有人都沉默以對,劉淮立即說道:“那就好,聽我軍令。”
“陳參軍,讓工匠加快打造拋石機。”
“張大匠,繼續趕製火藥與炮彈。”
“秦分管,你計算炮彈軌跡這事極妙,萬萬不可耽擱,我會派遣些精於術數之人協助於你。”
“呼延統製,你繼續指揮四門大炮,在攻城營地建立後,就要開始轟擊城牆。二十日之內,我要看到成果。”
“徐大管,組織民夫去挖壕溝,壘土牆,儘量靠近城牆,若是大炮轟不動,就得勇士抵近炸城。”
“喏!”
劉淮吩咐完幾名遠程武器指揮官與後勤人員,隨後又看向了張白魚等騎將:“你們幾人要有所準備,此戰結束之後還有硬仗要打。騎兵要隨我一起,極速支援徐州。”
“喏!”
“諸位,原本還想要好好勘磨一番大名府,最好能多纏住一些金賊,為來日攻略幽燕晉地作個前站。然則如今事態失控,時不我待。我決意,以最快速度,攻下大名府,從而從容應變。
諸位既然以我為主,那麼就應該儘心竭力,將這已經落袋的兩萬金賊,儘數吃下!”
劉淮表情嚴肅,軍令狠辣,但眾將卻沒有一絲驚慌猶豫,反而紛紛興奮起來。
漢軍將領就連與金軍主力會戰都顯得遊刃有餘,又怎麼會真的怕了一隻甕中之鱉,與兩批顧慮重重的金國援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