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樂十年,朝廷頒布法令。
凡超過二十歲還沒出嫁的姑娘,如果沒有出家為尼,朝廷可以強行婚配。
民間一片嘩然,戲稱此舉為拉郎配。
薑杏十九歲了。
她娘急壞了,這幾日正找媒婆幫她保媒牽線。
薑杏卻不急,依舊進山采藥打獵,像往常一樣。
因為午後的一場暴雨,耽誤了下山的時間。她背著竹簍走到村口的時候,太陽已經快要落山。
幾個婦女蹲在河邊洗菜,嘰嘰喳喳說著八卦。
薑杏下意識加快了腳步。
柳嬸子隔了老遠,衝她招手。
“阿杏啊,你怎麼才回來?王媒婆領著賀家的人,在你家等半天了。”
薑杏一愣,粉臉羞紅,輕輕嗯了聲。
有人低聲八卦:“阿杏跟許家那位書生,分了?”
柳嬸子瞪了那人一眼,鼓勵薑杏:“賀家可是遠近聞名的富戶,祖上做過騎尉,想嫁進他家的姑娘,能排三裡地呢。這樣的好姻緣,打著燈籠也難找。先上嬸子家換身衣裳,彆讓她們看輕了咱。”
有人附和:“我見到賀家老太太了,那派頭彆提多足了。把阿杏打扮漂亮些,讓她們見識見識咱們梨花寨最漂亮的姑娘。”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
窮鄉僻壤,沒那麼多繁縟俗禮,大家都是爽快人。
她們的好意,薑杏心領了。可對於這樁婚事,她卻是不抱希望的。
盲婚啞嫁,跟拉郎配有什麼區彆。
如果選不到合心意的男人,她寧願出家當姑子去。
這麼一想,薑杏頓時坦然下來,把竹簍卸下來,蹲在河邊的石頭上,洗乾淨手臉,又把沾染了泥汙的裙擺搓淨擰乾。
本就長得好看,此時腮邊沾染著水珠,夕陽照在她臉上,像擦了上好的脂粉。
天藍色的長裙,因為水洇的關係,越往下顏色越深。
整個人看上去婷婷嫋嫋,就像盛夏裡綻放的一株嬌媚的荷花。
眾人紛紛看呆了。
“這丫頭真好看,誰要能娶回家,那可真是三輩子修來的福氣。”
“彆說爺們兒喜歡,連我看了都想疼一疼她呢。”
“這麼漂亮能乾的姑娘,許夫人怎麼就看不上呢。”
薑杏不想理這些八卦,起身往回走。
身後傳來小聲議論:“你們說賀家能看得上她嗎?”
俗人都講究門當戶對,看不起她們寡母孤女。
薑杏歎了口氣。
若論祖上,她家也不弱。祖父曾是鎮上首富,外祖家世代為醫,都曾赫赫有名。
要怪就怪世道不好。
她爹薑誠祖成親那一年,遇上朝廷征兵,蜜月一過便上了戰場,一去便沒了音信,至今生死不知。
第二年,鎮上鬨匪患。
薑家和姚家都是大戶,自然成了山匪們洗劫的目標。
山匪們見東西就搶,見人就砍,要不是祖父拚死,用他的屍身擋住秘窖入口,身懷六甲的母親,也難逃活命。
後來,母親姚婷玉拖著笨重的身子,到山裡投奔遠親,走到梨花寨時,突然腹痛,分娩在即。
所幸被寡居多年的獵戶遺孀——牛奶奶救下,母女倆才得以活命。
姚婷玉懶得再走,乾脆認牛奶奶當乾娘,一直待到今天。
母女倆能顧得了溫飽已經不易。
不知不覺,到了家門口。
薑杏不想讓她娘擔心,努力扯了扯嘴角,推門脆聲喊了一句:“娘,我回來了。”
堂屋正中擺著一張掉了漆的八仙桌,左側坐著她娘姚婷玉,右側坐著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
王媒婆上前挽住薑杏的手,把人拉到賀老太太跟前。
“這位便是賀老夫人,特意過來瞧你的。”
薑杏垂眸行了個萬福:“見過老夫人。”
賀老太太六十多歲,眉目慈善,一雙笑眼上下左右,在薑杏身上不停打轉。
“多大了?”
薑杏:“十九。”
姚婷玉忙糾正:“她生日小,臘月初十落的地,還差幾個月呢。”
鄉下姑娘婚嫁早,十五六歲出門子,十九歲都該生二胎了。
姚婷玉心虛,生怕賀家嫌棄女兒的年齡。
王媒婆幫忙打圓場:“薑杏是個好姑娘,怕她娘孤單,這才耽誤到現在。好飯不怕晚,好女不愁嫁。賀家大公子打了八年仗,年初剛回鄉。這不就等來了好姻緣嘛。”
賀老太太:“我那大孫子今年二十六,雖說大七歲,倒也般配。”
王媒婆拍手附和:“何止般配,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以後小夫妻舉案齊眉,三年抱倆,您就且等著享福吧。”
她邊說邊使個眼色。
賀老太太爽快掏出一支銀簪子遞了過來,“這親事就定下來吧,改天我們來下聘禮,最好趕在立秋之前把婚事辦了。”
孫子相中的人,托她來提親,當然得儘快敲定才安心。
姚婷玉有點為難:“現在到立秋,可不到二十天了,趕得及嗎?”
賀老太太:“家裡有五十多畝地,如今世道亂,我就想著趕在秋收前,替他們把事兒辦了,大家都安心。”
好在姚婷玉也沒強烈反對,眼看親事就要說成了。
薑杏突然說:“老夫人看過我了,我娘卻還沒看過您家的大公子呢。雖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畢竟是一輩子的大事,總該讓我們看看他到底長什麼樣子。”
王媒婆頓時愣住了。
保了半輩子媒,還是第一次遇見姑娘要親自相女婿的。
賀老太太沒惱,笑了起來:“爽利,這姑娘對我的脾氣。咱們家賀咫絕不會讓你們失望,明兒就讓他來一趟,讓你們看個夠。”
送走她們,關上院門,薑杏挽著母親往回走。
姚婷玉滿臉興奮:“聽你柳嬸子說,薑家是遠近聞名的富戶,兩房共有七個孩子,也算人丁興旺。你嫁過去,日子肯定過得熱鬨。”
薑杏忙潑冷水,“八字還沒一撇呢,您彆想那麼遠。”
姚婷玉往隔壁院牆瞟了眼,小聲道:“咱們可說好了,不管如何,今年必須把你嫁出去。我不能眼看著你,被許家給坑死。”
這些話薑杏耳朵都聽出繭子了,她乾脆不理,擼起袖子把新采回來的藥材晾上。
閨女不說話,心裡卻有主意,姚婷玉歎了口氣進屋了。
牆頭窸窸窣窣,探出個腦袋。
“薑杏啊,我看王媒婆帶著人走了,你跟賀家的親事,這就說定了?”
許夫人蹲牆根偷聽了好半天,這會兒裝模作樣套近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