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過神的時候,聶南深已經不見了蹤影。
大概是還有其他工作需要處理,言晏也沒有太放在心上,初步工作直到晚上七點才勉強結束,一整天的工作下來,她算是明白為什麼之前宋揚還特意提醒她了。
全身骨頭跟散架了似的。
好在器械的裝置設備在今天已經完成得差不多,明天隻需要進行幾次現場測試,如果都沒有什麼問題的話回去就可以給上麵提交檢測報告。
基地裡有專門給他們安排的住處,晚餐結束後,基地的負責人先是帶同行的幾位專業人員到了宿舍,“這是幾位的房卡,晚上如果有什麼需要可以隨時聯係我。”
因為隻在這邊呆一個晚上,所以大家都沒帶什麼行李,各自拿了房卡就回了房間。
言晏見其他人都離開後才問道,“請問我的房間呢?”
負責人笑了笑,“這裡的工作人員都是男性,關小姐自然不能和他們住在一起,您這邊請。”
男人做了個請的手勢,然後走在前麵為她帶路。
是個瑛國中年男人,頭頂禿了一片,頗有研究員的樣子,言晏跟在他的身後,突然問道,“你們聶總做這一行,有多長時間了?”
走廊儘頭,這間宿舍幾乎與其他房間隔了不小的距離,男人在門口處停下,十分禮貌的道,“關小姐,如果對我們聶總有什麼疑問的話,您可以親自去問他。”
言晏看著他遞過來的房卡,沒有再說什麼的接下了。
房間正好臨海,拉開窗簾就可以看到落地窗外的深藍大海,原本言晏打算回到房間洗完澡就休息,但她仍是有認床的毛病,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睡不著,還是起身披了件外套打算出去走走。
涼風瑟瑟的海邊,除了風大一點,倒也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刺骨。
遠方海界輪廓邊,掛著一輪圓月,將海麵翻湧的波浪映出層層波光,隔著老遠的距離,言晏就看到了海邊的一道人影,半截明滅不定的香煙在其指尖燃著。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隻能看到男人的半邊側臉,月色下的幾縷煙霧縹緲不定,將那張英俊的臉龐顯得有幾分落寞冷清,另一隻手裡似乎還拿著什麼,在鋪了一層朦朧霧色的月色下還泛著點點微光。
她剛打算轉身離開,男人伴著風聲的低沉嗓音就從身後傳了過來,“你就這麼不想看到我?”
腳步一下就定住了。
猶豫了兩秒後,言晏還是抬腳走了過去,雙手揣在大衣口袋裡,微仰著頭看他,“看你似乎不想被人打擾。”
說話間看了一眼他指尖的煙頭,聶南深注意到她的視線,順手掐滅了手裡那半截香煙,似隨口一問,“這麼晚怎麼出來了?”
他手裡的東西似乎已經被收起來了,她沒有太在意,“睡不著,出來走走。”
聶南深蹙眉,“認床?”
“有點。”言晏也沒否認,聶南深看了一眼她被風吹得有些泛紅的臉,從脖子上取下圍巾給她戴上,“我陪你。”
如果不是因為他這樣的語氣舉動太過順其自然,言晏幾乎下一秒就要開口拒絕,但轉念又想到今早他們之間的對話,又覺得這樣拒絕反而顯得自己太過刻意矯情,於是也沒有再說什麼。
月冷如霜,風聲和海聲交織在一起。
兩人肩並肩走在海邊,偶爾層層海浪拍打上來,濺起的浪花輕易就掩蓋了沙灘上被月光拉得老長的兩道身影。
聶南深不說話,她一時也找不到什麼話題,低頭看著地麵一長一短的兩道影子,周圍除了風聲,隻剩下彼此的呼吸聲。
月夜朦朧,半輪月光將女人身形勾勒出細膩的銀色,聶南深低頭看著身旁的女人,微風輕撩著那細軟的長發,偶爾幾縷拂到他臉上,如同羽毛般輕易撩動著心底最深處的瘙癢,卻又伴出更多難以自持的空落,滲著冷風。
聶南深腳步一頓,心臟像是突然被隻大手扼住,而後是獨自低喃的自嘲,“早知道會這樣,我當初就應該多愛你一點。”
那聲音輕易就被淹沒進海浪聲中,言晏腳步微微頓了一下,似乎並沒有聽到他說了什麼,抬腳繼續往前走去。
聶南深薄唇抿起,心底一聲低嘲,正欲跟上前,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響起。
他拿出來看了一眼,眉心微擰,再次看了眼女人的背影,在猶豫了兩秒之後還是拿著電話往另一邊走去。
直到身後男人的聲音漸行漸遠,言晏走在前麵的腳步才漸漸停了下來。
她低頭看著地上留下的唯一一道屬於自己影子,長卷的睫毛微微闔著,抬手攏了攏脖子上的圍巾,上麵似乎還殘留著男人身上的味道,隨著海風輕易就飄進了鼻尖,揮之不去。
聶南深走出一段距離才接起了手中的電話,“什麼事?”
“wiln,是我。”那邊傳來梁靜嬌嫩的聲音,聶南深看著海灘上女人所在的方向,淡淡的回了一個音節,“嗯。”
對方似乎是沒想到他態度如此淡漠,但一想到在她不在的時間竟然是關言晏取代了原本屬於她的工作,一時有些不放心,“我聽說魏秘書似乎將我們部門的那個新人派去你那邊了,怎麼樣,工作還順利嗎?她……沒有什麼失禮的地方吧?”
這個失禮,囊括了許多方麵。
不過聶南深心思不在這裡,自然沒有聽出梁靜話語中的意思,視線所及之處,隻見女人雙手抱膝坐在海灘上,今夜無星,她便眺望著遠方掛在海平線上月亮,畫麵是許久沒有過的靜謐安好。
似乎隻有他不在的時候,她身上的疏離冷漠才會稍微淡一點。
又或許,她其實隻對他這樣。
聶南深看著女人的側臉,淡淡的道,“她很好。”
梁靜在那邊微微一怔,不知道為什麼,她怎麼覺得這語氣聽起來,他似乎有些難過?
將近十多分鐘的電話,大多還是在談工作上的事,偶爾女人話語中帶著試探,聶南深也懶得深究,直到梁靜隱隱聽出他的心不在焉,才給自己找了個台階說了再見。
聶南深掛完電話回來,就看到原本坐在海灘上的女人不知何時已經躺在上麵睡了過去。
長發肆意的披散在肩頭和沙灘上,幾縷發絲被風吹來貼到臉上,白皙的膚色在月光下近乎透明,熟睡的模樣像極了魅惑至極的海妖,誘人而不自知。
聶南深眉頭微微蹙著,將身上的外她脫下蓋到她身上,“言晏?”
沒有動靜,她睡得很熟。
聶南深指尖一點點的撫摸著女人的臉蛋,冰涼得沒有溫度,動作小心翼翼得生怕一點動靜就會將她驚醒,卻又愛不釋手。
這麼冷的夜,他其實不該縱容她在海邊散步,很容易著涼,但私心又想找借口和她多相處哪怕一點點的時間。
這個時候如果有第三個人在場,輕易就能捕捉到男人在看著地上的女人時,那眸底的情緒仿佛浸入了如海洋般深沉繾綣的無儘溫柔。
“彆鬨……”似乎是被他弄得有些癢,女人輕輕的嚶嚀了一聲,模模糊糊中下意識抬手就想將臉上的東西拿開,卻被聶南深一手握住,“困了?”
“嗯……”她睡得很沉,這樣的回答似乎隻是潛意識裡的,聶南深寵溺的笑了笑,將她從地上抱了起來,俯首到她耳邊低聲哄道,“那我帶你回去睡覺?”
海邊很冷,尤其是這樣的冬天,女人下意識的就往他懷裡鑽了鑽,然後沒聲了。
聶南深低頭看她,五官都被暈染了一層柔和,視線一掃,卻突然停留在她左手的無名指上。
眸底的光澤漸漸褪去,這個地方,原本應該佩戴著他們的婚戒。
如今,空無一物。
海邊彆墅。
準確來說,應該是池騫沒的私人彆墅,客廳內,之前那個中年禿頂的男人手裡拿著一堆資料正詢問彆墅內的傭人,“聶總在嗎?”
傭人搖了搖頭,“聶總之前出去了,還沒有回來。”
男人眉心緊蹙,剛摸出手機準備打電話,麵前的傭人像是看到了什麼,立馬朝他身後恭敬的出聲,“聶總。”
他一聽,立馬就收回了手機,“聶總,這是關於明天……”
剛回過頭轉身,他整個人就愣住了。
此時聶南深身上隻穿了一件高領毛衣,而自己唯一的外套正蓋在他懷中的女人身上,褲腳還沾了些許濕意,顯然兩人是剛從海邊回來。
直到走近了,他才看清了女人的臉,可不就是今天從使館過來的那個女人嗎?
“聶總,您這是……”
話還沒說完,就被聶南深一個眼神給製住,轉而壓低了聲音朝一旁的傭人道,“去把客房收拾出來。”
中年男人頓時意識到什麼,默默退到了一邊,聶南深淡淡掃了他一眼,“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是。”
第二天,清晨天未明,言晏就被手機的震動聲吵醒,但整個腦袋仍是迷迷糊糊的。
她摸到手機放到耳邊,嗓音微啞的接起電話,“喂,您好……”
對方顯然沒想到這個時候她還沒起,愣了一下,“關小姐,您現在在哪兒?”
她眼睛睜開了一點,看了一眼時間還沒到工作的時候,旋即翻了個身,左手搭在額上聲音含糊的回答,“我還沒起,是有什麼事嗎?”
對方再次愣了一下,“您沒在您房間嗎?我現在就在您門口。”
聞言,她的睡意終於散了一點,眼睛也緩緩睜開。
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環境。
但空氣中莫名彌漫著一種令人熟悉的味道。
她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偌大的臥室,窗外望過去仍是一片蔚藍大海,卻不是她的房間。
“醒了?”
言晏還沒來得及思考自己為什麼會在這兒,屬於男人低沉的聲音就打斷了她的思路。
她扭頭看過去,隻見聶南深穿了一件白色襯衣從外麵走進來,手裡還拿著一張擦拭濕發的毛巾。
眉心一下就擰在了一起。
“關小姐?”
電話那邊的聲音仍在繼續,她的聲音也變得清晰,“我在。”
“您現在方便的話可以開下門嗎?我敲了半天門沒人應,擔心您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我沒事,”言晏看著朝她走過來的男人,語氣平靜的道,“你們先過去,我一會兒就到。”
“那……好吧。”
見她掛了電話,站在床前的男人才淡淡的出聲,“正打算叫你吃早餐,”視線將她從上到下掃了一遍,“是先換衣服還是先洗漱?”
言晏放下手機,昨晚的記憶湧入腦海,最後的畫麵停在她凝望著男人背影的瞬間。
她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低頭一看,自己身上隻穿了一件屬於男人的襯衫。
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聽聶南深淡淡的道,“你昨晚在海邊睡著了,衣服濕了,這裡也沒有女人的衣服,所以就將就給你換了一套。”
從頭到尾他臉上的神情都是淡淡的沒什麼太大的情緒,言晏看著他從衣櫃裡挑出一套嶄新的襯衫,緊蹙著眉,“隻有這樣?”
“不然?”聶南深回頭看了她一眼,手指慢條斯理的解著衣扣,淡淡的笑,“你以為還有什麼?”
言晏看他一副旁若無人就要換衣服的架勢,下意識就彆過了視線。
她有些煩躁,想不起在她睡著後又發生了什麼,將四周環顧了一圈才故作鎮定的問,“這是哪兒?”
她不記得島上有這麼個彆墅,至少昨天來的時候沒有看見。
聶南深有條不紊,“池騫沒的私人彆墅。”
池騫沒?是了,這整個項目按理來說應該都是由池騫沒接手。
言晏剛回過頭想問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視線猝不及防就撞入了男人赤裸著的上身,健碩的肌肉線條分明,勾勒出性感有力的人魚線……
偏生那張英俊到極致的臉龐還一副若無其事自然而然的模樣,言晏一下就惱了,抄起手邊的枕頭就朝他扔了過去,“你就不能出去換?”
聶南深像是突然聽到了什麼笑話,抬手就擋下了枕頭,“這是我房間。”
他直接將脫下的衣服扔到床上,掀眸看著她因惱羞成怒而泛紅的臉,“更何況摸也摸過,睡也睡過,”唇畔勾起寥寥的弧度,“這會兒你在矯情什麼?”
“那是以前。”
好歹現在他們已經是離了婚的關係,這算怎麼回事?
等等,他房間?
她抬頭看他,“你昨晚睡的哪兒?”
聶南深居高臨下的看了她一眼,“我說隔壁,你信嗎?”
語氣淡淡,又似有更深的愉悅笑意在裡麵。
言晏,“……”
聶南深穿好衣服,不等她回答,伸手不知從哪兒拿起一個裝衣服的袋子放到床邊,順勢就俯身下來湊到她麵前,“還有什麼問題嗎?沒有的話下去吃早飯?”
言晏咬牙,“滾出去!”
手邊最後一個枕頭也被她扔出去,這次準確無誤的砸到了男人的臉上。
聶南深也不惱,低低的笑了兩聲,然後將兩個掉到地上的枕頭重新撿起來放回床上就開門走了出去。
關門聲響起,臥室一下恢複了寂靜。
言晏有些煩躁的抓了抓本就淩亂的長發,她也不是未經人事的少女,昨晚到底有沒有發生什麼,就算是睡著了她也不至於一點記憶都沒有。
這麼想,她很快調整好自己的心態,然後從床上爬起來,洗漱換衣服。
下樓的時候,傭人說聶南深已經去基地了,言晏看了一眼桌上擺好的早餐,猶豫了下還是道,“早飯我就不吃了,你收了吧。”
見她抬腳就要走,傭人一臉躊蹴的攔住她,“可是……聶總叮囑過說一定要看著您吃完才可以……”
這是池騫沒的彆墅,但又常年沒人居住,所以大概連傭人也是臨時請的。
言晏皺了下眉,顯然對聶南深這樣的吩咐有些不滿,但也不好再為難傭人,隻好應了。
更何況她也確實有些餓。
基地的夥食並不算好,她昨天就沒怎麼吃東西,這會兒聞到餐桌上的味道,很快就有了胃口。
傭人在一旁見她吃得還算可口,總算鬆了口氣,“那小姐,您先吃,我去安排人收拾一下臥室和客房。”
言晏正低頭喝粥,聞言抬起頭來,“客房?”
傭人笑笑,“對啊,昨晚聶總帶您回來後,就去客房睡了。”
碗裡的粥冒著熱氣,言晏收回視線,“是麼。”
說罷,低頭繼續喝粥。
或許,一切真的隻是她多慮了而已。
一段感情,對聶南深那樣的人來說,似乎也不是那麼難以放下。
花了十多分鐘解決早餐,差不多才七點過,言晏直接去了基地。
會議室內,他們的人差不多都剛到,卻獨獨不見聶南深和他們那邊的負責人,她蹙眉,“他們人呢?”
其餘幾人看了一眼時間,同樣搞不清楚狀況,這時一個人站起來,“我去看看。”
“嗯。”言晏點頭,然後走到會議室裡坐下,在他們到來之前先給自己人簡單的開了個小會。
沒過多會兒,那人就回來了,言晏剛拿過關於今天的檢查資料還沒翻開,就聽他道,“那個……梁小姐過來了,”男人看了她一眼,低聲道,“聶總現在和她在一起。”
言晏動作一頓,“梁靜?”眉心微微皺了一下,顯然有些不悅,“她來做什麼?魏秘書安排的?”
男人小心翼翼的看著女人的臉色,“看樣子……不像。”
這個項目原本是魏秘書該留給梁靜的,隻不過正好遇上她有彆的項目要處理,所以不得不由關言晏過來接手。
但在事情敲定後梁靜卻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在這裡,還在他們之前就把聶南深的人都帶了過去將他們丟在這裡,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有些示威的意思。
彆說關言晏,就連他們幾個跟過來的專業人員都有點看不過去,這可不就是擺明了想搶功勞嗎?
到時候談成了一回去,魏秘書就算是看在聶南深的份上也會直接將這一筆記到梁靜頭上,而關言晏這一趟八成就成了陪跑的炮灰。
當然,這件事與他們沒什麼直接關聯,大家各自心照不宣,頓時帶著幾分同情的看向上座裡的女人。
言晏臉上沒什麼表情,將手裡的資料合上,“他們現在在哪兒?”
“靶場。”
今天檢查的第一項,就是槍支配件。
言晏帶著人來到靶場的時候,隔著老遠就看到了一群人,還有隱約的幾陣槍聲。
看上去應該是在進行初步測試,聶南深和梁靜各站兩張槍靶前,一前一後的開槍,一旁就有人立刻做了記錄。
隻不過梁靜顯然是個學了沒多久的新手,期間好幾次脫靶,偶爾會湊到聶南深身旁低聲的詢問什麼。
這時候不知道是誰眼尖,提前看到了他們,走到聶南深身旁低聲道,“聶總,關小姐他們過來了。”
聶南深正準備開槍的動作停住,順著那人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就看到身後帶著四人朝這邊走過來的女人。
長發被簡單的挽起,穿了一身長款的米色風衣,那走路帶風的模樣倒有幾分像是來捉奸的。
隻不過女人的目光從頭至尾都沒往他身上掃過。
當然,那張臉上也沒什麼怒意,平靜得像一灘死水。
聶南深低低笑了兩聲,隨後低頭一邊取下彈夾一邊意味不明的笑道,“看樣子是來找你的。”
梁靜自然也看到朝這邊走過來的關言晏,挑了挑眉,沒說什麼的放下槍,然後抬腳朝她走去,“有事嗎?”
言晏在她麵前停下。
雙手自然的放在衣服口袋裡,隻穿了一雙平跟鞋看上去也比梁靜高了一截。
她看了一眼梁靜身後單手插兜似在看好戲的男人,最後視線才回到梁靜身上,“你提前開始測試就算不通知我,起碼也該通知我們這邊的專業人員一聲,”語氣平淡,“你這是什麼意思?”
聽上去像是在質問,但那輕描淡寫的模樣一如既往的端莊溫婉,甚至帶了些許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