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有人小聲說:“咱們過去鬨洞房,大哥會不會生氣?”
另一個說:“肯定會吧。大哥最見不得咱們淘氣,哪次落他手裡,不得挨頓巴掌。”
另一道沉悶沙啞的嗓音響起,“怕什麼,大哥娶了新媳婦,今天那張臉都笑爛了。咱們三個一起去鬨洞房,我就不信他敢怎樣。”
聽聲音這人年齡最大,膽氣也最壯,毫無疑問是二房的賀淩。
他上過戰場,打過仗,殺過人,一雙眼睛殺氣重重,剛才行結發禮的時候,他在一旁觀禮,薑杏都不敢往他的方向看。
賀咫不笑的時候,氣勢比他還足。
隻是比他五官長得好,一雙鳳眼烏黑發亮,中和了幾分殺氣。
薑杏既怕跟賀咫單獨相處,又怕窗外那幾個人當真衝進來鬨洞房。
她慌亂抬頭,迎上了賀咫的目光。
他勾了勾唇,挑眉問道:“你怕他們?”
薑杏點頭。
賀咫:“我去把他們趕走。”
他剛準備往外走,就聽窗外傳來賀環的嗬斥聲。
“你們三個人乾什麼呢,偷牆根,羞不羞?老二你都成親了,怎麼還帶著兩個弟弟做這種事,老三老四你們彆跑,回頭等你們成親的時候,我帶著人去鬨洞房,鬨上一整晚,就問你們怕不怕。”
賀環的聲音高亢響亮,把藏在窗下那幾人嚇得鼠竄逃跑。
賀咫握拳抵在唇邊,笑著咳了聲。
賀環隔窗說道:“我把人都給趕跑了,今晚我帶著阿嫻歇在祖母房裡,就不回來了。聽說外院鬨耗子,我把月亮門鎖上,免得跑進來禍害你們。另外,明早也不用早起,踏實睡到自然醒,這陣子忙得團團轉,肯定都乏了,你們早些歇著吧。”
說完,賀環捂嘴忍著笑,拉起妹妹賀嫻就走,在她“什麼是偷牆根,什麼是鬨洞房,咱們家什麼時候鬨過耗子……”的疑問中,急匆匆地走了。
短暫接觸,薑杏能感受到,賀環是個好姐姐,更是個值得深交的朋友。
她想喊住賀環,讓她幫自己壯壯膽,可張嘴的瞬間,又咽了回去。
有些事兒,必須要獨自麵對。
賀環留下來,隻會讓彼此更尷尬。
一顆心七上八下地跳著,仿佛隨時要從喉嚨裡蹦出來。
“我去燒水。”
賀咫突然開口,嚇得薑杏一哆嗦。
她匆忙嗯了一聲,羞惱地背過身,不敢麵對他。
身後腳步聲漸遠,他去了南房,隱約傳來嘩啦啦的舀水聲。
屋裡隻剩下薑杏一個人,她頹然坐到炕沿,擦了把額頭的汗。
剛剛立秋節氣,暑氣未散,動一動都會出一身汗。
茫然坐了會兒,腳步聲再次響起時,薑杏噌一下站起來,像一隻驚弓之鳥,惶然無措。
賀咫並未進屋,隔門道:“水好了,你先洗吧。”
薑杏昨晚剛剛洗過澡的,母親親自幫她搓的背。
洗好之後,把一個瓷質的紫茄子把件偷偷塞到她手裡。
叮囑她務必要看,且要仔細地看。
薑杏懵懵懂懂打開,一下子傻了眼。
驚嚇之後,她匆忙重新蓋上,可那東西已經跳進了她的腦海裡,像是頑皮的三太子,攪了個天翻地覆。
以致於一整晚,薑杏都沒睡安穩。
如今那東西就藏在陪嫁的箱籠底部,三層帕子裹著,被薑杏藏得很深。
她心虛地偷瞄一眼,哦了一聲,匆匆拿起替換的裡衣,在賀咫的注視中,頭也不抬趕路似的從他身邊匆匆逃過,徑直去了南房。
閃身進去,忙把房門鎖上。
她望著鏡中自己通紅的臉,懊惱地歎了口氣。
成親怎麼這麼難,一關又一關,比唐朝和尚取經還要費勁。
她手足無措,站了半晌,門外響起賀咫的聲音,“水涼嗎?”
薑杏嚇了一哆嗦,顫聲回道:“不……不涼。”
“那就好,要是水涼了就叫我,我再給你添點熱水。”
薑杏目瞪口呆,他若添水,必然要進來,她可沒有厚臉皮到任他打量的地步。
這樣一來,貌似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薑杏一咬牙,輕手輕腳脫了裡衣,邁入浴桶之中。
…
把門打開一道縫,薑杏探頭看了眼,堂屋裡沒見有賀咫的身影,這才抱著換下來的衣裳走出來。
“替換下來的衣裳,以後就放到浴桶旁的竹簍裡,明天有人洗。”
突兀的聲音,嚇得薑杏身子一僵,茫然轉頭,就見賀咫坐在堂屋東南角的書案後,正捧著一本書在看。
他剛才就在外麵,自己在南屋洗浴的聲音,都能聽到。
薑杏的臉像著了火,支支吾吾嗯了一聲,倉惶往北屋臥房跑去。
賀咫的目光,在她進門之後迅速收回。
把麵前擺著半天都不曾翻頁的書,放回書架上,他一邊鬆開衣領,一邊闊步去了南屋。
剛剛立秋,天氣還熱,若隻是他自己,用涼水衝一下就行了。
可姐姐說,女子怕寒,哪怕三伏天氣都得用溫水洗澡。
賀咫聽進去了,特意燒了熱水,剛剛他親自兌的水,溫度應該正好。
可她那麼磨蹭,不知道有沒有涼。
他從缸裡舀了涼水,就那麼嘩啦啦衝洗一遍,不過半盞茶的工夫,神清氣爽,一身水汽,裹著袍巾走了出來。
用乾帕子把頭發擦到不再滴水,又把袍巾整理一番,係好帶子。
賀咫深吸一口氣,推門進了新房。
坐在炕沿的姑娘又被嚇了一跳,轉身背對著他,囁喏道:“我來鋪床。”
她像一隻矯捷的小鹿,手腳並用爬上炕,翻開簇新的褥子鋪上,紅著臉又鋪上一條銀白綢質單子。
鄉下多用粗布,哪怕是賀家這種有家底的富戶,也頂多用些細布罷了。
這條白綢單,是母親執意給她的,叮囑她如何用,最後還不忘再強調一句,讓她彆不當回事,千萬彆馬虎。
就在薑杏猶豫著,該拿哪條薄被蓋時,賀咫開了口:“祖母幫我們準備的薄被大一些,是雙人的,今晚就蓋那床吧。”
薑杏哦了聲,從箱籠上拿下那條紅豔豔,繡了百子圖的薄被,平鋪了一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