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君,群牧司的情況也就是這般,除了種馬與馬駒,如今山東馬匹已經差不多儘了。
若大郎君這裡還需要戰馬,就得專門下軍令,到地方征調了。”
中軍大帳中,蕭琦小心翼翼的彙報了一番山東群牧司的情況,隨後從桌上端起一杯茶水,一飲而儘,以掩飾自己的緊張。
劉淮翻著手中文書:“這次大戰,確實是翻了咱們山東的庫底子,倒也不怪你。
此番繳獲了許多戰馬,其中也有沒有騸的公馬,還有正當時的母馬,戰後正好能補充一下。”
說著,劉淮抬頭看向蕭琦:“這些都是後話了,老蕭,此番讓你來,還有一件重要之事,那就是在河北挑選養馬地。”
蕭琦猶豫片刻之後,有些小心的問道:“大郎君,難道此時就要將養馬重地安排到河北?不會不穩妥吧?”
如今河北畢竟沒有平定,還算是前線,將群牧司遷徙到這種地方來,金軍騎兵一來,豈不是要被一勺燴了?
劉淮想了想,隨後將話攤開來說:“老蕭,這隻是個事先探查,事實上,養馬地的轉移屬於‘河北山東中原民生恢複一攬子計劃’中的一項。這是初稿,待會兒在這裡看完,不要聲張。”
“簡單的一點來說,那就是如今山東的大片苜蓿地,不僅僅是在為牲畜生產飼料,更是為了改造鹽堿地,配合水利工程,使得鹽堿地適宜耕種。”
“如今也要在河北行此事的。”
“尤其是滄州那裡,如此巨大的州郡,鹽堿地竟然占大多數,可用耕地隻有寥寥,不大力整治一番怎麼能行?”
“當然,我也沒有指望僅僅依靠苜蓿就能徹底清理鹽堿地,還是需要修整水利設施,乃至於修整黃河來作配合的。但是苜蓿種植終究還是其中重要一環。”
“而且,種植苜蓿,選定養馬場,也可以安置一部分流民,形成一部分民屯。”
“因此,河北養馬場選地,不僅僅是個軍事問題,還是經濟與政治問題,乃至關係到修黃河事宜,不得不慎重。也因此,先讓老蕭你來掌掌眼。”
劉淮簡略地解釋了一番之後,也不管蕭琦能不能聽懂,就指了指對方手中大綱,示意對方先看一遍,領會一下中樞精神。
蕭琦有些雲裡霧裡,卻還是迅速從文書中找到了有關群牧司的意見,果真如劉淮所言,這是一個周全的計劃,而且是與流民安置、水利工程聯係在一起的。
劉淮繼續說道:“當然,這些事情也不是特彆著急,總該讓我炮製了大名府的金賊再說。”
蕭琦點頭,正要再詢問一二,隨後就見到申龍子捧著一個木匣子匆匆趕來,放到劉淮身前案幾上。
蕭琦知道申龍子乃是劉淮身邊的得用人物,屬於掌管機宜之人,不能得罪。
而且申龍子親自送來的文書,更加是機密中的機密,因此蕭琦根本都不敢抬頭。
劉淮翻看完畢之後,皺緊了眉頭,隨後下令:“通知各部統製官,今夜開軍議。老蕭,你今夜也來,作為旁聽。”
蕭琦頭皮一緊,隨後立即起身應諾。
所謂新降之將,正是應該夾著尾巴做人的時候,做出些功績來,好再發揮餘熱,怎麼就能參加到這種大事中來了?
不過蕭琦轉念一想,這是不是說明自己已經過了考察期了?
然而就在蕭琦心中有些激動的時候,又有參謀軍事模樣的人唱名而入,隨後將數封文書雙手奉上。
“報都統郎君,八百裡加急軍情,從徐州來!”
劉淮立即放下手中毛筆,隻是翻看了幾下,就臉色一沉:“晚上召開大軍議,副統製及以上人全都來,除此之外,後勤輜重分管以上,隨軍文官知州以上,節度府參軍以上者,務必參加。”
帳中聽用之人紛紛應諾,隨後就行動起來。
而蕭琦則是看著劉淮沉下來的臉,原本有些活泛的心情也隨之沉了下來。
這特麼究竟發生什麼大事了嗎?
徐州?
魏公不就是鎮守在徐州嗎?
蕭琦思量片刻,隨後果然就有些慌亂起來。
不管如何,既然是要召開軍議,又是所有高階官員要參加的大軍議,自然不隻是要作決斷,拿主意的,更是要借機通報一些重大軍情。
無論哪一項,身為群牧司製置使的蕭琦都跑不了。
天色將黑,帥帳之中燈火通明,前來參會的所有人都沉默下來。
如同陸遊等心思活泛之人,已經有些不好的預感了。
畢竟今日的戰果,說破大天也就是攻破了一個金國漢兒軍駐守的營寨,雖然位置十分緊要,是建立攻城營地的必要位置,卻也終究隻是座營寨罷了。
又不是元城,就算攻下來了,又如何需要召開大軍議來表彰?
換句話說,這種普通勝利,已經滿足不了漢軍上下的胃口了。
至於大炮……
中低層官兵不知道,他們這些漢軍高層如何會不曉得,事實上他們都圍觀過大炮的試射,估算過火炮的威力。
今日誰指揮炮兵來攻打金軍營寨,勝利都是理所當然的。
既然不是為了今日的戰事,那就說明其餘的地方起變故了。
而且必然是不好的變故。
劉淮沒有廢話:“軍情緊急,我就不廢話了。”
“今日主要是兩件事。”
“其一,根據可靠情報,金賊要派遣援軍,救援元城了。完顏轂英率領一萬兩千兵馬,從河東出太行山;完顏思敬率兩萬兵馬,南下河間府。”
“其二,宋國北伐軍兩淮兵馬,左右兩路共計四萬大軍大敗,虞允文虞相公固守下蔡。金賊合計近六萬兵馬南下,似乎是要先將宋國北伐軍一舉擊敗。
而我父已經率領忠義軍前出宿州,並且集結山東南部數州民力兵馬,似有救援宋軍之意。”
劉淮簡明扼要的說完之後,眾人神色各異,有人皺眉,有人驚慌,也有人臉色漲紅,語無倫次起來。
劉淮看了一眼明顯失態的陸遊,隨後繼續說道:“事態雖然不是萬分危急,卻也到了該處置的時候了。既然是大軍議,就要各抒己見,誰先來?”
在下午時就知道此事,並且已經有些腹稿的梁肅即刻起身說道:“首先是金賊援軍之事,我以為,隻要咱們繼續按部就班圍城即可,不用過於擔心。”
“完顏轂英與完顏思敬這二人在之前為何不來參戰?
是因為幽燕得留下一些兵馬鎮壓臨潢府契丹人與草原蒙兀人,再加上一點壓製關外遼東的意味。
而晉地的完顏轂英則是要一麵應對北麵的蒙兀人,一麵應對關西的完顏亮與西夏。
因此,彆看完顏轂英隻有一萬兵馬出河東,說不得此時晉地已經徹底失去了機動作戰的兵馬。”
“而若是金國真的拿這些兵馬與我軍正麵廝殺一場,哪怕隻是平手,但凡傷亡稍重一些,幽燕與晉地的局勢就得全麵失控了。”
梁肅說的十分在理。
辛棄疾卻似乎故意唱反調一般詢問:“若是金賊真的來拚命了呢?”
梁肅一揮手:“那就打回去,以我軍如今的實力,難道還怕金賊三萬援軍不成?”
辛棄疾微微點頭,不再說話。
眾將同樣點頭,原本有些緊張的新晉之人也放下心來。
梁肅繼續說道:“金賊來的援軍不僅僅無法承受大量損失,甚至久離駐地都會有大危險。
馬上就是秋收了,拖上一兩個月,正是草原秋高馬肥的時候,蒙兀人若不來咬一口,那才是咄咄怪事。”
“金國莫說被蒙兀人突破到關內,就算丟了臨潢府,沒了群牧司提供的大量戰馬,也就合該亡國了。”
金國最大的養馬地就在臨潢府,在曆史上,蒙兀人也是占下臨潢府後,方才一發不可收拾的。
劉淮似乎也沒有將金國即將到來的援軍當一回事。
且不說完顏轂英那一萬顧慮多多的兵馬,就說河北這副遍地義軍如雨後蘑菇的景象,自幽燕來的金軍在行軍途中還指不定被折騰成什麼樣呢!
眼見第一件事仿佛就要如此議定,王世隆卻猶豫出言:“咱們……我軍能不能做些圍城打援的算計?
剛剛梁軍師說了,如果金賊丟了這三萬援軍,晉地與幽燕乃至於遼東都會亂起來……”
此言一出,又有幾人有些意動。
而梁肅隻是歎氣搖頭:“這是不成的,一來,正如我之前所說,金賊不一定真的打過來,最多也就是在側翼做些接應,讓元城中的兩萬金賊逃出去。二來……”
梁肅頓了頓,與此同時,有幾個聰明人也想明白了此事,隨即有些恍然。
“二來就是魏公那裡,也就是今日第二個軍情了。”
“中原淮北局勢太亂了,如今咱們得知的消息是兩路宋軍已經被擊退,但是沒準此時宋軍已經徹底潰敗,被金賊攆到淮河裡去了。”
“如果情況惡劣成那般,宋國一定會求和,仆散忠義與紇石烈良弼二人但凡不是傻子,就會率領所有兵馬,攻打宿州徐州一線,以期能直接攻入沂州伏地。”
“這才是最糟糕的情況,我軍得迅速在河北打出個結果來,然後在大名府一線布置一番之後,方才能從容應變。”
梁肅的話已經十分淺顯明白,但所有人還都聽出了一些未完之意。
最大可能生變的還是魏勝本人。
宋軍側翼兩路兵馬敗得太快,魏勝沒反應過來情有可原,現在金軍都要圍攻下蔡的宋軍主力了,魏勝還能沒動作嗎?
怎麼可能?
可若是魏勝率軍野戰,以區區八千忠義軍,真的能給宋軍解圍嗎?
話說宋軍怎麼這麼不靠譜?西路的吳璘與金軍相持,中路的成閔被挫敗,東路宋軍敗了一半,這次北伐不就算是徹底完了嗎?
如此思量著,許多人的目光又看向了依舊未能平靜下來的陸遊,不少人心中已經有些同情這名大宋忠臣了。
何伯求也是看了一眼陸遊,卻有些不耐起來:“都統郎君,如今情況,已經顧不得宋軍了,也不要勸諫元帥了,現在就用最嚴格的命令,令李火兒、尉遲明月、魚元這幾人不能出兵,從根底將元帥架空!”
此言一出,不僅陸遊的臉色更加蒼白,就連其餘人也嘩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