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佩芳斜一眼賀環,語氣輕蔑,道:“就你話多,滿桌子好吃的,也堵不住你的嘴。”
賀環沒心沒肺笑著,“今兒這個席麵,可是新郎官親自定的菜譜,他說二嬸準喜歡。”
馬佩芳刁鑽慣了,賀家隻有賀咫一個人能鎮得住她。
他人不在現場,搬出來嚇唬一下,興許管用。
果不其然,馬佩芳啞聲,沒敢再為難薑杏。
她低頭吃兩口菜,心有不甘,再次為難賀環。
“現在賀咫成了親,長嫂如母,賀嫻由她嫂子管,你也該趁著年輕,再尋個人家往前走一步。女人嘛,最後靠的還得是男人。”
賀環裝聽不懂,熱絡招呼薑杏彆見外,又幫賀嫻盛了碗湯。
馬佩芳那句話落了空,心裡不高興,扭頭看見兒媳韓儀喬正小口吃東西,便氣不打一處來。
她剜了兒媳一眼,對薑杏道:“我有幾句話叮囑新媳婦,你可彆嫌我老婆子囉嗦。”
薑杏出於禮貌,抬眼望過去。
馬佩芳神色倨傲:“女人成了親,就不能還像當姑娘時那樣端著架子。你得熱情些,主動些,把男人的心攏住。他們在家裡吃飽了,才不會惦記外邊的零嘴。”
這句話實在露骨,薑杏臉騰一下紅透了。
馬佩芳裝作沒看見,撇著嘴又說:“夫妻之間就那麼點事兒,有什麼好害羞的。真當自己是金枝玉葉,還想讓男人跪下來求你啊。”
指桑罵槐,連兒媳婦房裡事兒都管。
馬佩芳惹來不少嫌棄的眼神,她不以為恥,還有些洋洋得意。
賀嫻十二歲了,正是求知欲旺盛的年紀。
小姑娘仰起頭,脆聲脆氣地問:“二嬸,夫妻之間是什麼事兒呀,是比吃席還大的事兒嗎?”
馬佩芳一愣,冷著臉輕嗤:“吃你的吧,問什麼問。”
賀嫻笑眯眯地又問:“為什麼男人要跪下來求?我隻知道二叔他每次給祖宗們上墳時才會下跪。他也跪下來給二嬸磕頭,求過你嘛?”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四周發出一陣陣笑聲。
馬佩芳丟了臉,拿筷子敲了敲小姑娘的碗邊,“小東西,快吃你的吧,沒事兒彆瞎打聽,也不嫌丟人害臊。”
賀嫻嘟著嘴抗議:“二嬸都不害臊,我乾嘛害臊,我那天還見二叔摟著你……”
馬佩芳立刻變了臉色,火速揪起一個雞腿塞進賀嫻嘴裡。
賀嫻撕一口肉,得意地衝姐姐眨了眨眼。
馬佩芳憤恨咬牙,喝了口湯,依舊澆不滅心裡的火焰。
老賀家人要翻天啊,大的小的,一個個都欺負她,這日子沒法過了。
滿桌人都被這場鬨劇影響了,紛紛低頭說笑,隻有韓儀喬,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依舊小口小口優雅地吃東西。
薑杏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愣神的工夫,賀環給她盛了碗湯,撞一下她的胳膊,催道:“彆愣著,吃飽些。”
這句話又惹的薑杏紅了臉。
席罷,眾人散去,賀環幫忙收拾了桌椅,望了眼窗外漸落的夕陽,小聲問薑杏要不要洗澡。
她成過親,自然是懂的。
可那話落到薑杏耳中,驚起一身寒栗。
她搖頭拒絕,借故收拾起屋子來。
賀家村坐落在一片平原上,房子建的高闊,磚牆灰瓦,內牆用石灰粉刷。
眾人散去,屋裡隻剩薑杏一個人,空氣中飄蕩著淡淡石灰的味道。
新房、新家具、新被褥,仿佛一切都是新的。
就連她自己,都被人稱為新娘子。
仿佛一腳踏進了一個全新的世界,這念頭一起,讓薑杏心尖上生出幾分異樣的悸動。
姚婷玉沒有給女兒陪送太多首飾,其他的物件卻一樣不少。
大箱籠兩個,薄被子兩床,厚被子兩床,夏秋冬的衣裳各兩套,臉盆、鏡子、梳子……零零碎碎,擺了半張炕。
薑杏挽起袖子,有條不紊地收拾。
等收拾得差不多了,望著桌上擺的那副文房四寶,為難起來。
她不確定賀咫有沒有讀過書,會不會寫字。母親準備嫁妝的時候,是以她的需求準備。
薑杏雖沒進過私塾,好歹有個醫家小姐的娘,識字啟蒙自然是有的。
偶爾一時興起也會謄抄一些書摘,文房四寶於她來說,自然是不可或缺的。
賀咫要是讀過書,自然也是需要的;如果他隻是個舞刀弄槍的莽漢,文房四寶無疑在打他的臉。
薑杏不想新婚伊始,就夫妻離心。
她想了想,準備先收進櫃子裡,以後再說。
賀環走進來,一臉欣喜地問:“弟妹的嫁妝裡,還有這樣的好玩意啊”。
薑杏:“我娘給預備的。”
賀環:“你會寫字?”
薑杏羞赧低頭,“沒有特意練過,寫得不好。”
戰亂之年,鬥大的字不識幾個的男人,大把人在,更何況女人。
賀環雖然生在賀家村這樣離鎮上很近的大村子裡,村子裡的大多數人,也都是白丁。
在她聽說,薑杏出生在梨花寨那樣偏遠的地方,居然會寫字時,不由驚得睜大眼睛。
賀環一臉興奮,拍了拍薑杏的肩膀,“你可真是個寶貝,我阿弟娶了你,算是挖到寶了。”
薑杏試探著問:“他識字嗎?”
賀環驕傲地點頭:“祖母年輕時是舉人家的小姐,從小在族裡的私塾讀了幾年書。家裡子女都由她老人家開蒙。可我們都不是讀書的料,一看書寫字就打瞌睡。寧可下地乾活,也不想困在屋子裡。隻有我阿弟,打小坐得住,深得祖母真傳,也最受祖母器重。”
原來他不是個莽夫。
薑杏臉上不自覺掛上微笑。
“要是他當年不去打仗,興許能考個狀元回來呢。”
提起弟弟,賀環打心眼裡驕傲。
她拿胳膊肘撞薑杏一下,擠眉弄眼,一臉壞笑,“以後你們夜裡睡不著,又多了一項趣味。”
薑杏臉一熱,轉過身,背對著賀環。
賀環不敢再逗她,忙正色道:“結婚成家,不就是找個誌同道合的人過日子嘛。我阿弟文武全才,厲害著呢,等過些日子,你們彼此熟悉了,自然就知道了。”
有人撩簾進來,聲音輕快地問:“你們說什麼呢,那麼高興。”
賀環笑得更歡了,撞一下薑杏,滿臉揶揄:“說曹操,曹操就到。我不在這礙眼了,你們慢慢收拾,我去看看祖母。”
她拋給賀咫一個意味深長的笑,逃也似的跑走了。
賀咫的好奇心便被撥了起來,深目望向薑杏,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他不說話,也沒動作,隻是把薑杏纖細的身子,攏在他目之所及範圍之內。
薑杏背對著他,知道他正看著自己,手腳都有些不聽使喚了。
一室靜默,隻有兩人此起彼伏的心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