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查清楚了,起火的是大伊鎮。”將近半個時辰之後,張小乙才從蘆葦蕩中狼狽鑽出,連腳上的爛泥都沒有清理,就趕緊來到劉淮麵前,拱手以對。
張白魚連忙問道:“大伊鎮,大伊山下的小鎮子?你不是說那裡已經荒廢了嗎?”
張小乙正色回答:“是相對於大宋時荒廢了,平日還有二百戶人的。”
張白魚微微一怔,似乎又想發牢騷,卻因為立即反應過來這事確實在軍議的時候講過,隻不過因為他初次從軍,根本不知道應該記住什麼,就將這消息隨便一聽就拋諸腦後了。怪不得彆人。
隨即他又想到另一個問題:“怎麼著的火?”
張小乙一攤手,意思是我哪知道,黑燈瞎火遙遙一望,能分清方向地點就已經很不錯了。
“大伊鎮為什麼早不起火,晚不起火,怎麼偏偏就現在起火了呢?”張白魚喃喃自語,又問道:“有可能是大伊山起山火了嗎?”
張小乙徹底無奈,隻能勉力相對:“也有可能,劉統領,需要我再帶幾個人去探查一下嗎?”
已經披上鐵裲襠的劉淮緩緩點頭,望著麵前捧著乾糧狼吞虎咽的二十幾名少年,搖頭以對:“不用了,我大概知道發生何事了。”
“怎麼說?”
張小乙與張白魚精神一振,同時出言詢問。
“簽軍是沒有軍餉的。”劉淮歎了口氣,先是說了一句似乎不相關的事,隨即又問一開始偷豆餅的少年:“你叫什麼名字?多大了?為什麼來這裡?”
這名少年雖然是年紀最大的,可也隻有十三四歲的樣子,原本在一眾武人之中就有些畏縮,此時聽到劉淮問話,渾身一哆嗦後,趕緊將乾糧塞進懷裡,拱手言道:“回稟將軍,小子名叫羅懷言,今年十四周歲,此番是帶著這些師弟逃兵災逃到這裡的,感謝將軍收留。”
說著,羅懷言又拍了拍懷裡的乾糧:“……也感謝將軍贈與吃食。”
劉淮笑了笑,拄著長刀問道:“兵災?我們也是軍兵,你為何不怕?”
羅懷言道:“一開始也是怕的,可將軍分給我們正經乾糧後就不怕了。若要害我們,就用不著浪費這些好糧食了。”
“你很聰明,繼續往下說,躲什麼兵災?”
羅懷言沉默片刻:“大約是在前日,聽說朐山縣周邊的村鎮開始征簽,一開始我們這裡雖然也是人心惶惶,可誰也不知道是什麼情況,也不好拋下莊稼去逃難。
可到了今天下午日頭正大的時候,行商的鄉人突然跑了回來,說是有大軍向大伊鎮開了過來。
我父親是鄉中教書先生,平時也有賢名,聽說這個消息後當機立斷,讓鄉親們去大伊山避難,卻沒想到知州派出了馬軍,在半路上就將所有人兜住。
父親帶著二十多個彆村的學生,走的慢了些,見遊騎過來,隻能讓我帶著師弟們藏在葦草中,他則攔住遊騎去見將軍……額……金國將軍。”
劉淮抬頭望著明月,直到此時才低頭笑道:“你猜到我們是誰了?”
羅懷言吞了吞口水說道:“將軍……將軍應該是大宋王師。”
“真是聰明。”劉淮繼續點頭,指了指西北天邊的火光問道:“知道彼處正在發生什麼嗎?”
羅懷言抬起滿是黑泥的臉,望向西北天空,又迅速低頭,沉默片刻後低聲說道:“是金軍……金賊在劫掠大伊鎮周邊……”
聽聞此言,張小乙恍然,隨即緊握刀柄,牙齒咬得嘎吱作響。張白魚卻是明顯有些懵:“這裡是金國境內,他們就這麼明目張膽的搶掠自家村鎮?”
“因為金賊簽軍是臨時征來的,根本不堪用。可讓他們搶掠一次,屠殺一把,見見血,膽氣自然就上來了,順道也能解決下軍餉與民夫的問題。”劉淮擺了擺手,示意張白魚彆廢話。
張白魚瞬間明了,卻是憤怒與駭然交加,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了。
隨即,劉淮有對著麵前十四歲的少年誠懇說道:“羅家小子,你這個年歲卻如此伶俐,簡直是我生平所見難得。所以你這個聰明人可否給我出個主意,此時大伊鎮百姓已經陷於水火,我是否應該立即出兵?”
羅懷言不由得目瞪口呆:“小子……小子今年才十四歲,如何當得如此大事?將軍何不問計於左右?”
劉淮指了指左右哼哈二將:“左邊這個叫張小乙,是去年東海起義的遺種,此時聽聞家鄉父老被屠戮,必定恨不得立即去廝殺一場,哪怕死也不會在乎。
右邊這個叫張白魚,是在大宋楚州生人,為人持重,最重要是他無法與被屠戮的山東人感同身受,再加上此時深夜,地形不熟,所以必定不會同意出兵,平白潑灑性命。”
羅懷言沉默片刻,出言詢問:“那將軍是怎麼想的呢?”
劉淮坦然回答:“兩者都有,一邊是我軍出兵北伐,當救黎民於倒懸,如今若是坐視百姓被屠戮劫掠,來日又如何自稱天下至正之義軍?
可黑燈瞎火地形不熟也是確實,此時出兵,說不得還沒有摸到大伊鎮邊上就已然全軍失散,我為一軍統領,就應該為這百騎負責,不能讓他們平白送命。
而你既是本地人,卻又庇護於我軍翼下,偏偏聰慧異常,所以,我想聽聽你想法,但說無妨。”
羅懷言深吸一口氣,摸了摸腦袋思考片刻後終於緩緩說道:“將軍此時不宜出兵。一來大伊鎮離此地足有十餘裡,將軍就算立即出兵也晚了,該死的人已經死完,活著的人也被擄掠為奴,不會再死了,將軍率軍亂戰一場,死的最多的,也會是這些活著的人;
二來,將軍所率不過百騎,小子鬥膽猜測,這是北伐大軍前鋒。而將軍既然沒帶太多輜重就渡河來此,隻能是因為大軍在後,這百餘甲騎若是在堂堂之陣中,隻能作破陣之用,可若是充作奇兵,說不定可以扭轉戰局。
三來……”
說到這裡,羅懷言仰起頭來,黑黝黝的小臉上滿是自傲:“無論金賊將領是誰,我父親既然已經到了金賊軍中,自然會勸住他,少行殺戮之事。”
劉淮知道能教出如此優秀孩子的父親肯定不是凡人,當即將麻紮刀插在地上,肅容說道:“敢問令尊尊姓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