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一怔,一時竟不知該怎麼回答。
要說酒,他確實也喝了不少,除去周邊那生人勿近的氣勢,確是不像沒有興致。
其中有個喝高了的,這會兒端著一杯酒就湊了過來,“聶總,這可不像您平時的作風,”就著杯子與他的碰了碰,“有什麼煩心事不如說出來聽聽?”
聶南深看了他一眼,拿起酒與對方簡單的碰了一下,“那你們說說看,”薄唇始終都掛著那麼點弧度,也有那麼點的漫不經心,“在什麼樣的情況下,一個女人才不會相信一個男人是真的愛她?”
林秘書皺了皺眉,下意識扭頭去看男人的神情。
炫彩晃動的燈光從他輪廓分明的臉龐上掠過,此時望著酒杯的眼眸看上去又不那麼清醒。
“這還不簡單,”另一個男人立即接過話頭,話都說不利索的笑道,“要麼是這個男人太渣不值得信任,要麼就是這個女人對這個男人失望透了。”
失望透了。
低低的笑聲從喉尖溢出,“似乎有點道理。”
言罷,眾人就見男人將杯中的酒一飲而儘。
林秘書就這麼看著他,眉頭頓時擰得更緊了。
陸陸續續的,隻有酒沒有女人的場合一是少了興趣,二是那些客戶漸漸也有些撐不住了,但聶南深沒說要走,他們自然也不好提前離開。
還是林秘書從中周旋,才提議了讓他們先走。
眾人見那仍坐在沙發裡的男人沒有反對,這才一一找了借口離去。
“聶總,時間不早了,我送您回去吧。”
男人沒吭聲,雖然看上去仍是不像醉了的模樣,但林秘書還是有些擔心再喝下去會出事,正要勸他,一道熟悉的聲音就從上方傳來,“wiln?”
幾乎是同時,魏秘書的聲音也跟著響了起來,“聶總?”
林秘書聞聲看過去,“魏秘書?”隻見為首的魏秘書和梁靜宋揚一行總共七八個人,他詫異道,“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部門聚會而已,倒是沒想到能在這裡碰上聶總。”魏秘書笑笑,看了眼桌上顯然已經過一輪的酒局,“不過看樣子聶總似乎已經喝了不少……”
就在他們談話的時候,聶南深自然也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
緩緩的抬起頭來,幾個熟麵孔幾個生麵孔,一眼掃過去幾乎是下意識的在人群中找那道熟悉的身影。
不過最後還是略帶失望的收回視線,薄唇掛著笑,淡淡的開腔,“你們那個新人沒來?”
他一出聲,眾人都微微怔了一下。
使館的新人隻有一個關言晏,顯然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問起這個。
唯有靠在邊上的宋揚,看向此時正低頭兀自往自己杯中添酒的男人,“言晏她一向不喜歡這樣的場合。”
聞言,聶南深又低低的笑了一聲,眸底晦澀,“也是,是沒必要再來。”
手指輕晃著杯中清澈的液體,掀眸隨意的掃了那眾站著的人群,下巴抬了抬,“不介意的話,一起吧。”
說完,再次將酒喝下。
魏秘書見男人一幅顯然已經有些醉了的模樣,原本是想開口拒絕,但又不好拂了他的麵子,於是隻好應下。
林秘書沒辦法,隻好讓服務員將這邊收拾了重新開了一桌。
不是那麼正式的場合,在場的人除了梁靜和魏秘書,其餘人剛開始的時候還有些拘束,但到了後麵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漸漸都聊開了來。
氣氛一時間被炒得很熱,聶南深坐在角落裡靜靜的看著他們,也沒有參與其中,偶爾有人過來敬個一兩杯也都照收不誤的喝下。
梁靜就坐在他身旁,這麼近的距離,她可以清晰看到男人眼底的迷離。
那是醉了的跡象。
“wiln,你醉了,”她握住他去拿酒的手,“彆再喝了。”
同樣坐在聶南深身側的魏秘書也多少察覺到了男人的狀態不對,當下也附和道,“對啊聶總,要不我先送您回去,咱們改天再聊如何?”
說著就要收拾東西起身,他們是沒喝多少,不過顯然在此之前聶南深已經喝了不少,照這個狀況下去難保不會出事,到時候他可負不起這個責。
“怎麼,”然而人剛有動作,男人慵淡懶散的笑聲就響了起來,“魏秘書這是看不起我,還是覺得我掃了在座各位的興?”
魏秘書對上男人的視線,隻覺背脊一涼,立馬尬笑道,“那怎麼會……”
於是又放下東西默默的坐了回去。
一時間氣氛變得有些尷尬,最後也不知道是誰先開了口,這才將話題扯開。
聶南深淡淡的收回視線,正要重新倒酒,發現酒瓶不知何時已經到了梁靜手裡。
女人也沒有多說什麼,隻是看著他,好半天才道,“我幫你。”
聶南深掀眸看了她一眼,然後沒什麼表情的接過了。
不過有了剛才那一茬,後麵倒是沒人再敬聶南深的酒,但也沒有誰敢再開口說要散局的話。
林秘書看著眼前再次恢複熱鬨的酒局,想了想還是有些不放心,給一旁的人打了個招呼,起身就拿著手機往外走去。
彼時言晏接到林秘書電話的時候,剛收拾完房間的行李從浴室裡出來。
她擰眉看著來電顯示,在猶豫了幾秒之後還是接下,“林秘書。”
林秘書找了個相對安靜點的地方,“關小姐,您終於接電話了。”
“這麼晚了,是有什麼事嗎?”
“關小姐,是這樣,”他頓了頓,“我們現在和使館的人在fa
ic,聶總他今晚喝多了,我擔心……”
喝多了?
言晏微微皺眉,看了眼外麵暗沉的夜色和牆上快指向十二點的鐘表,抬手擦著濕潤的長發,淡淡道,“喝多了你就送他回去,打電話給我做什麼?”
林秘書一滯,為難道,“我的意思是,您看下現在要是方便的話,能不能過來接一下?”
言晏抬了抬眸,有些好笑,“你是他的秘書,負責接送他難道不是你的工作嗎?”
“可是……”
“我沒空,”她看了眼床邊放著的行李箱,淡淡的道,“你今晚怎麼把他送過去的,就怎麼把他接回去吧。”
這邊林秘書還沒來得及開口,電話已經被掛斷了。
他看著已經暗掉的屏幕,一時有些唏噓。
這女人一旦無情起來,還真是雷打不動啊。
當林秘書抱著頭疼的心思回到酒局上的時候,桌上再次多了不少空瓶。
聶南深靠在沙發裡,外套被脫到一旁,裡麵隻穿了一件白色的襯衫,此時領帶鬆垮的掛套在脖子上,垂眸喝酒的模樣少了分平時的儒雅矜貴,多了分頹靡的懶散性感。
就在剛才的幾局下來,連魏秘書等人也漸漸有了上頭的跡象,在酒精的作用下也逐漸忘掉了之前短暫的不愉快,聊了會兒工作,聊了會兒八卦,最後不知是誰起頭,話題聊到了他。
從事業有成到家庭環境再到處事手段,隻要是報道上能找到的,那些人幾乎把所有能誇的話都阿諛奉承了一遍。
聶南深淡淡的垂眸把玩著手裡的酒杯,也不知道是醉了還是怎麼,從頭至尾沒有說過一句話,唯有薄唇始終溢著一抹不著痕跡的譏誚。
但年輕的姑娘們總是對這樣的男人充滿了好奇與向往,這次和他們一起的還有個金發碧眼的女人,此時一張淨白的臉染著微紅,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坐到了梁靜身旁,含糊不清的叫他,“聶總。”
見他似乎沒聽到,女人也不在意,趴在梁靜肩頭好奇的望著他,“我們聽說您年紀輕輕就離過婚了,”低低的嬌笑道,“這是真的假的啊?”
手裡的動作已然頓住。
聶南深抬起頭來,眸底幾分迷離的醉意,“嗯?”
見他沒有否認,女人也吃了一驚,“原來是真的啊,”她似乎有些想不通,“為什麼啊,像聶總您這樣的人,為什麼要離婚啊?”
“an!”梁靜立馬就朝她使了個眼色,又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男人的臉色,“wiln,你彆生氣,她喝醉了。”
但話是這麼說,那看向男人的眼神裡還是透露出些許的期待和好奇。
這個話題,是他們之間從未談起過的。
男人此時似乎也醉得厲害,並不介意這個話題,唇畔的弧度勾得極深,“離婚而已,需要理由嗎?”
沒人想過他會真的回答這個問題,這一片的喧嘩和吵鬨莫名的安靜下來了一點。
“當然要啊,”女人半眯著眸,口齒不清的笑道,“兩個人走到一起,最後又分開,總歸是有些理由的,也許是不合適,也許是不愛了。”
也許是不合適,也許是不愛了。
“是麼。”聶南深半瞌著眸,看著地麵上緩緩靠近的一道影子,熏意愈深的眼眸像是被一層薄霧蒙住,染著笑意和說不出來的更多意味,“那大概……是我對她不夠好吧。”
有不算明亮的光線,像是暈染出了更多的落寞和嘲弄,一直坐在他身旁的的梁靜看著男人此時微醺的側臉,微微的怔住了。
嘈雜的音樂中夾雜了輕微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由遠而近,逐步清晰。
“聶南深。”
最後那雙高跟鞋停到麵前,頭頂響起女人熟悉而冷漠的嗓音。
有那麼一瞬,像是幻聽。
聶南深抬起頭,醉眼朦朧的看著眼前那站在逆光下的女人,英俊的五官突然劃開一抹柔和的笑意,嗓音是被酒精浸染過的沙啞性感,“來了。”180
那一笑,便是顛倒眾生。
與環境不符的極致安靜,眾人看著突然出現的女人,一時都愣住了。
唯有林秘書,在看到言晏的瞬間,心下終於鬆了一口長氣。
她雙手放在口袋裡,也沒有在意此時從四周投射過來的目光,粗略掃了一眼桌上四散的酒瓶,最後視線落在男人臉上,“你喝醉了。”
他淡淡的笑,神色迷離,“嗯。”
她站在那裡,“讓林秘書送你回去。”
聶南深倚在沙發裡,慵散而漫著沙啞的低笑聲從喉尖漸漸溢了出來,“關心我?”
言晏蹙眉,低頭看著他沒說話。
他又笑,“你送我嗎?”
似乎從她出現開始,這個男人臉上的所有冷漠和倨傲都煙消雲散,俊朗的眉目間就隻剩下了淡淡的笑和寵。
隔得近的距離,梁靜可以清晰的看到他在說出這幾個字和此時看向女人時眼底那抹不難察覺的期待。
見她沒動,聶南深也不生氣,但也沒有再看她,“既不是關心我,也不打算送我,”唇畔掠過涼薄的譏誚,“那你來做什麼?”
伸手就去拿邊上的酒杯,然而剛碰上杯子,一隻手就攔住了他,“林秘書說你不肯走。”
聶南深看著眼前那隻纖細的手,低低的失笑,“我打的電話你不肯接,倒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人的電話你接了。”
言罷,言晏見他拿起酒又要喝下,一時也生了些怒意,“聶南深!”
“嗯?”男人抬眸,眉目展出笑意,和淡淡的寵溺,“你說,我聽著。”
不知道是不是醉得厲害,那低沉的嗓音中還帶著淡淡的鼻音。
言晏皺了皺眉,也不想在這麼多人麵前鬨得太難看,終究是妥協的歎了一口氣,“我送你。”
一句話落,眾人便看到男人英俊的臉龐頓時露出了笑容,半點猶豫沒有,“好。”
眾人眼見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一時麵麵相覷,更不知道這種情況他們該說點什麼。
與先前的不同,這次聶南深很配合,由女人從位置統領他扶起,手臂自然的搭在她肩上,整個人也幾乎都貼到了她身上,全程安靜得沒有再開口說過一句話。
唯有在她彎腰去拿外套時,一雙眼睛從未離開過她的背影。
那種隱在骨子裡的深和眷念,在此刻似乎再也藏不住。
林秘書在這時候也上前搭了把手,言晏看了他一眼,“單買了嗎?”
林秘書接過女人遞來的外套,連忙道,“我去埋單。”
言晏點頭,然後又簡單的朝在座的魏秘書等人說了句告辭,便帶著人離開了。
人前腳一走,魏秘書後腳就拉住了正在結賬的林秘書,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試探道,“林秘書,這聶總和言晏……”
林秘書抬頭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沙發裡臉色鐵青的梁靜,麵不改色的笑了笑,“總歸是有理由的。”
說完,簽完單他就拿著外套和公事包跟了出去,留下眾人一臉不敢置信。
出來的時候,兩人正站在路邊等他。
男人似乎醉得不輕,此時半個身體都靠在女人身上,一雙眸微微闔著,薄唇始終掛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林秘書立馬走過去,“關小姐。”
言晏看了他一眼,“你喝酒了嗎?”
原本她也隻是隨口一問,這種場合林秘書要負責送他一般都不會碰酒。
但林秘書卻遲疑了一下,他看了一眼自家聶總露在女人腰肢上的手,到嘴邊的話臨時改了口,“喝……喝了一點。”
見女人皺眉,他慌忙的解釋,“剛才我看聶總喝得太多,就幫他擋了一點酒……”
話音剛落,言晏就聽到男人低低的笑聲在耳邊泛起,她看了他一眼,最後也隻能壓下心中的不滿,對林秘書道,“那你去幫我們打個車,我送他回去。”
“好。”
林秘書巴巴去了。
外麵的雪已經積了厚厚一層,不過好在現在雪已經停了。
一陣風吹來,便是撲鼻的煙酒味。
聶南深的下巴在她額頭微微蹭著,染著醉意的嗓音低低的問,“冷嗎?”
言晏看了眼他身上穿著單薄的襯衣,抿了抿唇沒搭理他。
聶南深摟在她腰間的手臂緊了緊,低低的笑了笑便也沒再開口。
這個時候雖然夜深,但夜場附近的車還算多,沒多會兒林秘書就回來將他們送上了車。
幾乎是人剛一上車,男人就朝她靠了過來。
言晏扳了扳他的手,沒扳動,直到司機問他們要去哪兒,她才作罷,耐著性子問,“你住哪兒?”
男人意識不清的靠在她肩膀上,唇角有意無意的擦過她的臉蛋,好半天沒出聲。
言晏被他擾得有些煩,一下就加重了語氣,“聶南深!”
這次他似乎聽到了,淡淡的報了個地名,然後又繼續往她臉上蹭。
前麵的司機從後視鏡看了他們一眼,這才發動了車子,“小姑娘,這大晚上的,怎麼能讓你男朋友喝這麼多酒呢?”
言晏一邊去推身上的男人,一邊蹙眉道,“他不是我男朋友。”
司機笑了笑,隻當是她害羞了,“不是你男朋友他這麼粘你?”
她一張臉沉了沉,想要繼續解釋又覺得太過刻意,索性扭頭看向窗外沒說話。
聶南深也不鬨了,半張臉埋在她肩窩裡,眼角眉梢都漫著愉悅低懶的笑意。
聶南深確實醉得不輕,中途甚至已經睡了過去,導致最後下車的時候還是司機擔心她一個人沒辦法,一起將人送到了公寓才離開。
說是醉了,但聶南深多少還有點意識,半個身子由她支撐著但也控製著重量,不至於讓她單薄的身子顯得太過吃力。
言晏將人送進臥室,然後才去打開房間的燈。
光線使周圍一下亮堂起來,空氣中似乎還殘存著屬於男人的味道。
一貫如他喜歡的風格,單調不失品位,就連配色也和銀南彆墅的差不多。
聶南深衣衫不整的躺在床上,單手搭著額頭,那閉著的眼也沒有要睜開的跡象,言晏站在床邊看了他一會兒,轉身又去了浴室。
大概過了十幾分鐘,她才從裡麵走出來,男人依舊維持著剛才躺著的姿勢,隻是經過之前的一番折騰,那脖子上的領帶也不知道被他扔哪兒去了,白色的襯衫滿是褶皺,被解開的兩顆紐扣下露出起伏不定線條均勻的鎖骨。
於是她又從衣櫃裡找出了一套換洗的衣服,“浴室給你放了水,你去洗下吧,”她看著男人的臉,將衣服放到一旁,“我走了。”
然而腳步剛剛抬起,男人淡淡的低笑聲就從後麵傳了過來,“你生病的時候我照顧了你幾天幾夜,讓你送一下我就發這麼大脾氣?”
言晏看了他一眼,語氣不變,“我隻負責送你到家。”
聶南深低低的笑了兩聲,手臂擋住了臉上大部分的光線,“是你跟他們說的我們離婚了?”
“難道不是事實嗎?”
“就這麼迫不及待的想甩掉我?”
言晏看著躺在床上的男人,“不是。”
隻是現在到了她該回去的時候。
聶南深緩緩睜開眼,一時不知道是清醒還是醉著,揉著眉心從床上坐了起來,嗓音沙沙啞啞的,“讓你來倫敦的人是我。”
言晏蹙眉,紅唇斂開一抹譏誚,“所以當初那個一直跟蹤我的人也是你?”
“是我。”
勾唇淺笑,“既然一開始就用了這種不入流的手段,為什麼現在又要告訴我?”
男人薄唇染著同樣的笑,“我以為你知道。”
他這麼做的目的,無非就是想挽留她,而如今告訴她的意義也不過如此。
言晏臉上弧度淡了些,早就有猜到,不過沒有證據,所以現在也不算驚訝,“那你知不知道,這是犯罪。”
“你可以現在就報警,”他坐在床沿,雙手自然的搭在膝蓋上,一雙眸盯著她,眼底的神色時兒清醒時而恍惚,徐徐淡淡的笑,“也可以現在就走。”
言晏看了他兩秒,轉身就走。
然而還沒走出兩步,就被後麵跟上的男人一把抱住,後背撞進結實的胸膛,低低的笑聲貼在耳畔,“我收回剛才說的話。”
那手臂扣著她,聶南深順勢就倒在了她身上,“看在我照顧你那麼多天的份上,”閉上眼去嗅她身上的味道,“言晏,幫我煮碗醒酒茶,好不好?”
那聲音伴在耳邊,低染的笑意徐徐,像是最情深的親昵。
言晏掙紮的動作一下子停住了。
在曾經那些看似甜蜜卻半真半假的回憶裡,總有那麼一兩件會成為彼此之間僅有的契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