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金軍到了如今這般境地,也隻是處於劣勢,卻並不是必敗無疑了。
比較滑一點的解法就是以騎兵優勢,對漢軍進行騷擾,等待漢軍疲憊之後,再進行決戰。
比較剛一點的做法就是紇石烈誌寧親自打著元帥旗幟,衝鋒陷陣。按照金國拔隊斬的軍法,理論上來說,隻要紇石烈誌寧敢拚命,那金軍也會跟著拚命到底。
可事實上,這兩種做法都不太可能。
漢軍也是有精銳騎兵的,雖然數量不過萬人,但敢打敢拚,戰力強悍。
金軍騎兵雖然數量眾多,但是也損失慘重,繞過戰場向漢軍中軍突襲的兩部精銳騎兵能逃出來多少自不必說,契丹輕騎見吃了敗仗,肯定會一溜煙的逃回臨潢府的。
到時候漢軍隻要用騎兵糾纏,再用步兵進擊,金國騎兵將會被也一點一點的吞噬殆儘。
至於紇石烈誌寧親率甲騎,豬突猛進一波,也是不可行的。
然而,關鍵就是他不可能還有回旋餘地的情況下,拿著東金最精銳的騎兵去梭哈一波。
不是每個人都像完顏亮賭性那麼大的,身為金國的左副元帥,紇石烈誌寧還能有全局的考量。
而隨著漢軍與金軍步卒大陣之間相互接觸,金軍被壓得不斷後退,不少地方出現潰散,側翼也被漢軍步卒包圍之後,紇石烈誌寧終於死心,帶著麾下六千餘收攏來的甲騎向後退去。
他這一動,契丹輕騎也跟著向北移動,雖然普通金軍不知道身後發生什麼,但見到煙塵大作,總是會有些猶疑的。
“元帥這是要作甚?!”劉萼在步卒大陣的中軍位置,旗幟已經重新立了起來,隻不過是從子侄手中拿來的‘劉’字大旗,所以形製小了一圈罷了。
完顏謀衍回頭一望,隨後淡淡說道:“這必然是元帥找到了戰機,想要拉開衝鋒的空間,劉節度,此時莫要去管元帥了,還是應對山東賊為重。”
劉萼艱難點頭。
因為完顏謀衍此時在他的中軍處,所以劉萼從來沒想過紇石烈誌寧會撤退的可能性。
左副元帥總不能把右副元帥賣了吧?那成什麼樣子了?
但是理解歸理解,隨著漢軍如同正麵壓過來的高牆一般穩固推進,金軍步卒根本抵擋不住,潰散的區域越來越多。
一開始將領還能作一些彈壓,但到了後來,漢兒軍的軍官們也絕望了,甚至有人帶頭逃了。
再次在陣前鼓舞了一番士氣後,劉萼回到了中軍,不顧上下尊卑,拉著完顏謀衍大聲喝問:“元帥呢?元帥為何還不來進攻山東賊?!他再不來,步卒大軍就潰了!到時候騎兵……”
說到這裡,劉萼看著完顏謀衍似笑非笑的麵容,聲音一頓,終於恍然說道:“元帥……紇石烈誌寧那廝已經逃了是不是?他將我們幽燕漢兒都賣了,帶著騎兵跑了是不是?!”
完顏謀衍依舊含笑不語。
但其實已經不用完顏謀衍回答了,劉萼也不是想要個說法,而是為了說服自己罷了。
紇石烈誌寧都能跑,我為什麼不能跑?!
至於幽燕兒郎?
爹死娘嫁人,個人顧個人吧!
劉萼罵了兩句之後,直接帶著親兵轉身向北逃竄。
而完顏謀衍則先是看著劉萼的背影,麵露譏笑,隨後歎了口氣,戴上兄長完顏活女曾經戴過的頭盔,拔出父親完顏婁室曾經佩戴過的寶劍,大吼道:“大金的兒郎們,隨我殺賊!”
完顏謀衍的親衛原本已經有些恐懼,可此時見到完顏謀衍竟然親身向前,紛紛鼓起勇氣,引動了一些中軍兵馬,向著漢軍大陣正麵迎了上去。
“小將軍,咱們咋辦?”在戰場邊沿的畢再遇也陷入了猶豫之中。
不過麵對親衛的詢問,畢再遇還是咬緊牙關硬著頭皮說道:“娘的,走一步算一步吧,既然都到這裡了,如何能再轉回去?都隨我衝一陣!”
親衛立即振奮起來。
二百甲騎在這種戰場上算不上能一錘定音的力量,所以畢再遇也沒有傻乎乎的一頭殺進金軍步卒大陣中,而是選擇繞過側翼,他在擊潰了一兩股騎兵之後,從金軍大陣背後開始了襲擾。
然而剛剛打了幾個回合,射出幾枚箭矢,捉住幾名俘虜,畢再遇就看到有一股騎兵從金軍步卒大陣中央位置奔出,向北而逃。
這也就算了,關鍵是似乎沿途金軍見到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以至於紛紛驚恐呼喊,也跟著向北狂奔。
畢再遇隻是略一思量,就明白此人一定是金國高階將領,立即興奮起來。
開國公隻是劉淮的應諾,軍功卻終究要靠自己拚命獲取的。
這很有可能就是進身之階了!
“都隨我來!”
畢再遇此時麾下還有近二百甲騎,迅速改變了方向,向北追去。
他越追越覺得逃跑之人身份一定不一般,因為這廝不僅僅是盔甲罩袍整齊,戰馬更是神駿,隨行騎士雖然慌張,卻從體型上來看也是精銳武者。
“諸位,前方一定是金賊大官!捉住此人,相當於斬殺百人!”戰馬奔行之中,畢再遇大聲吼了一聲,也不管有沒有人聽到,再次提速,終於捉住了這支騎兵隊伍的尾巴。
這支騎兵乃是劉萼的親兵,按理來說,戰力是不俗的。
可這畢竟是敗退之中,士氣低落至極,騎士們見到畢再遇不要命的追上來,第一反應卻不是反擊,而是四散而逃。
其中有騎兵戰馬受傷,跑得不快,眼瞅著畢再遇的長矛已經快要刺來,驚駭之下指著最前方一名紅袍騎士說道:“前麵是劉萼!穿紅袍的就是劉萼!”
畢再遇聞言,果真興高采烈,隻是用長矛磕了一下那名騎兵的頭盔,就將其輕輕放過,一邊驅馬狂奔,一邊大聲喊道:“紅袍的是劉萼!殺劉萼!”
漢軍騎士們也紛紛大喊起來:“穿紅袍的是劉萼!”
“穿紅袍的是劉萼!”
劉萼聽到身後的喊殺聲,本能想要讓親衛穿上罩袍,當替死鬼。
可見到親衛紛紛躲避之時,劉萼卻又立即想到,對自己忠心耿耿的趙三已經替自己身死,也隻能脫下罩袍隨手一扔。
有漢軍將士眼尖,看到了這一幕,又大聲喊道:“有白須的是劉萼!”
“有白須的是劉萼!”
此時劉萼心中已經怪異起來,卻來不及細想,揮劍將胡子割掉。
畢再遇心思活泛,此時一夾馬腹,再次加速向前,已經哈哈大笑起來:“五短身材的就是劉萼!今日你雖然不是曹孟德,但合該我馬孟起來生擒活捉!”
劉萼聽著近在咫尺的怒吼聲,心中惱怒,拎起長矛就向後刺去。
畢再遇此時可不是兩年前的毛頭小子了,身材與力氣都已經長開,他輕易格開劉萼刺來的長矛後,直接將其從馬上提起,隨意一扔,就與前來護主的親衛廝殺在一起。
不過片刻,隨著後續兵馬的抵達,這一小股金軍就被徹底殺散。
畢再遇摘下頭盔,用槍尾戳了戳趴在地上的劉萼:“裝什麼死狗,給我站起來!”
劉萼伏在地上,狼狽異常,滿嘴塞滿黃土,含含糊糊的大聲嘶吼:“老子腿斷了!你這黃口小兒,當真無禮,就算在你們劉大郎身前,老子……”
畢再遇聽到這裡直接下令:“黃柏,你帶著一隊人,先搜身,再把這廝押送回到辛五哥處,他斷不會虧咱們的功勞。”
喚作黃柏的騎士點頭應諾,隨後詢問:“小將軍,你不去獻俘嗎?”
畢再遇畢竟是在中樞廝混過的,政治覺悟很高:“不用了,此戰已經大捷,辛五哥已然將金賊步卒擊潰,這裡也不缺咱們這兩百人了。
不過都統郎君那裡還沒有結果,無論如何,都要去看看。”
眾人紛紛點頭。
打不打是能力問題,去不去就是態度問題了。
畢再遇隨後帶著一百餘甲騎轉向,從漢軍步卒大陣的右翼繞了過去,向東奔行。
戰馬全力奔馳,沒有阻攔的情況下,堪稱風馳電掣。
很快,畢再遇就遙遙見到了高高飄揚的‘漢’字大旗,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可這一口氣剛剛鬆下,就又提了起來,因為他看到有百餘金軍甲騎一路狂奔,迎麵而來。
“迎敵!”畢再遇大聲下令,隨後一馬當先,直接以直取中軍的姿態,揮舞長矛,直插金軍甲騎中心。
這股金軍甲騎似乎是沒想到,竟然會有一支精銳漢軍甲騎從西麵殺來,一時間措手不及。
麵對畢再遇迎麵刺來的長槍,為首的金將掄起兩把鐵鐧砸了過去。
兵刃相交,畢再遇感受到長槍上傳來的巨力,不由得咦了一聲。
而那名金將似乎已經疲憊至極,遭遇如此一擊,直接在金軍的驚呼聲中跌落下馬。
畢再遇自然不會管這樣一個落馬之人,如同一把利刃般將金軍陣型劈開之後,撥馬轉身,向金軍身後刺去。
這百餘甲騎本身就經曆過一場大戰,疲憊不堪,又是敗兵,好不容易尋到戰馬逃出生天的,在畢再遇親率漢騎的攻擊下,死傷三四十人後,終於堅持不住,四散而逃了。
眼見畢再遇拎著長槍,緩緩驅馬而來,從馬上落下的金將努力支撐身體,攤開手來,笑著說道:“我乃靜難軍節度使,宿直將軍,鐵鐧萬戶,烏延查剌。來殺我吧,予爾開國侯!”
若是平常,畢再遇肯定要貧嘴,掰扯一下靜難軍節度使是怎麼回事,或者說個類似‘我擒不了許多人’之類的俏皮話。
但此時,畢再遇則是愣了愣,隨後看向周圍已經目瞪口呆的親兵,大聲說道:“我倒要看,誰還能疑我當不了開國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