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詫異地看著他。
他甚至都不用思考一下的嗎?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愚蠢的人?
她當然喜歡,又怎麼可能會不喜歡。
可是,現在,她不能要。
要了也沒用,擁有這個虎符,卻不知道如何使用它去啟動虎牙兵團的秘密,這就隻是一塊尋常的廢玉罷了。
她要的是這永吾關虎符的所有秘密。傳聞隻要把兩塊完整虎符緊密粘合在一起,就能夠解開一切謎底。
一步一步來。
欲擒故縱,不能讓他產生懷疑。
長公主把虎符還給了他,笑著說道:“算了,你還是留給自己,畢竟是本宮張口討要的東西,並非出自你的本意。”
她今天心情不錯,打了個嗬欠,準備離開,可他忽然伸手靠近她的鬢間。
她以為他要做什麼,不自覺地往後閃躲。
原來,他隻是替她撿走烏發上的落花,還有落在肩上的落花。
他們原來,在牆邊站了這麼久,卻也沒有說太多的話。
那邊宰相大人從小皇帝的禦書房出來,夜色已經很深了,當他來到大街上,竟然撞見了他們二人。
謝玉衍明明看到他們,卻裝作沒看到。他心事重重地回到宮道的分岔口,低垂著眼眸,凝視著地上那些魑魅魍魎般扭曲的影子,雙腳像被釘住一般停駐了片刻。
向右望去,出宮的道路清晰可見,那是回府的方向。那裡是育他養他的根脈所在,住著他的宗親世族。通往那裡的道路一路燈火通明,平順和坦。家族中的所有人都在他耳邊反複強調,那是他命中注定該走的路。蘇氏一族的榮辱成敗,如沉重的山嶽,沉沉地壓在他的肩頭。
謝玉衍有一個深藏心底的秘密,他是定國公蘇烈的私生子,而蘇烈的姐姐便是如今權傾朝野的蘇太後。為了家族的榮耀與生存,他不得不為蘇太後賣命。那看不見的祖宗家法,如同無形的枷鎖;斬不斷的血脈羈絆,好似堅韌的繩索,不由分說地押著他向右邁去。
而向左,沿著那一路幽幽的光火前行,穿過靜謐馥鬱的花林,渡過蜿蜒曲折的橋廊,百轉千回,兜兜轉轉,便能抵達長公主的舊時宮殿。她的宮殿孤獨地立在偏僻一隅,仿佛憑空生出一雙紅酥手,在望不見底的蒼茫夜色中向他遙遙招手。他恍惚間幾乎能聽見那甜嬌的、充滿誘惑的輕笑聲。他心裡無比清楚,那是一條充滿危險的不歸路。
可是,那條不歸路上,留存著他們共同的過去。沒有人能夠真正忘卻過去,也沒有人能夠抵禦過去美好回憶的侵襲。
可隻要他向左,哪怕僅僅走上一步,那沉重的、哀痛的喝止聲便會在耳邊響起,一次又一次。
“蘇玉衍,你要為了長公主,舍棄你的家族嗎?”
“蘇玉衍,你母親,臨死了,也不肯閉眼,她怕她的兒子,走上歧途,遭人唾罵,被家族遺棄。”
“蘇玉衍,姑姑知道你疼,舍不得她。”
“可是,沒有人能隻為自己活著。你父親,他已經老了,他的頭發都白了,眼睛也花了,打了敗仗,差點以死謝罪,可他一句話都沒對你提起過。他不說,你就能當作沒發生,充耳不聞嗎?”
“蘇玉衍,你父母老了才得了你這一個兒子,他們把你捧在心尖上疼著,舍不得你吃半點苦頭,你就舍得,他們老了之後老無所依,你就舍得,為了一己之私,叫整個家族為你陪葬?”
“玉衍,回頭吧,再往前走,就是萬丈深淵了。”
宮廷的夜,寒冷如冰,透骨的涼意侵襲著他的身心。他緊緊攥緊了拳頭,指關節因用力而掙得發白。
他不能朝著她所在的方向奔赴,他最終選擇了家族。他邁著沉重的步伐,走了幾步看似光明的道路。
就在這時,有人喊住他:“宰相大人,長公主有請。”
“長公主”,這寥寥三個字,瞬間鎮壓過他所有的理智。他毫不猶豫地掉頭,跟著宮人,堅定地往左走去。
他曾經試過放棄的,不斷告訴自己,那不過是年少時的情誼罷了。他以為自己漸漸就會忘記,慢慢就會習慣沒有她的日子。
可事實並非如此。每一次試圖遺忘,都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活生生從他身上抽掉一根肋骨,痛徹心扉。
她在他麵前放浪形骸,媚眼如絲,一件一件剝落衣裳。
她嬌聲說道:“你要我嗎?”
她含淚低語:“我疼。”
她輕輕笑著:“玉衍我很高興,你是我第一個男人,隻是可惜,可能不會是最後一個。”
他們在絕望與毀滅中,一次次地相愛、苟合。從白晝到黑夜,從黑夜再到白晝。
在那段時光裡,沒有世界,沒有長公主、宰相大人的身份束縛,隻有一個沈輕絡,一個蘇玉衍。
然而,他們清醒地知道,在那以後,年少時純真的他們,都已經死了。年少的悸動,被他們親手合謀殺死了。
再往後,命運的齒輪無情轉動,他們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在南國都城,那個被稱為罪惡之城的地方,在先皇病重的關鍵時刻,遺詔指明文博為繼承人,文博是沈輕絡的親弟弟。可是,蘇皇後調虎離山,偷天換日。
蘇皇後勾結了南國都城的惡人,密謀謀殺長公主姐弟。同時,蘇皇後也殘忍地將沈輕絡的生母鳩殺。
當年的蘇皇後,正是如今的蘇太後。
蘇太後,是謝玉衍,不,是蘇玉衍的親姑姑。他們之間的糾葛,如同一張錯綜複雜的網,將所有人都緊緊束縛,難以掙脫。
那時的他還遠遠不是如今權傾朝野的宰相,在諸多事務麵前,他根本沒有足夠的話語權,無法自主決定事情的走向。
當他得知沈輕絡在南國為人質,遭遇危險時,謝玉衍匆匆趕去救她的時候,隻見她抱著文博屍體跪在冰冷的地上。
沈輕絡衣裳破碎不堪,簪發淩亂地脫落,身上布滿了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腰身還紮著一把鋒利的刀,鮮血汩汩地往外冒,觸目驚心。
沈輕絡差點就被那些無恥之徒輪奸了,而文博則成了如同活死人一般毫無知覺的模樣。
謝玉衍還是遲到了。
他緩緩地蹲下去,沉默著張開雙臂緊緊地擁抱住她。
她的眼中沒有一滴眼淚,眼神空洞得沒有一絲光亮,隻是靜靜地說道:“謝玉衍,你來了啊。”
他顫抖著抬起手,想要像從前那樣溫柔地摸一摸她的頭,輕聲哄她,我來了,沒事了,阿絡。
可她卻茫茫然地微笑著,聲音冰冷得如同寒夜的霜雪,她說:“謝玉衍,你滿意了嗎?你們蘇氏的人,贏了。”