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南深背脊一僵,但也不過一瞬再次恢複了正常,抿唇道,「抱歉。」
她不想讓他知道,那他就可以裝作不知道,但那晚在楓關彆墅外的事態發展明顯已經不允許他在什麼都不知情的情況下貿然出手。
要對付良黎不難,難的是樊天逸,還有良黎背後的那個人。
聶南深動作輕柔的將她放到床上,正好對上女人看過來的視線,言晏扯了扯唇,帶著些許意味不明的嘲弄,「這就是你要確定的東西。」
「言晏,」聶南深抿起唇,好半晌才無奈的歎了口氣,手指輕柔的撫著她的臉頰,眸光柔和,「有些事你們可能無法讓他成為過去,但拿出去的感情,是沒那麼容易收回的。」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一雙墨色的眸就這麼看著她,深處像是浮動著某些更深更晦暗的情緒,女人卻仿佛聽到了什麼笑話,「感情?」於是她也真的笑了出來,勾唇寥寥的嘲諷,「你指誰,我姑姑,還是樊天逸?」
感情,他們之間的感情二十年前估計有,二十年後……怕是隻有恨了。
聶南深看著女人眼底深處毫不掩飾的譏誚和厭惡,眉頭不自覺的皺了皺。
江城曾有過一則未經證實的傳言,往日高高在上慧眼如炬的關家大小姐關珩曾有過一段低調且短暫的婚史。
倘若不是看到那份監控,倘若不是他已經知道了良黎曾經與關家的關係,恐怕就連他也不會輕易將樊天逸和關珩這兩個人聯係到一起。
聶南深也未反駁,卻隻是道,「可是你又怎麼知道,過往種種,不會是因愛生恨呢。」
然而他這個理論到了言晏耳裡,就隻剩下了荒唐。
好一個因愛生恨。
多麼冠冕堂皇輕描淡寫的四個字。
「死從來不是最可怕的,」言晏掀起眸,墨色的瞳眸裡映出男人俊美的五官,「聶南深,你知道什麼才是最折磨一個人的嗎?」
她笑了笑,不待男人回答,兀自雲淡風輕的道,「讓他永遠活在地獄。」
那種無法被救贖的內心煎熬,遠比死亡更讓人絕望。
二十年前,就在那間隔著她父母屍體的醫院走廊上,樊天逸成功做到了。
讓她姑姑活在了這場人間煉獄裡。
彼時聶南深沒能聽出女人嘴裡這幾個字所飽含的重量,樊天逸愛沒愛過他不知道,不過至少,也不是真的像他所表現出來的那樣無情。
直到事隔經年,他才幡然醒悟,這世上本不存在所謂的因愛生恨,唯有愛而不得四字。
………
樊天逸回到楓關彆墅已經是深夜淩晨。
客廳的燈還亮著,男人換了鞋就朝樓上去。
「怎麼,」直到路過客廳前時那道聲音終是叫住了他,嗓音帶著微醺的沙啞,「現在是連你也看都懶得再看我了?」
樊天逸像是這才注意到沙發上的身影,桌上還擺著一瓶將見底的紅酒,一雙迷離的眼就這麼望著他。
他臉上沒什麼起伏,似是對這樣的場景已經習以為常,抬腳過去,將其收起放到了一旁的櫃子上,方淡淡道,「不早了,明天還要上班。」
「上班?」良黎看著他轉身又要離開,不禁冷言嘲諷,「那你今天下午去醫院的時候怎麼沒想過要上班?」
「有人跟著還不夠,」腳步頓住,隻有一道冷峻挺拔的背影麵對著她,「難道我每天的每條行蹤都需要像你彙報麼。」
那語氣聽不出喜怒,背影隻剩下了冷漠。
「樊天逸,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做是你的妻子?」良黎自嘲的笑著,從沙發上站起來,不知是因為醉意還是什麼,身形都有些踉蹌,「你知不知
道你簽了手術協議意味著什麼?你知不知道關珩其實根本就不需要你的同情不需要你的施舍?」
微紅的眼眶像是哭過,又像是醉了,她想要朝他走過去,卻怎麼也邁不動步子。
「那又如何,」那話語看上去像是在諷刺,但冷漠平述的語氣仿佛隻是在陳述一件事實,「看她活得這麼痛苦,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嗎。」
這已經不記得是第幾次,他就連在這個家裡都沒有再好好看過她一眼了。
她終是受不了他這麼冷漠的態度,更受不了他這疏淡得像是陌生人的語氣,「你又想說這麼做其實都是為了我是嗎?」扯唇笑了出來,「可你有沒有想過我也根本不需要這些?!」
「那你需要什麼?」男人終於回過身來,分明是疑問,卻已經給她下了定論,「是讓關珩去死,還是讓她像當年的你哥和嫂子一樣?」
那眼神犀利而直白,此時就像一把刀子狠狠插在她的心臟,良黎狠狠一震,不敢置信的睜大了雙眼,「樊天逸,在你眼裡,我就是這麼十惡不赦的一個人?」
「可你明知道當年的車禍隻是一場意外,我也為此付出了足夠的代價!」所有的醉意像是一下就清醒了,「更何況關珩是她自己有問題,老天都不給她活路,你認為這也是我的錯?」
所有理智在這一瞬分崩離析,他總能這樣輕易擊潰她的情緒,可他從未察覺。
「是他們的錯,你沒錯。」
他隻是這樣道,鏡框下眼簾低垂看不清神情,「那鬆虎呢。」
就在她以為他終於相信她的時候,這一句話再次將良黎拉入崩潰邊緣,目光一下變得呆滯而渙散。
「怎麼,」像是意外她驚訝的反應,男人淡淡的道,「你是覺得我不會知道,還是不能知道?」
這突如其來的質問頓時讓良黎有些慌亂,甚至來不及細想他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下意識衝過去向他解釋,「不是的……鬆虎那是因為……」
「隻是因為陸驍麼。」男人再次不鹹不淡的打斷她,低頭看了眼她扣住他手臂的指尖,「難道不是因為他才是你手裡去對付關珩最好的一把刀?」
這句話再次像道晴天霹靂一下擊打在她腦海,良黎整個人僵在原地。
被酒精神經從未如此敏感過,視線一點一點的對上男人幽深遂暗從始至終沒有被掀起絲毫波瀾的瞳孔。
是失望?遺憾?還是責備?
不,她連一絲多餘的情緒都沒有從男人眼中看到,這一瞬間她像是忽而明白了什麼,「說得冠冕堂皇,歸根結底,難道不是因為你舍不得嗎?」
那些迷離朦朧的醉意頃刻間如潮水般褪去,男人這樣的話語聽上去更像是一種譴責,可,他樊天逸什麼時候將一條人命看得重過。
這個話題仿佛又被繞了回去,他掀起眸,輕描淡寫的嗤笑,「二十多年過去,你覺得我還能有什麼舍不得的。」
冰冷的光線垂直落在他身上,良黎沒有絲毫阻礙的撞進他的眼睛,可是這瞬間甚至連她都分不清,他這樣對關珩,到底是不舍,還是施舍。
那隻手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握住他的力道,女人被酒精暈染得嫣紅的臉龐正一點點變得蒼白,「是不是如今我說什麼都沒有用了。」
樊天逸低頭將她仍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拿開,用著最沒有平仄的語調,「手術結束後,我會安排人將關珩送出江城,這輩子不會出現在你我麵前。」
手指垂落回身側,「你真覺得她會選擇安靜的離開?」
「由不得她。」
他這麼說,就注定這件事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良黎就這麼靜靜的看著男人往樓上去的身影,自嘲
的笑了笑,那一刻連聲音都像是沒有了力氣,「仔細想想,這麼多年,你其實從未真正在乎過我的感受。」
她用力的閉上了眼,像是終於做出了某個決定般的叫住他,「你不用再去書房了。」
說完,良黎也沒再看他,轉身拿過了在客廳裡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我沒辦法眼睜睜的看著我的丈夫為了彆的女人挖掉自己的一顆腎,這段時間我會出去住,你也不用再委屈自己,」將包挎在手臂,背對著男人的方向,平靜而淡定的冷笑,「你總有一天會知道,關珩想要的遠不止如此。」
男人的腳步早在她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停在了階梯上。
直到關門的聲音響起,他才看著地麵上投下的那道孤立冷漠的影子,薄削的輪廓掀起了幾分嘲弄的弧度。
她想要的,除了報複,還能是什麼?
……
門外。
「這就是你的威脅,是麼。」那聲音冷得沒有溫度,電話撥出去的瞬間良黎甚至不等對方開口,那邊就聽出了女人語氣中的怒意和不屑。
關珩不置可否的笑笑,從她的態度就大致猜到了是個什麼結局,「各取所需罷了。」
「好,」連兩秒的遲疑都沒有,「我答應你。」
這次倒輪到關珩有些詫異了,挑了挑眉,「這麼快就考慮好了?」放下手中的文件,輕笑的諷刺,「這還真不像你的風格。」
快麼?
良黎看著屋簷外飄落的細雨,內心不斷的問自己,或者說從她得知他要捐腎的那一瞬間,她其實就早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聊,她簡明而直白的說了日期,「四月二十八。」
那語氣甚至比她自己想象中的還要鎮定。
關珩那邊剛揚起的嘴角一下僵在臉上,電話裡再次傳來了女人同意諷刺的聲音,「你應該知道他為什麼會選擇在這一天。」
四月二十八。
嗬。
但關珩臉上仍是麵不改色,垂眸微笑,指尖輕輕的劃過麵前的紙張似把玩般,「樊總要是知道你為他做了這麼多,一定會感動的。」
她從未懷疑過良黎對樊天逸的真心,雖然這令人潸然淚下的感情戲碼在她眼裡看來分文不值。
「不勞你操心。」
………
關珩重病的事在江城早已不是秘密,不過事情一旦有了轉機,那些幸災樂禍的聲音也終於消停了下去。
尤其是當眾人得知,是在其死對頭樊天逸同意捐腎之後。
其中內情有沒有利益牽扯旁人未知,不過那些未站隊的商業對手也好,合作夥伴也罷,紛紛在同一時間站好了隊,緊接著就是絡繹不絕的慰問關心,和上門探訪。
雖然多的是虛情假意,不過言晏都交給宋秘書去一一打理了。
她還需要忙著籌備婚禮的事。
其實她也沒什麼好準備的,聶南深幾乎都已經替她考慮周全了,隻是在關珩的事塵埃落定之後心裡的一塊大石落下,再加上關珩要在婚禮後才做手術,她自然希望能儘早儘快不出任何差錯。
花了兩天時間處理好學校那邊的事,請了假,順便給了高董一份婚禮的請柬。
「嘖嘖,」高董在手裡打量著那設計精美的請柬,像是沒見過世麵一般的打趣,「這下你可真是名正言順的聶太太了,還用得著親自來送請柬?」
笑話,學校堂堂的董事會夫人,以後他都得看她臉色行事的人。
「是啊,」言晏學著他玩笑的姿態,手裡乖巧的捧著一杯果茶幽道,「那你就看在我這堂堂董事會夫人的麵上,哪怕我這個學期的考勤沒打滿,你也會讓我
安全畢業的哦?」
說著還眨巴眨巴了眼,端得一個紅顏禍水四字,高董被她這幅沒臉沒皮的模樣氣笑了,「行了,彆給我得了便宜還賣乖,」就她的畢業論文要說畢業根本不成問題,何愁他來開恩,「學校的事你不用擔心,還有三天就婚禮了,你這幾天就安心準備當你的新娘子吧。」
言晏輕飄飄的哼了哼,正要起身,又突然指了指桌上的另外兩份請柬不忘叮囑他,「對了,還有方婉和樓明澤的,你彆給忘了。」
原本她是想過來也親自給方婉他們的,不過不巧兩人都正好沒在學校。
高董不耐煩的揮著手,「知道了知道了,什麼時候變得比我還婆媽了,」說著眼角有意無意的瞥向店外,「你再不走,我腦門都快被人盯穿了。」
言晏這才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隻見正對著咖啡店外的馬路邊,不知何時停了一輛黑色慕尚,正在她看過去的同時,那倚在車門上的男人顯然也注意到了她的視線,英俊立體的五官牽出笑容,那矜貴儒雅的形象立即便引來了路人的側目。
走出咖啡店,言晏來到他麵前,仰著半個腦袋低聲的問,「什麼時候來的?」
「剛到。」聶南深已經替她拉開了車門,眉目溫和半點沒有高董說的不耐。
言晏順勢就上了車,剛係好安全帶,身側屬於男人的氣息就覆了過來,她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聶南深就已經鬆開了她,唇齒的氣息留連在她的肌膚上,低低淺淺的問,「都說好了?」
「嗯,」她的手下意識的抵在他的胸膛,說不上是在抗拒還是害羞,聲音軟軟的,「接下來去哪兒?」
聶南深看著她笑了笑,「到了你就知道了。」
說完再次忍不住在她臉上親了親,然後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言晏愣了愣,但也沒有多問,直到四十分鐘後,車輛停到一處郊區外。
偌大而年代悠久的古老教堂,處處都透著莊嚴的肅穆感。
大概因為不是周末,來往祈禱的人很少,四周不斷進出的都是布置場地的工作人員。
整個教堂內響著整齊而渾厚的讚歌,聶南深牽著她走進去,腳底踩過並不光滑的石板階梯,大門敞開,兩側排列整齊的長椅儘頭,一座偌大的十字耶穌石像矗立其中。
地方是他定的,言晏也從未來過這裡,但隻一眼便認出了這是他們即將舉行婚禮的教堂。
她甚至不用再問他為什麼帶她來這裡,耳畔就響起了男人低沉醇厚的嗓音,「我曾問過自己,當初為什麼會是你。」那神像莊嚴而高大,胸懷普度卻又平添幾分淒涼,「成為聶太太,你或許是最適合的那個,但絕不是唯一的選擇。」
原本就是眾人祈禱的地方,很容易讓人心境平靜下來。
言晏微垂著眸看著地上的兩道長影,緋色的唇微微抿起,睫毛長而卷的在臉頰上落下兩道光影。
她始終沒有出聲。
「我甚至從未覺得,結婚應該是每個人人生中必須經曆的過程。」
有也行,沒有日子照例一樣過,愛情這個東西於世上大多數人而言終將是一種奢侈,他那時始終認為他不見得需要這份奢侈。
五彩的玻璃窗外透進斑斕的光,星星點點的灑落在男人輪廓分明俊美異常的臉上,他如是道,「但凡事終有意外,正如將就隻是一時,我沒那麼長的耐心。」
如果說這場婚姻不過隻是一場將就,那這代價未免太大,他沒那麼偉大,要用一輩子去將就一個人將就自己,想要的,無非隻是因為他想要。
其實如今回想起來,或許在最初當她以一個較量者的身份闖入他視野的時候,心底就已經動了妄念。
那樣氣勢凜
人,驕矜傲慢。
他不是信教的人,但此時眸裡透出的光卻猶如信徒一般虔誠,「過去兩年我犯過許多錯誤,不論是直接或是間接,都給這段婚姻,這場感情帶來了無法彌補的傷害,而這些傷害導致的最終結果,換來的甚至可能是你這輩子都無法原諒我。」
十指相扣,掌心傳來熟悉的溫度,男人的聲音和耳畔響起的那些讚歌一樣,幽遠而綿長,「我知道我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更不是一個合格的伴侶,但餘生漫長,我會做得更好,不論是作為一個男人,還是一個丈夫。」
聶南深扭頭看向身旁的女人,那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和專注,「言晏,你準備好了嗎?」
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
共度餘生,多麼漫長的幾個字。
言晏從始至終隻是靜靜的聽著,她從未覺得這場婚禮有多麼重要,無非就是讓那些毫不相乾的人認證了他們的關係,這對他們這場婚姻的本質起不了任何的改變。
正如答應這場婚禮之初,她也不過是想讓關珩能夠安心。
但是到這一刻,那些所有否定的話語仿佛都隨著教堂內吟誦的讚歌聲沉寂了下去。
聶爺爺說,一段感情,需要的是真誠。
或許,那些隻有到了生死麵前才會知道。
關珩說,這世上沒什麼事是過不去的。
這句話放在他們身上,或許也同樣適用。
明媚的光線被渡了一層彩色,女人這才抬起頭來,她隻是這樣看著他,精致的五官在神像的注視下顯得格外認真,像是要看清楚他臉上的每一個神態,哪怕一個皺眉,哪怕一個眼神的閃躲,哪怕半點的遲疑。
她隻是這樣問,「聶南深,你能給我幸福嗎?」
那一瞬,仿佛耳邊所有的聲音都消寂了下去,言晏想,或許她永遠也忘不了當時聶南深說出這兩個字時的模樣,那樣目光璀璨,溫柔如炬的擲地有聲,仿若婚禮時萬眾矚目下真誠而篤定的最後宣誓。
他說,「當然。」
……
晚上吃完晚飯,聶南深將她送回醫院。
離婚禮還有三天,期間除了公司的事,其他關於婚禮的安排上需要他親自出麵的事都還很多,所以聶南深沒有多呆便回了公司。
各方麵需要他親自安排的事很多,所以沒有多呆便回了公司,言晏便一直在病房裡陪著關珩,不過兩人也沒什麼聊的,關珩始終低頭忙著工作,哪怕這段時間聶南深已經將她手底下所有的項目都攬了過去。
臨近婚期,在聽聞她要舉行婚禮後手機裡發來的祝福短信也不斷多了起來,有實習期間的同事,也有一些有過來往的同學,言晏在禮貌性的將消息一一回複過後,才發現床上的女人不知何時已經睡了過去。
她放下手機,小心翼翼的將女人腿上的筆記本收好,又扶著她躺好掩了被子,才拿起一旁櫃子上的檢查報告輕聲退了出去。
剛來到林一鳴的辦公室,麵前的門就被打開了。
四目相對,兩人皆是一怔。
雖是過來,但言晏顯然沒有想到他這麼晚了還在醫院,手還停在半空中維持著敲門的姿勢,還是林一鳴率先反應過來,收起臉上的詫異朝她笑了笑,「這麼晚了還沒走,有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