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進入了五月份,當天氣逐漸轉熱的時候,劉淮埋在宋金兩方的暗探,都送來了第一封情報。
事實證明,有許多情報的缺失並不是因為敵人有多強的保密意識,而是因為傳遞不及時而導致的。
就比如之前的完顏亮伐宋。
這是何等規模的戰事,完顏亮發動了全國總動員,調動軍隊,征收錢糧,打造軍艦,這都是遮掩不住的。
隻要將消息彙總,就足以得到這個可怕的事實了。
可宋國是什麼反應呢?
他們直到完顏亮遷都汴梁的時候,才反應過味來,卻依舊是將信將疑。非得等到刀斧砍在腦袋頂上方才有所覺察。
也因此,劉淮早就想要在宋金兩國建立間諜網了。
然而這個時代的間諜卻與後世的諜戰片不一樣。
一方麵是消息傳遞速度過慢,間諜不僅很難傳遞有時效性的情報,更難以實時接到後方大本營的命令。
這也就得要求間諜的能力、忠誠度與主觀能動性更高一些。
另一方麵,間諜也是人,也得需要吃飯,可劉淮又不可能無限預支經費,到時候養出一幫間諜腐敗分子來就搞笑了。
這就需要一些隨時能支用的經濟路線,來作為間諜的後盾。
通俗一點來說就是商路走私網。
事實上,哪怕在後世,間諜與商業也是分不開的。而如今更是如此,就比如已經前往幽燕的劉蘊古。他之前在宋國的身份就是一名商賈,也因此被宋國淮西轉運使楊抗懷疑上了。
劉淮在走私商路大概打通了之後,立即著手向著宋金兩國派遣間諜。
幽州那裡還隻是草創,漸漸鋪開攤子,而宋國這邊則是直接被下了重注,第一批抵達臨安的間諜就有五十多人,由羅懷言親自帶隊,開始了潛伏。
“現在就是檢驗成果的時候了。”劉淮先打開了劉蘊古送來的情報,看到第一句話時,眉頭瞬間就皺了起來。
這是一封有關草原諸部的情報
蒙兀乞顏部之前在趁著東金國北疆還沒有恢複,主力南下打內戰之時,攻打臨潢府。
金軍主力隨即極速回援,在潢河畔逮住了乞顏部的尾巴,斬首數百,俘獲兩千人,繳獲牛羊馬匹共兩萬餘,看起來也算是一場大勝。
乞顏部的可汗也速該在此戰後,仿佛也意識到了此時蒙兀人與金國還是有實力上的差距,直接向金國稱臣,並且迅速取代了塔塔兒部的生態位,開始依靠金國,欺壓其餘蒙兀諸部。
劉淮看得直嘬牙花。
這莫非就是父子之間的心有靈犀?
難道從也速該開始,就要走曆史上蒙兀人的成功之路了嗎?
在真正曆史上,乞顏部也是先在金國麾下混飯吃,借著金國的勢力,一點一點吞並周圍部落,最後壯大起來的。
可這樣一來,東金北方的亂局就暫時平定了,會不會立即南下攻打山東?
仔細想了想,劉淮覺得這種可能性還是比較小的。
金國也是連年征戰,早就元氣大傷了,完顏雍又不像是失了智的戰狂,怎麼想都該休養生息一段時間才對。
想到這裡,劉淮不由得想起老朋友完顏亮。
這廝是個做事不計後果的瘋子,與完顏雍相比,這種人才更加值得警惕。
可如今間諜網草創,依仗的還是海運係統,這也就導致了汴梁的間諜網組建起來更加艱難,現在還沒有情報發回來。
草草的看完有關幽燕物價的情報之後,劉淮將文書遞給申龍子:“歸檔吧。”
“喏!”
間諜網建立起來之後,自然會有一個專門的機構來管理,劉淮倒也沒有製度創新,而是直接照搬了明朝的錦衣衛來給這個機構命名。
申龍子就是第一任錦衣衛指揮使。
當然,此時錦衣衛也是草創階段,連個正經的衙門都沒有,隻是跟節度府擠在一起,同時乾著劉淮隨身秘書的工作。
不過錦衣衛已經開始從軍中招募良家子,充當校尉與文書了,這個部門未來必將是權力重大。
“羅二郎,但願你能給我一些驚喜吧。”劉淮打開了第二個包裹,拆開最後的一個信封後,仔細閱讀起來。
片刻之後,劉淮放下了手中文書,表情隨之變得複雜。
宋國可真的是不讓人省心啊。
且說宋國的朝堂爭鬥是瞞不住人的,這不是說有人去專門打聽這事,而是宋國無論皇帝還是官員,都沒有這方麵的保密意識。
而且宋國百姓的參政意識也很高,尤其是士大夫階層或者預備士大夫階層,伏闕之事層出不窮,用民意來倒逼政事決斷也屢見不鮮。
這還是南宋,北宋之時宮闈之事都瞞不住人,在樊樓的最高層就能一覽皇宮大內的風采,堪稱離譜至極。
也因此,羅懷言僅僅抵達臨安不到一個月,就得知了許多重要消息。
這些消息根本就不用打探,整個臨安已經傳得到處都是了。
首先,虞允文的報捷文書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宋國朝廷已經把此次大勝當作了趙眘繼位後的開門紅,主戰派聲勢大振,北伐之聲也愈加盛大。
虞允文也隨之升官,現在是同知樞密院事,參知政事,依舊是江淮宣撫副使,算是以正經宋國宰相的身份,來總攬兩淮軍政事務。
葉義問不僅僅是能力差,在去年冬日的一場風寒之後,身體也弱了許多。此時他也徹底息了奪權的心思,變成了一個人形圖章。
形勢不是一片小好,而是一片大好啊!
在這般形勢之下,另一種思潮慢慢抬頭。
金國已經不堪一擊,現在趁機立即北伐中原,必然可以一鼓而克,到時候克複中原,還於舊都,豈不妙哉?
對此,趙眘似乎也有些意動,連連召喚張浚、陳康伯、張燾、辛次膺等人,詢問北伐舉措。
其餘人還有些持重,張浚乾脆當場自請為兵馬大都督,催促趙眘立即發動北伐。
對此,劉淮的評價是,投降派與速勝派是一體兩麵,此言誠不欺我。
當然,與那些腦子裡全是官位的廢物官員不同,虞允文還是能穩得住的。
他一邊上書勸阻冒進,兩淮還沒有準備好,宋軍也還沒準備好,此番出兵,敗多勝少。另一邊發動自己派係的官員,想辦法在朝堂上進行阻攔。
虞允文倒也不敢用力過猛,到時候把趙眘雄心壯誌打擊沒了,那就慘了。
他主要運用的辦法,就是向趙眘哭窮,不僅僅自己哭窮,而且拉上了山東一起哭。
兩淮山東經曆了數場大戰,已經殘破不堪,還得要兩年的時間作恢複。
虞允文在趙眘心目中還是有些地位的,他費儘心機,終於敷衍了過去。
但劉淮也知道,虞允文也不可能拖很久了,因為主和派現在已經集結在了趙構身邊,這名太上皇可是人老心不老,到時候還指不定要出什麼亂子。
彆的不說,楊沂中此時依舊在統率殿前司,掌握著臨安最大的一支軍事力量,聰明人都能看出其中意味。
如果趙眘不能通過北伐勝利再進一步奪權,進而聚攏自己的班底,最後宋國發生政變都不奇怪。
情報到這裡還沒完。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剛剛壓下去速勝派,趙眘這個宋國現任官家又開始作妖了。
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趙眘既然已經登上了皇位,也該讓自己的犬馬獲得好處了。
要說趙眘的近臣並不少,除了史浩這名被主戰派著重盯防的參知政事之外,還有曾覿、龍大淵、張說、王抃、甘昪等人。
曾覿與龍大淵算是正經科舉出仕,而其餘的人都是小吏、外戚、宦官之流,屬實是上不得牌麵。
趙眘也知道這個道理,所以一開始也沒想過提拔其餘人,隻想要讓龍大淵與曾覿升官。
官職也不大,隻是任命他們二人為乾辦皇城司與樞密副都承旨,算是稍稍占了一點情報與軍事的邊。
這個任命立即得到了朝臣的一致反對,奏疏如同雪花般飛來,直接將曾、龍二人打為了奸佞,甚至有人要誅殺他們。
這立即引起了趙眘的警惕與憤怒。
朝臣可能在嫉妒二人一飛衝天,但對於趙眘來說,這就是某種危險的信號了。
此時殿前司還由楊沂中執掌,一方麵是因為楊沂中的確恭謹,不僅僅對趙構忠心耿耿,同樣對趙眘禮敬有加,哪怕在秦檜的壓迫下,楊沂中也沒有對趙眘出過手。
另一方麵則是趙構與趙眘的心照不宣。
趙眘畢竟不是趙構的親兒子,趙構也得留下一點後手才行,普通人是可以用社會輿論與官府來監督的,但是對於皇帝來說,這兩點是完全沒用的。
趙構對此深有體會,他親爹的屍骨還在五國城埋著呢!
為了趙構的安全感,趙眘可以將殿前司讓出去。
但皇城司與樞密院這兩個要害部門,都不讓當今官家安插心腹,相當於不讓趙眘獲得一點安全感,是不是有些太過分了?
趙眘盛怒之時,甚至喊出了:“太上皇的時候,這些都是小事,如今你們怎麼就敢逼迫我?!”
因此,趙眘展示出了不同尋常的剛愎自用,將勸諫之人,無論是尚書還是言官,全都貶斥出朝。
你們不是不想跟奸佞同朝為官嗎?
現在就給我滾出去!
不止如此,趙眘原本還想著慢慢給心腹升官,現在也不用等了,直接以去年山東大捷為借口,讓他們進入朝廷當官。
也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麼立功的。
如今,朝廷官員算是不敢勸了,但私底下的內鬥卻是免不了的。
這就是在曆史上,孝宗朝持續十七年的宮府之爭的開端了。
如果按照曆史發展,那麼趙眘近臣與朝廷重臣,將會以地方財權為抓手,開始一輪又一輪的鬥爭。
但是如今,兩者的爭端一開始就有些走歪。他們沒有立即開始爭權奪利,而是同時將目光投向了如今最容易立功升官的軍國重事上來。
也就是北伐了。
看著羅懷言總結出來的情報,劉淮再次露出了複雜的表情。
這麼多的投機分子參與了進來,宋國的北伐還靠譜嗎?
劉淮趕緊搖頭。
一不小心就要犯大錯。
怎麼能有宋國軍事行動靠譜的錯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