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雄軍氣勢洶洶的從城中殺了出來,越過了遍布鹿角與木欄的城防地帶後,直接衝進了金軍營寨。
沒有什麼炮聲一響,火焰四起的演義橋段,因為油料與草料是十分珍貴的,不可能用在這種事情上。
但是鼓聲一震,伏兵四起倒是理所當然的。
在光禿禿營寨中埋伏的金軍並不太多,大約隻有七八百人,而且大部分也都是短兵輕甲的步戰騎兵,他們將戰馬都放在後營,隻待王友直出城之後,就全軍齊出。
隻要將王友直這次攻勢摁回去,大軍就能帶著戰利品,安然回到北地了。
負責指揮這支兵馬的,是武安軍第三將高存信,他原本以為這是一項簡單任務。
然而雙方剛剛交手不過一刻鐘,就有一陣急促的號角聲從東側傳來。
高存信知道這是遊騎在示警,立即就警覺起來,連忙跑到一處望樓上向東望去。
隻見天邊一條線上煙塵滾滾,似乎有大軍趕來。
高存信當即亡魂大冒,隨後就不顧一切的下令撤軍。
在這時候殺過來的敵軍還能是誰?必然是漢軍精銳!而且很有可能是飛虎子親自率領的精銳,沒準就是那一支有著赫赫威名的飛虎甲騎。
高存信可不認為自己要比夾穀清臣更加勇猛。
武安軍輕騎雖然退了出來,卻因為並沒有給予天雄軍重大殺傷,以至於王友直竟然直接率領輕卒,尾隨著金軍一路砍殺,徑直殺穿了兩座空營。
高存信見甩不掉天雄軍,又遙遙看到天邊一線上已經能看出旗影的煙塵,立即下定了決心。
要跑,而且要趕緊跑!
原本的計劃是夾穀清臣通過埋伏,讓漢軍主力被拖延一兩日,再加上武安軍急行軍所節省的時間,這就有三四日,足以拉開大軍撤退的戰略距離了。
可劉淮親自率領甲騎自任前鋒是誰都沒想到的,更令人意外的是,夾穀清臣這名公認的悍將彆說讓漢軍耽擱一日了,竟然是一照麵就被劉淮率軍擊破了。
這也就導致了金軍時間變得緊緊巴巴,如今看來,漢軍也是孤注一擲,用所有騎兵當作先鋒,誓要將所有金軍全都弄死在聊城之下!
高存信在勉強擺脫了王友直之後,徑直衝到了聊城以西的馬頰河畔。
馬頰河位於聊城以西,南北走向了一條小河,大約隻有二十多步寬。其上已經架設了數道浮橋,卻依舊還有兩千餘兵馬沒有渡河。
這倒不是武安軍的動作太慢,而是裹挾而來的簽軍與擄來的女子行軍速度太慢了,紇石烈良弼下令大軍率先渡河,武安軍後營押運著這些青壯以及女子,速度自然就慢了下來。
高存信還沒有說話,在馬頰河東岸,正在指揮著後續兵馬渡河的高安仁就大聲嗬斥起來:“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不是讓你拖住賊軍嗎?”
高存信作為武安軍中的資曆大將,此時也顧不得與高安仁計較,指著東方說道:“劉賊來了!他帶著大軍來了!”
聲音並沒有壓低,周圍許多軍卒都聽到了這個消息,並且立即有些慌亂起來。
高安仁恨不得撕了這廝的嘴,卻還是強壓怒火說道:“劉賊便是來了,也是長途奔襲,兵馬不全,陣列不齊,你怕什麼?迎上去拖住這廝!”
高存信臉上青白不定。
哪怕之前再懷疑劉淮戰績的水分,到如今神威軍被生生剿滅在眼前之後,武安軍的軍官們也都大約明白了。
這真是一隻能吃人的老虎。
高景山在劉淮麵前,充其量就是隻野狼罷了。而他高存信連隻兔子都算不上。
“高二郎莫要說大話,你若是覺得自家本事驚人,不妨去試試阻攔那飛虎子。”高存信咬牙說道:“我自在此處維持大軍有序過河,如何?”
這其實也已經算是違反軍令了。
但是違反高景山的軍令,大不了就是被打軍棍罷了;跟漢軍放對,那是真的要出人命的。
這下子輪到高安仁臉色青白了。
高存信害怕劉淮,難道他高安仁就不怕嗎?
雖然高安仁的軍階與官位在不停的上升,但在與漢軍對戰的戰場上,卻是從一個失敗走向了另一個失敗,從海州到沂州,從淮東再回東平府,一直在挨劉淮的毒打,每次碰麵就要損兵折將,高安仁早就有心理陰影了。
讓高安仁去阻擋漢軍,莫要開玩笑了!
且不說兩名高家子弟互相推諉。
王友直追著金軍輕騎穿過空蕩蕩的營寨之後,看到兩千多金軍在馬頰河邊嚴陣以待,心中也是有些發虛。
天雄軍畢竟已經廝殺多日,全靠血勇之氣來支撐,又經曆了一番廝殺後,現在跟在王友直身後的,不過四百餘輕卒罷了,靠這些人,真的能擊潰金軍嗎?
“你們是天雄軍?”
就在王友直猶豫的時候,有背著漢字小旗的漢軍遊騎抵近,大聲說道:“可有管事的將軍在?”
王友直立即越眾而出,大聲回營:“天雄軍博州王友直在此,可是飛虎郎君來了?!”
遊騎上下打量了王友直一番,隨後點頭鄭重說道:“都統郎君率全軍騎兵,星夜奔馳而來。再過一刻鐘就會抵達,王將軍,建功立業就在今日了!”
說著,遊騎調轉了馬頭,就要離開。
王友直連忙說道:“飛虎郎君可有吩咐?”
遊騎遙遙一指兩裡外的馬頰河:“還用什麼吩咐?殺金賊!”
遊騎隨後立即離開,王友直在猶豫片刻之後,回頭大聲說道:“咱們那些被裹挾的鄉人,就在麵前,現在就離咱們區區幾百步而已。能衝過去,就是鄉人團聚,博州太平;衝不過去,下次見麵就是千裡萬裡,陰陽兩隔!”
“區區幾百步!諸位勉之!”
說著,王友直放下了頓項,一馬相當,對著金軍的軍陣發動了衝鋒。
高安仁與高存信還沒有掰扯出來個結果,抬眼就見到天雄軍已經手持短兵,殺入了金軍陣型之中,當即就有些驚愕,隨後勃然大怒。
我們害怕漢軍是理所當然的,你博州王九算什麼東西?一條被大金兵馬打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喪家犬,也敢繼續呲牙嗎?
高存信當即就要率領親兵廝殺,高安仁卻攔住了對方,忍著怒氣說道:“罷了,現在也不是區區王友直的問題,而是飛虎子來了。”
“將那些簽軍與女子全都驅逐出去,讓他們擋在中間,咱們大軍立即撤過馬頰河!”
高存信有些驚訝:“這可都是夾穀將軍的繳獲,這……”
夾穀清臣麾下的兵馬大多數都是遼東的部落兵,有一定私兵的性質,金國朝廷隻負擔很小一部分軍餉,大頭是在戰場上的擄掠。
這些從博州擄走的簽軍與女子,待到了安全地方,就會直接被貶為奴隸,或者發賣,或者自己在關外留著用。
將這些人丟了,相當於夾穀清臣麾下兩千騎兵忙活了好幾個月,傷亡不小,卻隻有一些金帛傍身,沒撈著什麼大好處。
到時候不鬨騰起來就見鬼了。
高安仁卻不管這些,徑直說道:“你也知道這是夾穀清臣的繳獲,跟咱們武安軍有甚乾係?!你害怕夾穀清臣,難道你就不怕飛虎子?!他娘的,夾穀清臣都怕飛虎子!”
眼見漢軍騎兵奔騰所揚起的煙塵越來越近,高安仁有些不耐的說道:“你快些去吧,你麾下騎兵正適合乾這個,我來維持浮橋!”
說罷,高安仁不管高存信的反應,直接吹響了號角,讓麾下步卒向浮橋退去,背河列陣。
高存信隻是思量片刻,就咬牙下定了決心。
到時候就說是飛虎子親自來解救博州百姓,如果夾穀清臣想要掰扯,讓他親自跟劉淮理論去。
“你們幾個,各自帶著兵馬,把那些簽軍還有女子,全都驅逐出去!讓他們跑起來,跑的越亂越好!”
金軍輕騎迅速行動起來,很快就將千餘女子,兩千餘簽軍全都攆了出去。
金軍步卒隨之後退,這些女子與簽軍就充斥在了天雄軍與金軍之前,讓王友直再進不能。
不過王友直卻沒有惱怒,反而欣喜若狂。畢竟他一開始的目的,就是為了解救鄉人,算是歪打正著了。
“快!快!快!找些嗓門大的,一起喊,向聊城跑!向聊城跑!”
王友直大聲吩咐,同時拉住陳仲闞:“老陳,你往後跑!攔住飛虎郎君的騎兵,這裡都是自己人,莫要橫衝直撞踐踏了!”
陳仲闞曉得利害,拔腿便跑。
然而剛剛跑了幾步,陳仲闞就看到一麵漢字大旗停在了數百步之外,並且直接開始吹角以聚兵。
陳仲闞來到大旗之下,也分不清到底誰是劉淮,直接躬身大聲說道:“末將陳仲闞,參見飛虎郎君!”
劉淮摘下了頭盔,也沒有客套,直接說道:“王將軍這是出戰,來搶回鄉人嗎?”
陳仲闞微微轉身,正衝著劉淮回應道:“英明無過於都統郎君!正是如此!”
劉淮望著這片亂局,冷笑了一聲:“金賊真的是急智,難道就想這般攔住我漢軍鐵騎嗎?”
陳仲闞聞言大急,剛要說什麼,卻聽到劉淮繼續說道:“畢大郎,北側沿河有個缺口,還有麵高字將旗,你從那裡繞過去,既可以不踐踏百姓,又可以直衝賊將,不過大約隻能帶五十甲騎,你給我將那麵大旗奪過來!”
畢再遇還沒有應答,姚不平卻插嘴說道:“這有何難,大郎君,我隻要三十騎!定然生擒敵將,獻於大郎君身前!”
畢再遇大急:“大郎君,我隻要二十騎!如若無法殺賊,願受軍法。”
說罷,畢再遇不再與姚不平進行口舌之爭,立即招呼了二十餘名甲騎,沿著劉淮指出的道路,偃旗息鼓的繞了過去。
劉淮先是拍了拍姚不平的肩膀,以示安撫,隨後對陳仲闞笑道:“讓陳將軍見笑了。”
“剛剛出戰的畢再遇畢大郎,乃是陣斬武平軍總管完顏阿鄰的少年英雄。”
陳仲闞肅然起敬。
劉淮隨後繼續拍著姚不平的肩膀來說:“而這位姚不平姚二郎,則是陣斬武銳軍總管韓棠的少年英雄。”
陳仲闞更加驚訝。
金國正軍總管難道是地裡的韭菜嗎,怎麼誰都能薅一把?
劉淮歎了口氣說道:“兩人年歲相近,又都是少年心性,平日諸事爭先,非要定個高下,當真是讓我難做。”
陳仲闞無法理解這種幸福的煩惱,卻立即覺得在這兩名少年人身前矮了一截,連帶著劉淮都有些高深莫測起來。
劉備是和善模樣,但關張趙雲在側扶刀睥睨時,無論誰都不會把劉備當鄰家大叔看待。
紅花是要綠葉來配的,尤其當這綠葉是另一朵繁花時,更是能將紅花配的高貴無比。
姚不平卻不管陳仲闞的小心思,他一邊收攏兵馬,一邊看著戰場,不過片刻就用馬鞭重重錘了一下手心。
“怎麼又讓畢大這小子拔了頭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